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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濯颤抖地剥开他已经碎成片的那截绸裤。

那伤痕愈发地明晰,结痂的肉颜色更深于周边的皮肤。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元清濯呆若木鸡,两耳传来一阵尖锐的耳鸣声。

怎么会是!

居然会是!

他怎么可以是苏嬴!

别的谁都可以成为那个,让她狠狠地伤过、抛弃过的苏嬴,唯独姜偃不可以。

他怎么可以被她这样地辜负和伤害!

元清濯呼吸不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令她几乎无法喘气。

可是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装作没事,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装作替他料理身上破碎的衣片,随即抱起姜偃,转身大步而去。

裴钰等人纷纷跟上。

裴家军从王爷脸上读出来了一种惨然的失败感,仿佛终于认了命死了心一般。但出此之外,与公主方才的停顿、惊讶相比,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讶色。

冷风迎面刮得元清濯直飚眼泪,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悲怆的心境,觉得手里掬着千钧之重。

一路疾行到枫馆,连波月斋那几步都不愿再多走,便将姜偃送到自己的寝房,放在了自己香闺的榻上。

一直到此刻,泪水肆意流出,她埋首在姜偃身上的被褥间哭得一抽一抽的直发抖。

裴钰、镜荧等人奔入内,见到公主痛哭的情状,均已不敢再向公主靠近。

裴钰两侧地手紧握成了拳,无声地望向公主的背影,几度三番,欲言又止。

元清濯哭得疲累了,一个人静静歪在榻上,只剩鼻尖还在细微抽气。

望着姜偃,仿佛看着一个随时可能会消失的人,唯恐一眨眼,他便立即消失不见。

大夫很快被请了回来,还是为姜偃施针的那位名医,元清濯茫茫然起身退开,留足地方给大夫。

他上下左右探看了姜偃之后,摇摇头:“也才一天的功夫,这就……”

他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无奈与遗憾,对元清濯道:“公主,你得要做好,他再也站不起来的准备了。”

“什么?”

元清濯仿佛被打了一棍,愕然道。

大夫道:“老朽不能保证,这一次姜公子还能福大命大……老朽的医术毕竟比不了那位老国师。”

元清濯咬牙,飚着泪凶狠地擒拿他肩膀:“不,我要你治,一定将他治好!”

“公主……你这……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大夫眼珠一凸,极是为难。

他们这一行的,能治好病人,还能不全力救治吗?

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嗫嚅道:“公主,你要知道,当初用沾了麻药的透骨钉打入姜公子的体内的时候,就去了他半条命啊,谁能保证跟阎王爷抢人还能屡战屡胜……”

元清濯一怔,揪紧他衣袍的手,却也慢慢地无力放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怪她竟会如此粗心!

“阿偃……”

他就是那个她一直在找的少年,苏嬴。天生神童,精通占卜、天象、地理,少时持剑入世,遍干四海之杰。一切的一切,都能对得上。三年前拜入国师门下,身体有障,不能受寒受潮,她每每碰他,他便浑身像刺猬一样紧绷。多少破绽在面前一一呈现,恨她是个傻瓜今日方知!

若是她再笨上一点,她是不是要等到永远失去他了才会知道?

元清濯捂住了脸,泪水肆意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

一时哽咽,连自己也控制不住。不想再别人面前出丑,用力抬起臂膀压住了眼睛。

怪不得,他总是对她与对别的女子不同,留她在听泉府一月为期,与她共乘马车,还带她去观星,一同游朱雀桥。

怪不得,他清楚地知道,苏嬴是谁,他根本一点都不吃苏嬴的醋,甚至隐隐地避讳在她面前提及苏嬴。

只因,他就是苏嬴啊!

大夫忽然出声,一语打断了她的悲伤:“老朽以为,不如先为姜公子看看外伤,等皮肉之伤痊愈以后,再以药浴的法子,试试看能不能对他的双腿起效。”

虽然不一定可行,但好坏是个办法,有办法就有希望。元清濯止了哽咽,立刻点头:“好,那就先治外伤。”

大夫颔首,“就请公主先出去,老朽来为姜公子上药,他的小童留下即可。”

元清濯怎可能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坚持要留下。

镜荧以身挡在姜偃面前,“公主,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先出去。”

元清濯一愣,瞪了一眼镜荧。

几乎脱口就要说出“什么授受不亲,我们早就睡过”,但是,为了姜偃还可以维护几分的“清誉”,到底是没忍心这么说,咬了咬牙,一把扯过裴钰,转身出屋了,顺便捎带上了门。

一到了外间,裴钰呼了口气,蓦然,又轻轻笑了下,自嘲道:“我本来还以为我是有机会的,但今日我知道,不可能再有了。”

苏嬴即姜偃。

这么深的仿佛孽缘一样的羁绊,还有谁能够介入到这之间?

他是再也不能了。

元清濯扒着门框,聚精会神地戳着纱窗,根本没听清裴钰说了何话。

他转眸,发现自己自我感动了老半天,公主无动于衷,心生一叹,那抹嘲意更深了。

他转身领裴家军离去。

这一回倒是很快,元清濯没来得及不声不响地戳开纱窗,里头便已经好了。

镜荧将门拉开地一瞬,元清濯大马金刀破门而入,直闯里间。

姜偃身上被换下来的血衣搭在一旁,大夫朝她解释:“好在这些都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姜公子衣袍上的血,看情况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只是他这腿,大约会令他很难熬,老朽就用银针先封了他的穴道,令他昏睡不醒,以免疼痛难忍,人会吃苦头。”

元清濯点头,“有劳。”

此时她已完全平静下来,道谢之后,请枫馆的下人去置热水。

“伤口忌讳碰水,只需为姜公子擦脸和手脚就可以了。”大夫道。

元清濯表示记下了。

为他擦身,只是因为姜偃素来爱洁,大概容忍不了自己一身脏污吧。她送他们出去,连同镜荧一道挡在了门外。

她端了一盆热水走回来,架在木架之上,拧起热毛巾。

水珠哗哗落入盆盂,拧干,她捏在手里,用食指扣住了,点在他的两颊,沿从鼻沟滑向一侧下颌角。

脑中不自禁地想起,橘兮描述苏公子的相貌,是个清瘦高挑的少年郎,面若银月,只是两颊微瘪,像是从没吃好饭似的,带着几分前朝人最喜爱的风流病态。

梅德行也说,苏公子比她府里的甲乙丙丁还高半个头呢。

面貌可以改,个头可改不了。

如此一想,她便想起一件事来,橘兮也从来没有近距离地看过姜偃,两人像是王不见王似的,橘兮也完全没把这位惊才绝艳的国师往当初的落拓少年身上代入。

她居然真的和面前之人曾经一夜荒唐过吗?

好……好刺激。

元清濯发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胚,一直觊觎人家的美色。

握住他的右手,抬起替他擦拭手心手背,还有因为抓了藤蔓而藏污纳垢的指缝。

擦着擦着,实在忍不住,又去亲他的手背。

真是,嘴都亲过了,现在对着手背也能心猿意马了,实在是越来越下流了。

握住姜偃微凉的修长的手,与他十指相缠。

眉眼微弯,便是初日煦风捎来的柳条,在满城丝竹声中融化开来。

“苏嬴,我还不能习惯这样叫你啊。”

从前,“苏嬴”这二字之后是无边愧悔和难受。

从今以后,这二字之后只有不胜欢喜和满足。

是姜偃啊,阴差阳错,缘来缘去,从来没有过第三个人,一直是他。

镜荧回来了,在屋外敲门,元清濯听得动静,起身去开门,她哭过一场了,此际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像只可怜无比的小猫儿。镜荧本来还有一肚子不满,但却突然哑了火,一句都再也说不出来。

先生喜欢这个公主,他是成熟、理智的人,他对自己的决定从来不悔。

就算是这样,在先生的心中,应当也还是不会后悔吧。

镜荧不是傻的,在先生身边待了三年,又经历最近的种种,还看不出先生就是苏嬴。

他沉默了下,最后低低地道:“公主殿下,求你,别再让先生难过了……”

一句话,暗含的数落令元清濯羞愧难当。

无论姜偃亦或苏嬴,都在为她伤心啊。

她的指甲掐着门框,几乎深深侵入木屑之中,从指尖挤出血来。

她咬唇,盯着镜荧,正色道:“以后都不会,我发誓。”

说完这话,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既然镜荧是在姜偃之后才得以入听泉府,那么,清楚知道苏嬴到底是如何变成今日的姜偃的人,就只有一个。

她迫切地需要知道,他以苏嬴之名离开梁都后,发生了何事。

虽然真相或令她心疼。

元清濯刷地目光刺向他,解下腰间令牌,塞进镜荧的手里:“你帮我找个人,谢淳风。”

镜荧一怔,没想到公主要找的是他,疑惑地道:“师伯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哪去找?”

上次一离开梁都,人就飘忽无踪了。

其实就连老国师在世的时候,谢师伯也常是这样居无定所浪迹江湖,他们都习惯了当听泉府没这人。

元清濯蹙眉,知晓这谢淳风不着调,并不感到意外,道:“我给你这枚令牌,正是作此用。镜荧,或者你找个可靠驿使,将令牌传给凤鸣关林霜写,让她抓了谢淳风来西京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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