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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均朝那道笑语的来源投射去。
只见公主一身俏盈盈的喜服红裳,凤凰穿花牡丹鎏金冠,迤逦数尺之长的披帛,眉如刀新裁,腰若柳初发,两腮霞染层云,青丝墨染轻绡,原本已是明丽,今日更是呈娇盈媚,不可方物。
诸人倒抽一口凉气,方才那嘴巴长的暗道,还好没真的讥嘲国师,不然此刻自打嘴巴不说,公主定心中记恨自己一笔。
元清濯步履轻灵地朝前走去,及至姜偃面前,媚眼轻抛,闪烁如萤。
姜偃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凝然不动。
他的目光似乎仍在确认,这是真的公主,她真的出现了。
元清濯挽住他的一臂,带着他朝前走去。
镜荧适时地推着轮椅转向高堂。
今日高堂之上只有一个人——项煊。
只是因为普天之下,能给这两人主婚的怕是没有几个,生受了容易折寿。
接下来便是在媒婆与礼官的主持之下,一套完整的流程。
其实并无什么新意,这种婚礼与其说是一生只此一次的大礼,倒不如说是一种宣告,仅以此次婚礼向众人宣告,自今以后,二人皆为夫妇,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执手相依,不离不弃。
这亦是今日的婚誓。
大魏女子的地位较以前更高,因此也流行婚誓,夫妻双方在众人面前许下的诺言,按下的手印,若是有违背,也是可以下牢狱受刑的。
整个过程之中,姜偃的目光始终落在公主的身上,几乎未曾偏斜过半分。
她恍如在山花烂漫的万千烟景之中,似真似幻,漫天的桃花色,夭夭地灼人眼睛,不知怎的竟会令人眼眶如此涩痛。
姜偃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归自己所有,已经几乎不受控制,险些要当众落下泪来。
礼毕,在一片欢呼声与道贺声中,长公主亲手抱起了她的夫君,辞别项煊,步入了早已布置妥当的婚房。
进门之后,元清濯穿过水晶帘,抱他至婚床,就地将姜偃放下。
喜娘陆陆续续走入婚房,献上合卺酒与少牢,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
姜偃始终仍在试图去窥探公主心底的一丝不情愿,但她今日从出现在喜堂上始,便一直笑容得体,举止大方,甚至,连一点忸怩和羞赧都看不出。
有时太过平静,反而可怕。
再一次礼毕之后,喜娘们都纷纷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婚房,空空荡荡的,除了修颈仙鹤腾云灯台上烛火,没有会动的第三样了。
元清濯慢吞吞地擦去唇边的水珠,打理着自己的婚裳,自始至终都不看他。
公主是急性子,不知道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慢吞吞的事可以做。
灯下的她,轻写红妆,面如霓霞,极高贵也极美丽。
她是布衣荆钗亦不掩国色,浓妆艳抹更是绮容月貌,华光照人。
姜偃发现自己的心居然跳动得格外地快,仿佛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般,仅仅是看着她,便咽干舌燥,有什么亟待填满一样。
他几乎无法自持,倾身而近,手缓慢地攀住她窄瘦的两道香肩。烛光的柔晕打在公主的面颊,将她十分的美貌更以十倍呈现眼前,很难有男人能扛过这一劫。
他一直都自认为,不算什么谦谦君子。
至于柳下惠,那更不是。
他想吻她。
问她,今天出现在喜宴上,会不会后悔。
姜偃的唇已尽在咫尺,这一吻已是箭在弦上。
他的手从攀住她肩,改为捧住她脸,如呵护至宝一般,怕失了手便摔碎了。
可是到底没有能吻上去,便已经被元清濯突然扭脸打断。
她不愿意了。
一向主动的,热情的,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公主,她不愿意了。
姜偃还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手臂僵直不动。
元清濯看向他,“你今日定是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的神色极淡,看不出半分的情绪。
姜偃知道,她应该还在生气,觉得无法面对。
无论是先帝,还是如今的陛下,都是她最亲近之人。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做出决定,是否要揭发皇帝的杀父弑君。她在这种两难的拉扯之中,怎么还会有心思同他成婚。
今日她能够出现在喜宴上,于他已经是莫大的恩赏。至少她没有因为他说的这件事,就不要他。
姜偃垂眸缓慢地点头,僵硬地收回臂膀,假作方才无事发生,轻“嗯”一声,在她的目光注视之下,缓慢地沿着床沿上叠得工工整整的喜被倒了下去。
元清濯低头扯开被褥,将他身下的硬壳莲子桂圆等物扫落。弯腰脱去他的鞋履,像一个真正的妻子对丈夫所做的那样,重新铺开棉被替他盖上,掖下被角。
一路无话地料理完这一切之后,她停了一下,又是漫长的沉默。
感觉到姜偃在看着自己,她摇摇头,“你睡吧,我今夜不回来。不用等了。”
她费劲心思将他弄到手,新婚夜却令他独守空房。
根本不待姜偃有所反应,她便像怕他有所反应一样,扭过头便往外而去。
姜偃平卧榻间,因双腿之故,根本无法阻拦她去路,可胸口却是一阵血气激荡:“公主!”
元清濯奔到房门口的脚步一停。
她抿了抿唇,却没有转过身来看他。
身后响起了一道犹如讥嘲般的声音,哑然无比:“公主,还有后悔的权利。”
如果她想保守那个惊天大秘密,那么为了避免小皇帝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她可以让知道其中内情的人永远闭口。手段有很多种,单看她怎么选。
元清濯按捺住狂跳的的心,忍住一切乱糟糟的思绪,今日是和他成亲的一天,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地将心中那可怕的巨兽释放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尽力平静地对他道:“你莫多想,好好睡吧。我还是你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说完,她便拉开了婚房的大门,不顾喜娘们惊异的神色,一个人冒着无边夜色孑然独行离去。
她们劝说公主不住,不敢拦阻,也只好放行了。
元清濯奔出了枫馆脚步越来越快。
正如昨日一样,一种茫然无所依袭上心头,只觉天地之大,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方向。
兜兜转转,她竟又回到了宫城门外的高岗,就着昨夜里躺过的那方青石,靠了下去。
其实昨天出来之后,她便找到了一家客店,正想休息一晚,谁知道刚住下,便感到一股热流汹涌澎湃而出,立刻警觉,原来是癸水来潮。
料理完自己后,她简直哭笑不得。
看来是老天爷都觉得明日成婚不大合适,一向准时的月事这次居然提前了好几天。
来月事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点腹痛,加上元清濯满怀心事,她在客店内的硬床上躺着,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偷偷起了夜,一个人摸到了宫城外的卧云岗上,就着毛毯与石头,一个人在更深露重的夏夜与苍穹对视了一晚。
而今夜,她又回到了这里。
今晚不同,当她再一次抬头仰望苍穹的时候,想的已不再是那些倒灶的家里事,而全是十来岁的小苏嬴,也是这般一个人躺在高岗上看星星的画面。
她发现这确实有助于人的冷静。
约莫小苏嬴在看星星的时候,也在想着:祖父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啊?
然后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快饿晕了,悻悻然地溜下山,也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家中。
等过几日吧,她定尽除心结,一如以往地待他。
元清濯想。
她一时之间真的没办法接受真相,也无法面对一直揣着这真相的姜偃。
只是有一点她明白,并且极为坚决。那就是,姜偃已经是她的人了,是与她荣辱与共、祸福相依的男人,这一点无法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弑君之人高枕无忧,如今又想灭口,是非曲直很明白,纵然那人是从小围着她撒娇的亲弟弟……
元清濯呼出一口气。
小皇帝确实已经变了,她现在想起这件事,竟不敢与他对峙,唯恐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事。就目前的君王来说,她甚至不怀疑小皇帝能把她软禁,甚至是下狱。
父皇一生殚精竭虑,堪为仁君,因药物跌坠而亡已是令人难以接受,何况是,一头栽在自己的亲生嫡子的手里!
她既已知道真相,那便不能坐视不理,当作无事发生了。
她必须赶回梁都。
一切都要尽快。
满是露水的夜晚,高岗上的一切都湿漉漉的,元清濯难以成眠。想了片刻心事,发现又回到了原点,知道是躲不开的了,幽幽叹了声,拉上毛毯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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