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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祠堂在慈宁宫前头慈宁花园内,正殿叫般若殿,是前朝太皇太后礼佛之地。
东配楼为宝相楼,尊奉各佛龛,西边为梵化楼,后妃被罚抄罚跪时多在此地。
阮木蘅虽然不常来礼佛,也没侍奉过前朝的太皇太后,但对此处一点儿都不陌生。
从十六岁开始,为了凭吊绾嫔,每年行清节景鸾辞都要将她罚跪在此至少一夜。
只是以往没人监管着她,进了这祠堂,往最里头小佛前蒲团上一坐,一夜并不是很难熬。
而此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在她身侧,那腰板一时都不敢松,稍稍松一下,耳边便要被吼一嗓子。
阮木蘅勉力支撑着跪过两个时辰,膝盖上的疼痛和腰杆的酸麻一点点啃噬起来,便悄悄将手藏在袖中,撑着点大腿,咬紧牙关苦捱。
实在撑不住了,为转移注意力,从脑中拎出一些散事来慢慢地想。
当头想的一件,便是今日这一遭。
景鸾辞行清祭祀回来都会心情不好,因为在从太庙回銮的路上,他通常都会绕去裕陵妃园,独自祭奠绾嫔。
而他们好死不死撞到他的怒火上。
当然她便罢了,即使她不撞上去,景鸾辞的怒火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只是宁云涧……
景鸾辞一向不喜她在宫内有交往,他一直希望她孤立无援最好,若宁云涧被她扯上……不知道在前朝,是否会受影响?
阮木蘅拧着眉心凝视着供案上袅袅的香炉,纠结地想了一会儿,又在心底否决。
按照今天的形势来看,景鸾辞并未注意宁云涧,他们在今日前也从未有过任何瓜葛,而景鸾辞除了知道宁家和阮家曾经是世交之外,不一定知道他们能有多深交情!否则这么多年来岂会重用宁云涧?!
如此……今日之事过了,便是过了,应当不会给宁云涧造成任何影响。
这么琢磨着,稍稍觉得安慰,宁家从小厚待阮家,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干系,阻碍了宁家的前程。
胡思乱想完,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更漏计时已是亥初,夜间寒气泛上来,虽然在殿内,仍觉得寒冷,忍不住伸手在臂膀上搓一搓。
监督的小太监马上瞪起眼睛,七分严厉地道,“请阮大人跪好了。”
俯眉看着她冻得脸发白,又有些狠不下心,稍稍压低声音说,“阮大人也不要让我难做啊,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气的,若您实在受不了,等夜更深了,奴才再让你犯犯懒……”
正贴耳说着,忽然有一个声音岔进来,“让谁犯懒呀?小祥子你嫌皮厚是不是?”
小祥子一激灵回头看,却是另一个常在御殿前的小太监。
那太监甚是活泼,和小祥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才笑着朝阮木蘅行礼说,“阮大人,皇上命我来特赦您回去,说您今夜就不用再跪了,自己好生在下头反省就行。”
阮木蘅一呆,没道理啊!她近来三番两次惹得他生气,没道理那睚眦必报的人能这么好心,瞪大眼睛接着问一句,“是皇上命你来的?”
小太监一笑,“那还有假?我不要脑袋了吗!”
伸手托起她,将她扶起来,一直将她搀到了外头,离了慈宁花园,让小祥子去宣和宫回话,自己还非要送她回女官院。
一路直到院门口,那小太监才放开她,笑说,“那奴才就送到这儿。”
话音才落,忽地凑近跟前嘴巴极快地说,“周公公让我转告你,皇上今晚翻了舒妃的牌子,已经往玥华宫那头去了,不过请阮大人放心,春熙宫里那位已经提早通知过了。”
身子又拉直了,展开细白的脸朝她笑,“那阮大人保重身体,荣英这就回宣和宫了。”
阮木蘅忖量了一会儿,抬头穿过夜间缀着点点昏黄的宫道,望向西六宫方向,眼神在夜中闪了闪。
走出这一步,就再不想着回头了。
翌日,阮木蘅贪懒节令的最后一天休沐,睡到晌午日头大盛才起。
自行洗漱着,就听到外间玉珠绘声绘色地说着春熙宫里头的裴雪袂得宠的事。
“……裴常在也真是了得,硬生生用琴音勾引得皇上半道抛下舒妃娘娘,去了她宫里……听说歇了一夜,现在还没走呢……”
阮木蘅微微一笑,果然是险招才能致胜!抹了脸又听到玉珠继续叭叭说话。
“……刚出去时碰到小祥子抱着奏折往那边去了,估摸还要待个几日,啧啧啧,也是舒妃娘娘脾性好,要是换上翊宸宫里那位,非得把裴常在弹琴的指头都掰折了,打到冷宫里去……”
“你这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先头都受过罪了,还不长记性!”
一旁一直不搭腔的紫绡听不下去了轻声训斥两声,末了又颇老成地叹气道,“得宠个三五日算得什么,一时风光罢了,等皇上过两日腻味了照样像之前一样把她忘了,有什么意思呢!”
阮木蘅系腰间丝绦的手一顿,的确有这个可能,除了卫翾,景鸾辞从未对哪个女人长情过,新鲜两日就忘在后头了,不过她也没期望着一次就能获得专宠,左右能冒个头露个脸就够了。
想着慢慢地打着结,等她们瞎嚼完,才伸欠着出去。
却是连过了十几日,并不似紫绡说的“三五日便腻味”。
景鸾辞半旬来破天荒地一直留宿在春熙宫,夜里笙歌不断,白天除了临朝也是在春熙宫正殿办公,甚至在裴雪袂无资历无生养的状况下再次破格晋封为昭仪。
一切貌似专宠的势头,惹得宫内一时谣言四起,议论纷纷。
有说裴雪袂是狐妖蛊惑人心的,有说裴雪袂用媚药,每夜勾得皇帝与之颠鸾倒凤流连忘返,有说裴雪袂家中做的脂粉生意从小床上功夫厉害的……越传越离谱。
而处在旋涡中心的春熙宫里头,完全不似众人臆想的那样,却是另一副光景。
这一夜,装点一新的正殿暖阁中,八角琉璃灯照例燃到夜深,明晃晃的灯下一身紫檀色常服的景鸾辞半束着散发,专注地批阅着奏折。
殿外裴雪袂从配殿里调了蜜茶,心事重重地在门口静望了稍刻,才承着屉盘轻手轻脚地进来,软和地道,“皇上,先用些暖茶和点心吧。”
景鸾辞随意地“嗯”了一声,将手中文书折开一页续看。
裴雪袂不好再相劝,便静静侍立在一旁,看墨池里朱墨已见底,憋了一会儿提了袖兀自拿了砚石轻轻研磨。
景鸾辞稍稍一顿,抬眼看过来,“这些让旁人做就好,不必你亲自动手的。”
裴雪袂一晚上终于搭得了一句话,忙小心地朝他一笑道,“不碍事,臣妾喜欢这些纸砚笔墨,也喜欢闻墨香,特别皇上用的这种紫矿胭脂石墨,不仅颜色纯透,连香气也……”
碎碎地说着忙掩下嘴,惴惴垂下脸,“是臣妾多言了……”
“没关系。”
景鸾辞将奏折合起来,看向缩束的人,“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着,你是朕的妃子,不是下人。”
顿了顿,又问,“听你刚刚的话,应该是喜欢书画的,字写的可好?”
裴雪袂稍微放开神形,回道,“以前在家中时请过几年先生,认得一些字,也练过点字帖。”
景鸾辞一笑,“这般说应该就是不错了。”屈指抽出一张纸笺,叫她来跟前道,“那随便写个什么给朕看看。”
裴雪袂看着他今夜难得可亲,徐徐一笑,大方一些地拾起笔,蹙眉思忖了一下,落笔写下一句诗: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然后红着脸边等待着他点评,边道,“因是刚过了行清节,脑中一时也只有这一句。”
景鸾辞端起纸笺,看着那娟秀周正的小字,不由笑道,“难怪阮木蘅将你用做宫正司里的女史了,这字的确写的比她强多了。”
眸色微微一软,接着慨叹,“明明从前都是跟着承明庐里一等一的师傅一起学的,朕也督促教习了她不少,偏偏一手鸡爪子字,竟还不如你。”
这话夸的,裴雪袂反而觉得心里不舒服,低头道,“术业有专攻,阮大人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将心思放在其他感兴趣的爱好上罢了!”
“她能专攻什么?!喝酒打架,还是在司里折磨人?”
景鸾辞兀自摇了摇头,想起行清节时和阮木蘅的争执,突然就没有了再跟她闲谈诗词歌赋的兴致。
抬眼望了望外头的极夜,朝裴雪袂道,“你困了吧?困了就不必久等了,先去睡吧。”说着便重新翻开奏折。
裴雪袂低声应是,提步待走又不甘心,磨蹭着枯站在一侧。
景鸾辞不由一笑,温声向她道,“你若不累,便留在这儿给朕抚琴吧,朕想听你弹琴。”
裴雪袂倏然绽开笑颜,应声称是。
如此一人批奏折,一人弹琴,热闹又冷清地共处一室。
直到过了亥时,一旁静候的周昙朝裴雪袂摆了摆手止住琴声,再督责地上前提醒道,“皇上,已经戌时三刻了,该歇息了。”
景鸾辞捏了捏眉心,站起身,裴雪袂也忙不迭地过来服侍,待洗漱过后便歇在阮木蘅的东配殿。
寝室里头也是焕然一新,窗纱是白腻的织纸,隔断的帷帘和床帘均换作喜庆的茜色,更加衬得跪下帮皇帝脱鞋的人满面绯红。
伺候了景鸾辞宽衣,裴雪袂也坐到床上娇羞地红着脸脱衣。
之前几夜,每次睡前她都羞于在他面前露私,总是全须全尾地躺在他身畔,因为她额娘说过这种事女子不能过于外放,男的若想总会自己主动来。
结果都十几日了,每天都这般并躺着合衣而眠,什么都没有。
她羞涩地苦思了一日,想着皇帝身边本就不缺美人,自己不投怀送抱,还等对方伺候自己不成?
想是这么想,解开腰带,层层剥脱时,却害羞得不敢看旁边人的脸。
景鸾辞微微靠坐,见面前娇软的人颤抖着脱衣,怔了怔,眼中挑起一些兴味,大喇喇地直视着。
小娇娥在他的目光下越加羞怯,襦衫脱下露出臂膀只裹了亵衣时,环抱着自己小鸡似的瑟缩起来。
景鸾辞狭长的眼尾挑起意蕴,一寸寸量着那身姿,纤细的颈子,优美的肩线,再往下……眸光倏然一顿,盯住那小臂上圈着的两只镶金白玉手镯,顿了顿,没有温度地道,“手放开,到朕跟前来。”
裴雪袂连着耳朵都发了红,软糯叫着“皇上~”,款款抬目却见对方眼中寒凉,缩了一下愣住。
景鸾辞却只看着她歇放在身前的手腕,眼中冒火。
这是他送给阮木蘅的那一对,玉是上好的羊脂玉,产自昆仑山,难得才供得上来见方的一块,一半打做玉玦佩戴在他身,一半打做玉镯好端端地送到女官院。
转了一段时间,却平白出现在春熙宫里,戴在这个女人手上!
真是好得很!
景鸾辞突地出声冷笑一声,怒气冲天地唤了周昙进来,也不顾一脸惊惧蒙圈的小昭仪,穿了衣即刻就要走。
周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之前还和和气气的,也没听得有什么争执,好端端地怎么就要走,望了眼泫然欲泣的裴雪袂,还是出声劝道,“皇,皇上,夜,夜深得狠了,回宣和宫还要好大路程呢,不如今夜就……”
景鸾辞转头躁怒,“朕这会儿还要看你一个阉人的脸色了!你算什么东西!”
这莫名其妙的撒气,让周昙再也不敢多说,忙侍奉着扔下惊弓之鸟似的裴雪袂,急急地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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