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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墙垣处有一株素心蜡梅,黑色折曲的虬枝上点点含苞待放的鹅黄,被冰璀似的碎雪压着,仍旧冷香袭人。
阮木蘅在晾棚中晾完衣服,插着袖出神地看着那黄梅吐着蕊子,竭力地在严寒中张开,仿若花萼中蕴含了无限的力量一样。
不由痴痴看了一会儿,一扭头,便见阿盏自大门中笑嘻嘻地进来,朝她眨了眨眼,将她往冻得硬邦邦的五彩绸中一拉,低声道,“事情办成了。”
“那翊宸宫里的冬凝果然如阮姑姑所料,便是在今天巳时头一个去内务省领的月供,我装作随意地与她闲聊,说了前两日宁将军来浣衣局找大人的事,她果然就上了心,急切地追问是否有什么私情。”
阿盏说着掩嘴而笑,掐了掐她赞叹她料事如神。
阮木蘅展展已挂得十分平整的布料,她也不是料事如神,不过是了解卫翾的脾性,什么都要争个最好,当然会在分发月供的日子,头一个去占着。
“我便将您教我的那些话转了弯儿告诉她。”阿盏接着眉飞色舞地道,“就说宁将军想到太后那里求懿旨赐婚,可苦于没有手段,来找大人您商量。”
阮木蘅听着阿盏的叙述,不由笑道,“得了我这把柄,冬凝走时怕连月供都来不及领,就奔着去翊宸宫邀功了!”
“可不是嘛,嘴都咧到脑瓜顶了,生怕走慢了,忙不及地将物什一扔,竟就这样跑开了,我一转头连她影子都捉不着。”
阿盏兴高采烈地说完,圆圆的面盘子上蓄起隐忧,不安地道,“人找了,话也传到了,可万一我们反是弄巧成拙,将此隐秘白拉拉的拱手,成了卫翾对付你和宁将军的把柄怎么办?她不会告诉皇上吧?”
阮木蘅微微一笑,肯定道,“卫翾虽然跋扈,但不傻,她应该明白若将消息转告皇上,虽然能惹得他一时震怒,却无法永绝后患……”
她说着心中微微一颤,忽而缄口,半晌摇了摇头,接着轻声道,“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帮宁将军促成赐婚一事,将我彻底送出皇宫。”
“基于这些考虑,她一定会去说服太后?”阿盏脑子转得很快。
“也,不是一定。”阮木蘅顿了顿,思索着缓声叹道,“宫里人心最难揣测,也最难把握,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说不定今日我便会被皇上,或者慎刑司以私相授受的罪名,拘留起来呢。”
阿盏霎时被吓到失色,“那不就是悬崖走索吗?”
战战股股地想了一会儿,拧着眉头低问,“阮大人,这么做当真好吗?我不是担忧能否成功,我年龄虽小,也明白人要得到什么就要冒什么风险。”
“我是说,皇上未必对阮大人不好,也未必如斯绝情,否则大人私逃一事,换做别人扑打而死都是轻的,如果您继续留在后宫,也是有体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要铤而走险呢?这也不一定是最好的路啊!”
阮木蘅默默地听着,一刹那有一些晃神。
景鸾辞高傲,多疑,猜忌,极端,甚至是冷血,当然帝王大多如此,他可能略甚,可这些年说来,他对她虽算不上好,也不能说特别差。
绾嫔一事,以及三年宫正司她雷厉风行的一套,手上浸过的那些肮脏,或如现在这般再次算计他……像阿盏说的,换成他人,早就碎尸万段了,可她尚且无恙。
她不知道他想什么,但他大概对她是一种她看不透的扭曲的“好”和扭曲的“坏”,大概仍是顾念过去罢。
她茫茫地想了一会儿,端起木盆子,向阿盏微微笑了笑,“对我来说,安宁和自由远比荣华要重要。”
晌午后,飞雪渐停,毛茸茸的日头从灰蒙蒙的天中露出来,将瓦檐上的积雪照得炫目,不过半个时辰,温熹的日光照耀下,檐边便有答答的雪水夜漏似的滴下来。
阮木蘅呵出白白的雾气,望着满脸喜色的明路,忍不住嘴角一苦。
真是一语成谶啊。
早上才说着万一暴露了,不定有上头的人寻来,下午明路便应景地到了,索性看样子不是因为那件事。
“周公公说务必叫我把这些衣物送过来,天气寒凉,阮大人之前的病也未痊愈,要多注意,多强饭添衣,免得受不住躺下了。”
明路微微红着脸,将手中一个大团包袱递过来,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又关切道,“阮大人,还吃得消吗?看着您清减了许多,看来这浣衣局是折磨人得很,您可一定要爱惜自个儿的身体。”
明路左右和和气气地审视着她,一连串地说着,阮木蘅对他也提不起脾气来,只得笑了笑致谢道,“劳烦小路子惦记了,也转告周公公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阮木蘅躬身接过,明路却仍搂着一篓子什么话,支支吾吾一会儿,明澈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瞟向别处道,“还另有一事,重华殿那边古董名器一冬里落了灰,需要人去整理打扫,就烦请阮大人去清点整理一下了。”
阮木蘅一愣,脱口便道,“是皇上的旨意?”
望着明路殷切的眼神,嘴唇抿了抿,也罢,本就要干狮子头上捋毛的事,先低调一些吧。
…
重华宝殿外络绎地有王公大臣踏入,雕花的窗格内瞥进去,大殿两侧竖着十多屏字画,附庸风雅的朝臣骚客,指指点点地品评着。
景鸾辞一身闲适的檀色常服,难得闲散地坐着,品着茶与坐下的大臣说着那幅好,那幅最出众。
眼睛不经意抬起时,正好与殿外走过的阮木蘅看了个对眼,她微微一怔,别过头去,跟上明路的步伐,到正殿侧的偏殿。
明路将她引进去后,指着案桌上的纸笔册子,又划一圈墙边一架一架的青铜器、瓷器、玉器等,不好意思地说道,“烦请大人先分门别类地登记一下,清扫的工作到不必躬亲,等会儿自有人替您来做。”
阮木蘅颔首,一排排地观赏了一会儿,虽说她是个粗人,但这么多年在宫廷浸淫,见过听过摸过,也懂上一些,此时看着这些器物或精巧,或厚重,或充满了古意,觉得叹为观止。
难怪说皇帝富有呢,这一件拿出去卖,平常人家两三辈子都不愁吃穿了罢。
尔后老老实实地拿起纸笔,明路接着道,“阮大人也不用着急,这些今日本就做不完。”指了指楼顶,“上头还有好多呢,阮大人这五日都来这边慢慢处理就好,浣衣局那边我已与大嬷嬷说过了,也正好不必再浸在水中折磨了。”
阮木蘅微微一愣,想了想,那便每日多耗点时间赶快干完吧。
那寒气她也的确有些受不住了,去了浣衣局后无数次的觉得她确是比其他勤劳实干的宫人过于娇气了,后宫果然就养一些她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动心眼的酒囊饭袋,下决心还是将练拳那套再捡起来才好。
明路交待明白后,给她奉了热茶,便去了正殿里侍候着。
阮木蘅一样样地对着,沉静下来,分门别类地进行记录,有一些不好编号的,便先放到一边,埋头苦干了一会儿,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回身端起茶,却发现茶早已凉透,正想去找人要点热水,殿外头明路去而复返,还领了一个人进来。
不是别个,却是温太医。
阮木蘅在宫中混了多年,宫里人大多都相眼熟,纳罕地看着他像个郎中一样提着药箱进来,屈膝向他行礼。
温太医忙摆手道,“受不得受不得。”
说着像看一件玉器一样打量着她脸色,道,“阮大人脸色不太好,我先给您把把脉看看。”
阮木蘅微讶地扭头向明路,“有没有搞错了?”
明路但笑道,“温太医从御药房走了好些路过来的,阮大人便不要推脱了,您上回受的伤不是还没好么!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也……不妨事了。”说着见温太医严肃的脸一沉,慢慢伸出手,放在脉枕上,仍忍不住问,“可是……皇上授意的?”
见明路点头,神色复杂地欲言又止,终是漠然地咽下来。
温太医点了脉收回手,撩着袖子边写方子边道,“身上的伤,男女之防,我不便看,但应当不是大事,我留一下伤药给你,每日涂抹就可。”
“要紧的是阮宫正寒邪入身,气血凝涩,如果不仔细着,抓紧治疗,以后雨雪阴天容易身子发冷寒噤,甚至影响到月事孕事,所以近来先喝一些拔寒的药罢,之后再做观察。”
说着翻出药箱,当下就配好了药,一包包递给她,叮嘱道,“能不碰凉水,就不要碰凉水,药吃完了带着方子来御药房取。”
便提起药箱,一句不多说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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