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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柏舟给她留了一枚铜钱。
铜钱正面烙着“建元通宝”,背面是吉庆菊花纹。
阮木蘅曾无数次地见过他用这枚铜钱在花酒楼赌钱赌茶赌酒,他说当无法确定输赢,无法抉择时,就让老天帮你选,或许上天能给你选定,又或许抛出铜钱时你心里便能看清答案。
她慢慢地摊开掌心,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那枚铜钱置在红木的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日午的阳光透进来,将那铜边照得光亮。
光线反射进眼中,她微微眯起眼,素白的手犹疑着,翻起铜钱高高抛起,叮当一声,铜钱落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如陀螺一般飞快转动起来。
阮木蘅眼睛不错地看着,在那转势未停时,抬手拍在桌上,一把攥起装进荷包里。
外面正好进来一人,见她拍桌子的气势,顿了一下,上前道,“江姑娘,皇上有话,传您去衙门后苑。”
阮木蘅点点头,收起荷包系上,随他出去。
明明不曾亲近过,明明景鸾辞一副冷峭难以接近的样子,江风却很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自他无恙后,几乎每日都会自行去请安,缠着景鸾辞带他去骑马射箭,踏青兜风。
府衙过了二堂,各司六房前,有一个稍大一些的空地,素日里衙门内的捕役便在此晨练。
此时场内江风持弓而立,小小的身体崩得紧紧的,姿势里已初见近日学习的成效,可因距离太远力气不济,连发了两箭也未中靶心,不免有些紧张地回头看负手立于后的景鸾辞。
阮木蘅不觉脚步一停,见景鸾辞微微笑了笑,上前站在江风后首,一手覆在他手背上握弓,一手开弦。
“搭箭要稳,左臂下沉,虎口推弓,推到臂膀张开,贴于脸侧就要固定住,不要晃动。”
将他的腿踢开,“下盘端好,身体重量均匀落在双脚上,如果重心不定,瞄得再准,脱弦时必定偏离靶心。”
江风一脸严肃地边点头,边眯眼瞄准,扣弦的手指稳稳地一松,嗖一下箭飞了出去,浅浅的正中靶心。
他惊奇地抬手欢呼,一头扎在景鸾辞膝上抱紧,马上又有些羞怯地退开,正好从后看到阮木蘅走来,高兴地奔过来大喊大嚷地炫耀,“娘亲娘亲,您看到了吗?刚刚看到了吗?阿风射中靶心啦!”
阮木蘅摸摸他小脑袋瓜,夸赞了两句,江风却扭过头,满脸渴望又害羞地看向景鸾辞,好似希冀着他的夸奖,不由怔了怔,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景鸾辞忍不住一笑,“你若能再中三箭,朕便带你去马场骑马。”
哄着江风去箭篓里拾箭后,悠悠地转过头来,眯眼道,“他和朕很像,朕小时习箭,也和他一般,明明射不远,却非要和皇长兄一样在三十丈外,手都勒红了,也定是不肯服输的。”
阮木蘅心下默叹,不得不承认刚刚两人并立时,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一模一样,不由涩然,“阿风在外长大,比皇上小时候冲闯一些,皇上小时沉静规矩得多。”
“太早懂规矩反而泯灭了童心,反而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于短暂,未必是件好事,如他这般便很好。”
望了眼阮木蘅的神色,又稳稳地道,“他的这一份心性,朕能守护好。”
阮木蘅抿唇,垂眸看着他的手臂,“皇上身体还好吗?”
景鸾辞举起手臂动了动手腕,“好得差不多了,并未伤到筋骨,养上几日就好了。”
阮木蘅不由口齿一动,刚刚他明明拉弓时比起先头差点力气和准头,看着很抬不起的样子,但想了想只点点头。
景鸾辞又悠悠地一笑,“朕日日坐在金瓦殿里,能拿笔就可以了,无碍的。”狭长的眼眸上下扫着她,见她比起亡命的那几日还有见消瘦颓靡,也动了动唇齿,最终也无话。
来隅州后,他除了偶尔去看看江风,并未对她叨扰,心里虽然挂记着的,但不由得有诸多忌惮。
万一他逼得紧了,她一气儿之下直接离开怎么办?
才对他能好颜相迎,又弄糟糕了怎么办?
犹豫着,便越发克制。
相顾无言,转头又见江风满头大汗地奔来,却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已中了三箭,当下就缠磨着要到外头骑马。
阮木蘅未换骑马装,本不愿出府,又担心江风离了她太久,便坐着马车跟着他们到隅州郊外的马场。
天子出行,又是好大的阵仗。
阮木蘅被前后簇拥着端坐在棚子里,远处偌大的马场里,江风一身簇新的骑马装,有五六个人伺候着抱上景鸾辞的马,由他带着在场内猎猎地溜上几圈。
尔后下马登上自己的小马驹,景鸾辞没让下人牵引,自己牵着缰绳一边指导,一边慢慢地在场内走,江风兴奋异常地扯着缰绳稚笑。
这样一副光景,她却从未想象得到,不由便看痴了。
“老奴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竟也许久未见他如此模样了。”
周昙捧着手侧目向她看了看,望着远处道,“皇上内敛沉郁,打小便喜怒不形于色,沉静自持。”
他和笑着转过来,语气越发有些感慨,“先皇在世的时候,有一年除夕,天下大雪,后宫娘娘们领着皇子皇女聚在慈宁宫家宴,小孩子们闷得慌,便由太监宫女看着去庭院里玩,一年到头天天去学堂,没有几天松快的,都是八九岁的娃娃,娘娘们放松不管,便在雪地里玩开了,拿着烟火芯子,滋滋点燃了在雪地里挥舞……”
“只有皇上,拥着华裘,套着护手,端端地站在檐廊下,看大家伙儿跑来跑去,老奴那时也不算大,没在跟前怎么伺候,见他雪雕一样的一个人儿睁着眼睛只看不玩,以为是害羞,便从他处找了两根烟火芯子给他,你猜怎么着?”
阮木蘅不由旋出一个笑,大概他会说不可疾走蹦跳,要坐卧有序,严重点可能说不能贪图享乐之类的,再严重点便理都不理他。
周昙笑得褶子渐次漾开,“皇上先是像要烧出洞来那样,看了那烟火许久,尔后淡漠地说他不喜欢玩,谢谢小公公了。他哪里是不喜欢,他养在皇后的坤宁宫中,要求和规矩自是不一样的,定要藏心藏性的,但这藏着藏着,人就越发难以捉摸,也越发没人接近了。”
阮木蘅笑意沉下来慢慢地听,听到这里知道周昙素来不说废话,定有文章了。
“后来娘娘入宫来,没多久和皇上相熟。”周昙接着和声道,“旁人觉得冷心冷面的六皇子,不再是那个站在热闹的边缘阴郁非常的人了,偶尔有些男孩子的调皮和爽朗温暖,记得当时坤宁宫里伺候的善公公便说,六皇子终于有了点人气,像个孩子了。”
阮木蘅低下眉,“公公告诉我这许多往事,是为了什么?”
周昙摘去衣袖上飞来的一片黄叶,拢起袖子笑了笑,“皇上坐拥天下,驭朝臣百官,率四土之滨,权利越大,越在高处,越是不胜寒,老奴这些年,远远地,在这至尊之位旁看着,只觉得寒冷不已,也只有娘娘留在他身边,才显得皇上不至于太像孤家寡人。”
“原来……”阮木蘅睫毛一颤,一动不动地道,“公公说这许多,是和着皇上来做说客来了。”
“做内官者,不插手也不遑论皇家是非。”周昙口气如常地道,“娘娘为主,我为奴,本不该多话的,但既然老奴提着脑袋抖落出这许多来,私心里还是希望娘娘能记挂着一些皇上,能好好思量一番。”
阮木蘅猛地眼中一刺,冷坐了一会儿,不由气性被挑了起来,“公公的意思是,皇上需要我,所以我便要牺牲忍耐,宽宏大量地去成全是么?那我自己呢?”
“娘娘觉得是忍耐牺牲吗?”周昙又笑,“娘娘当真内心里对他一点牵挂都没有,若没有您留那么多天作什么?”
阮木蘅一怔,哑然无声,为何身边的一个两个都要如此质问,非要逼着她面对……
“娘娘。”周昙收敛起容色,“纵使不论情意与否,但说时局,您不想惹一身腥,但血腥总会找上门的,江风为皇长子,他姓景,便有他自己的命运,娘娘不可因为一己私欲将他带入尘土,失去了皇家的教化和承统。”
阮木蘅远望向马场上恣意驰骋的两匹马,那半人高的小马驹已被江风驯服,那扯着绳绕着弯的小人不住欢笑,景鸾辞背着手在场边默默注视,看不到他表情,但那姿态是放松的。
她收回视线,默叹一声,“公公的话我听进去了。”
周昙颔首,恭敬地行下礼,提步往下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低低地道,“老奴既然多嘴了,便再多说一句。”
“皇上心思深沉,难以参透,但有一事,老奴却是肯定,自始至终,皇上对您的情从未变过,只是许多事老奴不便说,您也从未看到过而已。”
阮木蘅看着周昙肥圆的身躯叠着步子走远了,怔愣了良久,从怀中荷包里摸出那枚铜钱。
江柏舟口口声声地说她在逃避。
她在逃避吗?
这五年来,她避免去回忆,避免去深思,可无数的日日夜夜从梦魇中醒来,不论梦到了什么,是恶是美,脑海深处都是那张脸。
望着江风时,想到的也是那张脸。
朝堂里,哪个高官被革职,又录用了谁,四野哪里有了战事,点点滴滴的,好似没有刻意去收集,但与他相关的,她竟然全都了然于胸。
所以她逃避了什么?难以面对的是什么?
阮木蘅远望向马场,黑色劲装的景鸾辞张臂抱下江风,远远地朝她轻笑。
天色浓蓝,到这时挂了些橙色,夕照斜阳洒在半青半黄的四野上,他牵着江风走到她近前,江风放开他的手,小脸红热地奔过来拥住她的腿,又开始撒娇,“娘亲,阿风的手骑小马都勒红了,疼死了。”
阮木蘅正要蹲下去揉,景鸾辞平淡地道,“要学骑马,这点伤都受不住吗?”
江风望了他一眼,糯糯地缩回手,背到后面,脚底板扭捏地搓地,“那阿风不疼了……”怕自己不够坚决,抬起小脸,“一点儿都不疼!”
阮木蘅不由噗嗤一笑,还是捞起他的手细细地吹了吹,“等红肿散了,长出茧子,下次骑马勒绳时就更有力气了。”
景鸾辞脸上渐渐染了点笑意,“你若这般宠着惯着,以后难免娇气阴柔,刚强不足。”
“阿风也才四岁,连话都没说全乎,想要历练还太早,等再大些,他若再撒娇自己也会害羞的,自然便不会一痛就找娘了。”
阮木蘅目含温柔地道,说完才忽而反应过来,他们如此讨论,倒像是寻常夫妻,咬了咬唇别过头去。
景鸾辞含笑深望着她,微风将她的头发吹撒在脸侧,有一丝衔在唇际,他不觉心中发痒,想触手帮她拨开。
气息发暖地道,“朕其实今日并不全为了带江风来骑马,这片山头有一个好去处,朕回宫前想带你去看看。”
阮木蘅仰头往前面的坡头看去,光秃秃,萧瑟瑟的,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景致。
江风似懂非懂地听着讲话,却已雀跃而起,“那我们去爬山,山上有鸟,阿风刚刚看到啦!”
弯弯曲曲的山道,越到上面林木越少,幸好道不长,爬了半个多时辰,已近山顶。
找了一块大石歇息,喘了两口气,阮木蘅才发现,翻到山顶后下面竟然是碗口一样的盆地,盆地底是一片青碧的池水,池水两侧围着黄白的在秋日开放的野菊。
碧水黄花,晚霞夕照,美不胜收。
“这般的好景致,幸好知府大人不吝分享,否则我们都欣赏不到了。”
景鸾辞与她并肩而坐,放任江风在下头草地上奔跑。
阮木蘅眺望远处,“为什么要带我来?”
这里很美,但比不上淮州,甚至比不上郢都的皇家宫苑。
“因为,朕有憾。”景鸾辞低沉地道,“大美小景,不管好看的难看的,朕都不曾好好与你领略过。”
阮木蘅一顿,淡淡地道,“也不算遗憾,皇宫已经是聚集天下之美的地方了。”她已经与他看了小半辈子。
景鸾辞摇头,嘴角微讽,“朕说的不是那些,你知道那并不是畅快的日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些年朕……去了不少地方,下了三次江南,到过两次西北,看江南湖水柔情,柳絮纷飞……那么多的美景,总是遗憾,朕竟然没有领你来观赏。”
他在浅浅的风中朝她笑了笑,“到了西北,去那片白杨林,猎了雁,也忍不住想,若你在身边,可要问问你当初是怎么猎的,是你猎的多,还是朕猎的多,猎到雁了又是如何烹制,碳火烤的盆大的馕饼,朕叫人送了来尝,却不像你说的味道,还有你曾说过的柿子树……可惜朕去的时候,不是冬季,柿子还未成熟。”
阮木蘅听着他难得絮叨,蓦地心头一酸,忍了忍强笑道,“小时候在河西,我猎雁,从不是为了吃,只想看看传说中信雁传书是怎么传的,是勾在爪子上,还是绑在颈项上……”
“木蘅,”景鸾辞微苦地一笑,打断她的故作轻松,“朕觉得脚下的山河,很美,可无人共赏也很萧索。”
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很寂寥,弥散在他冷峭的脸上,她忽而想起那年他说“我再也失去不起了”的表情,眼中一刺,钝钝地刺进心里发疼。
她慢慢地转过头去,满山重红,花叶纷纷,丹彤的落日挂在山头,一点点地往下坠,有白色的影子在野菊和矮从中掠过,她稍微有些惊讶,“你看,这么小的山湖竟然有白鹭!”
“那不是鹭。”
景鸾辞莞尔,“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有一个承诺朕欠了你好多年。”
话音刚落,落日彻底坠入山后,夜幕笼来时,那些一点点白色影子忽而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千盏万盏,数不清的黄色光点,轰然从地面升腾起来。
那是孔明灯。
灯火越升越高,越过湖面,将澄净的湖面照亮,霎时水天一色都是盏盏黄灯,飘飘摇摇地掠空而上,越升越快,直至变成璀璨的繁星。
就像那年他们在郢都鼓楼看的一样。
她当时一心一意想着怎么从人群中逃走,可回首去看,她却仍记住来当时的一切,他那句每年带她看放灯的承诺。
阮木蘅慨叹着仰头,她其实知道她在逃避什么。
这一年年过来,那掩埋起来的对他的不死心,无法湮灭的情,一点点翻腾上来,露出端倪。
她逃避的,无法面对的是她能穿过了恨,却始终对于他无法忘怀,她始终埋藏着对他的余情。
“木蘅。”
景鸾辞温热的手轻轻地握住她,“我们浪费了太多年,有太多的遗憾,往后的日子,朕很想重新来过,你能到我身边来吗?”
阮木蘅没有缩回手,望着他灼热的眼瞳,良久道,“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动摇是么?”
圣驾回銮的日子已定,回程前有诸多筹备,孔庙祭奠,召见当地官员,督查政事等,倒是将景鸾辞缠得分身乏术。
阮木蘅除了随着景鸾辞去孔庙入礼,其余也无杂事,每日便陪着江风玩。
秋老虎尚在,午后的阳光炙热,将庭院里花廊上缠绕的半枯半黄的葛叶晒得越发蔫萎。
阮木蘅倒了碗凉汤坐到花廊里,摘了几片黄叶,慢慢地教江风数数,每数一个数就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上一个数字。
“这是两片,写上贰,这是三片,写上叁。”她手指拈出两片杏叶,树在江风圆溜溜的眼前。
江风似懂非懂地伸出手指头比划,自己拿出肆片叶子,“这是四片,要写肆。”
阮木蘅口中应着,听着江风童言童语咕咕叨叨,一笔一划写下来。
江风左看看右看看,小小的眉头皱成毛毛虫,“娘亲,肆比划怎么这么多?”
“娘亲也不知道,”阮木蘅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大概古时的老学究喜欢把事物做复杂吧。”
“娘亲,你写的字太难看了!景叔叔不是这么写的!”江风看了一会儿又不满地道。
阮木蘅噗嗤一笑,“因为娘亲小时候像阿风一样嫌字笔画太多了,但景叔叔喜欢。”
她放下笔,忽而觉得心烦意乱,又摘了一些形状不一的叶子让江风临摹着玩儿。
江风画了一阵却失去了兴趣,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远处月门里偶尔有人走过的身影,悄悄地问,“娘亲,景叔叔什么时候才能陪我玩儿?阿风想去骑小马了。”
“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不能去打扰。”
“那我们要一直等着吗?”江风小脸有些可怜兮兮,“我们不能去找景叔叔吗?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阮木蘅一怔,语气间莫名带出了叹息,“对啊,我们只能等着,一直等着。”
江风眉头皱深,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又问,“娘亲,那个白白的老公公说,阿风以后要住在一个叫皇宫的大房子里,那里好玩吗?”
阮木蘅又一顿,掏出帕子轻轻擦拭江风粘了墨啧的脸,“娘亲……也不知道。”
她缩回手,慢慢地看着自己细白的染了墨的手指,一瞬间觉得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将握不住。
周昙说高处不胜寒,她不能让他做孤家寡人,他说无人并肩的地方很萧索,问她能不能到他身边来。
她答应了。
可她觉得恐惧,他承受不住的孤寒和黑暗,她十多年的皇宫生活也从来没有适应过,她能忍耐住吗?
她的抉择对了吗?
对他,对江风,都是好的吗?
阮木蘅慢慢地伸手揽住江风,摸了摸他脑袋瓜,只有此刻这小小的人的温度才是确定的。
不管是面临怎么样的未知,她能做的只是保护好他。
客堂里忙了一两日,渐渐松懈下来一些。
江风日日盼着,盼得外间进出的人少了,按耐不住鬼头鬼脑地来门口转悠。
终是惹得景鸾辞无可奈何,只得遣人带江风去府衙后苑骑马。
江风忍了几日,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一见到自己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地一边跑一边欢叫着“小枣儿小枣儿”就要去骑。
周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看着比江风高出三个头的小马兴奋的甩着四蹄也朝他奔来,吓得一条命去了半条,大嚷大叫着将他抱开。
反倒惹得江风气哼哼地嫌弃道,“公公你也太胆小了,小枣儿不咬人也不踢人的!”
见周昙一脸汗,当真怕的样子又小手拍拍他安慰道,“若你还怕,就躲来阿风身后,好吗?”
周昙哭笑不得,啰哩啰嗦地哄着他先换上骑马装,穿好了小马靴,一个四方脸壮壮实实地马夫才稳稳地将小马牵了来近前。
江风真是想得紧,也不管随侍的侍卫紧张,一把拽着小马的脖子,亲了亲,摸了摸,兴奋地由人抱上去。
一套上马蹬子,便扯着缰绳欢腾得不得了,小短腿夹着马肚子一个劲儿地叫着“驾驾”。
周昙慌里慌张地跟随着跑,虽然是由马夫牵着走,但毕竟两条腿跑不过四条,只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指指点点地吆喝。
“你们几个,都仔细着点儿,摔着小少爷了,小心自己的脑袋!”
“阿风少爷,您慢点儿慢点儿!”
江风却哪里听得了他的话,只管大呼小叫地嚷嚷,“驾驾,快点儿,再快点!”
哒哒地沿着场子遛了几圈,江风的劲儿却还没过,周昙却当真一点儿都跑不动了,只好弯着腰在边上看着。
天气浓蓝,日光炎热,那小马儿热了两圈场,越见欢脱,和着江风的吵嚷,嘶吼两声,忽而兴奋地撒起前蹄,猛地一甩马头,竟然将马夫的绳子甩了出去。
便在当下,周昙只听到一阵尖叫,直起腰时,只见那小马像疯了一样驼着江风甩开跟随的人跑了出去。
还不等他反应,又是一阵尖叫,侍卫太监狂奔着追到一处。
周昙踉跄奔往前,眼睛一错,那小马从背上甩出一抹影子的同时,竟然直直往远处的院墙撞去,尖利的嘶吼一声口吐白沫血流一地。
内宅里。
阮木蘅听下人说江风又去了书房,怕他搅得景鸾辞无法安心做事,便端了茶过来找。
进门时,景鸾辞正好与州使商议完关于赋税之事,提笔在桌前皱眉凝思。
抬眼见她进来,温和地一笑,“怎么舍得过来看看了?”
“不是为了你。”阮木蘅笑着四处找了找,“我还以为小家伙又缠上你了,没在这儿么?”
才问完,外头跌跌撞撞,冲冲闯闯跑来一个人,刚入门几乎是嚎啕大哭,面无人色颤抖不已地喊道,“皇上……阿风少爷…”
景鸾辞脸色一下子苍白,“怎么了?”
周昙砰地磕下去,血溅于地,“阿风少爷,在,在教习场落马……”
碰地又一声脆响,阮木蘅手中的茶杯摔裂在地,嘴唇不住颤了颤,“他落马了,那怎么了?”
“娘娘……”周昙膝行跪前。
阮木蘅一撑发软的身体,拔腿要跑出去,才一动却趔趄着瘫倒在地。
景鸾辞一把揽住她,震惊至极的脸上,眼中狰狞,“看好安嫔娘娘。”
阮木蘅紧紧箍着他,挣扎着却比他更快地奔向门口。
周昙号哭着拉住她,“娘娘,娘娘……别去,没……没救了!”
阮木蘅一瞬间脸色青灰,身体晃了晃,猛地大叫,“什么叫没救了?怎么没救了!刚刚还好好的!你撒谎!”
“你撒谎!”她几乎是掐开景鸾辞的手,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奔到后苑时,一圈圈的人围着,嘤嘤戚戚的哭声此起彼伏。
阮木蘅几乎像失了心一样拨开人群,还未见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小人,景鸾辞从后面抱住她,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她不由抵死挣扎,他却怎么都不放手,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木蘅,不要看,不要看。”
直到她在他怀中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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