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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蕃属游牧民族,妇女地位较之中原要高的多,在家的女儿和男子一样,同样可以继承家庭遗产。

有些美艳的贵族妇女嫁过三四位丈夫,继承丈夫大笔的遗产,割据一方的也不在少数。

在赤炎的封地怀良,就有这样一位美艳的贵族妇人,人称琳夫人。琳夫人年方满四十,死了几任丈夫,继承遗产无数。当年才十六岁的赤炎是她的王,听闻其艳名远播,亦慕名前去,成了她的入慕之宾。

一夜赤炎兴起,策马至琳夫人府,准备与琳夫人春风一度。

谁知在客室等了一个时辰也等不到其出来,抓了个侍女来逼问,才知琳夫人出门巡视草场时,遇见个年青俊俏的少年,那少年来自秦州,是叫马匪们掠来做奴隶的。

他通两国之语,亦通两国之史,言谈更是风趣无比,与琳夫人胡床论道,哄的琳夫人眉开眼笑,花枝乱颤,到此时俩人还在胡床上聊着呢。

赤炎当时年少气盛,闻之大怒,持剑杀入琳夫人闺房,便见果真有一男子,年龄与他相当,一脸书生气,白嫩的小鸡子儿一般。

他连剑都没有,赤手空拳与马背上长大,成日在外烧杀掳掠的赤炎相斗,将琳夫人珠光宝气,华丽辉煌的香闺砸了个稀烂。

两个少年为一个半老徐娘杀起来,琳夫人是土蕃贵妇风范,稳坐胡床,只待二人争个成败,胜的那个,自然可以与她春风一度。至于败的那个,既便是王,也只能含羞而退。

赤炎与一个奴隶相斗,当然不肯输。秦州来的少年赤手空拳,看似功夫平平,却总能于关键时刻反败为胜,俩人整整打了一夜,眼看天亮,那少年忽而一记锁喉,将赤炎抵在墙角。

当时那少年脸上狰狞的笑,颊侧剧烈颤抖的酒窝,分明就是今日的季明德。

“当六月麦子新熟,你们就是蝗虫,抢粮,掳人,我们秦州百姓在你眼中,不过肥羊对不对?”季明德忽而左手发力,卸了赤炎的两只肩胛:“今日我也得叫你尝尝,做肥羊是个什么滋味儿!”

那一夜,赤炎的王府叫汉人土匪抢掠一空,放火烧成了灰烬。

之后,赤东赞普的责难,土蕃贵族们的耻笑,赤炎为血洗耻辱,才会入汉地求学,以期能抓到那面带酒窝的少年,拧断他的脖子。谁知他主动找上门来,手中还攥着他一母亲弟弟的性命。

赤炎生生吞下屈辱,闭了闭双眼,算是在屈辱中臣服,认输。

季明德再重复一遍:“土旦的命便是公主的命,到了逻些,保护好福慧公主,我随时要,你得随时把她给我送回来,否则,王旦必死无疑。”

赤炎率先出了公主寝室,再面对圆桌前两个手儿相牵在一起,明媚动人的中原闺秀,满脸已是温柔和沐的笑:“与宝如姑娘此番无缘也不打紧,毕竟送公主至逻些后,本王便会再回到良薛,届时若至秦州,还望宝如姑娘记得今日的承诺,好好招待一番本王。”

话里有话,赤炎当然不肯善罢干休。

宝如容色有些僵,也是一笑:“好,必定!”

俩人在里间吵架时,宝如听了个隐约,暗猜赤炎也非善类,否则季明德不会威胁他。所以已经对他颇有几分厌恶了,对李悠悠将来的前途,也平添不少担心。

因方才季明德与赤炎交涉时,一直说的土蕃语,所以李悠悠此时一头雾水,拉过宝如连连问道:“怎么,季明德不肯放你走是不是?我这儿有嫁妆银子,他想要多少我都给他行不行?只求你陪我一起去逻些,好不好?”

她说着,已经要召丫头来翻箱子了。宝如握过李悠悠的手,低声劝道:“若将来有机会,我定不顾千山万水去看你,但如今我已在秦州扎了根,是真的不能跟你走。你一定记得保重自己,好不好?”

毕竟有外人在场,李悠悠不便明哭,拉着宝如的手不肯叫她走,斗大的泪珠不停往外嘣着。

宝如亦忍不住眼泪,出了门还在劝李悠悠:“一路上勿要挑食,我听我爷爷说过,越往西走水越硬,一定要连滚三遍才能喝,否则那水瞧着开了,实则还是生水,喝了拉肚子会要人命的。”

李悠悠连连点头。宝如想来想去,一时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交待的,紧握着李悠悠的手道:“须知嫁了人就不比在闺中做女儿时,赤东赞普也不止你一个王妃,记得与他的妻子们和平公处,无论那一个,切勿太亲近,也切勿太疏远,你是大魏公主,咱们中原的文化、礼法、教养,便是你最厚实的底蕴。

你谦怀以德,赤东赞普就算不爱,也会敬你,于一个王妃来说,王的敬,比爱更重要。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多读一读前朝文成公主的传记,她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明白否?

闲了记得写信,那怕三五年才能到,我也会一直等着,好不好?”

爱易变,但敬由心而发。宝如倒不担心李悠悠是否受宠,汉家姑娘外相娇美,胸怀谦渥,李悠悠又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好姑娘,就算因为语言不通不能由心发爱,赤东必然也会宠她一段时间。

但宠爱不能叫李悠悠在那陌生的地方长久的活下去,她若想安稳而健康的活着,王由心而发的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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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悠悠连连点头:“好,我全听你的。”

可事实上这些全是虚的,一国公主和亲,两国之间若和便罢,若战起,第一便是斩和亲公主。李悠悠就算九死一生能到逻些,其命运与出路,全凭天意。

怕惹李悠悠难过,宝如当场并未哭,直到出了内院门,踮脚看李悠悠在院子里哭的前仰后合,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哭啼啼往外走着,忽而身后一人唤道:“宝如,宝如!”

她回头,见是父亲的旧相识张阔,他是随公主入蕃的使臣。宝如点了点头,叫了声张叔叔。

张阔鬼鬼祟祟左右四顾,悄声道:“赵相一府凋零至此,我们所有秦州人都该觉得惭愧,你们在秦州过的可还好?”

宝如再点头。

张阔又道:“若是能逃就早点儿逃吧,你那同罗姨娘,早已被送到凉州大都督尹继业手中去了……”

宝如脑中嗡的一声,问道:“张叔叔怎知我同罗姨娘在尹继业手中?”

张阔道:“我有个学生,在尹继业手下作门客,自凉州写了信来,悄悄儿告诉我的。他说尹继业不择手段想把你弄到凉州去,其实是听说你手中有先皇遗诏,并非什么同罗姑娘的原因……”

什么同罗姑娘,不过借口而已,尹继业长年驻扎塞外与突厥对阵,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要千方百计弄个旧友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去。他想要的,当是这小姑娘手里所藏的东西。

千寻万找的,谁知同罗绮竟叫尹继业给掳走了。

宝如断然摇头:“张叔叔,土匪滤过一遍,王定疆滤过一遍,从长安到秦州,他们搜检过不知多少遍,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要有,也早叫他们拿走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张阔连连点头:“我信,我信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否则太后娘娘和王定疆也不可能放过你,是不是?

但那尹继业私下说,别人从你手里掏不出东西来,是因为他们的路子不对。

他说,你是一颗麻核桃,非得砸开脑髓才能挑出肉来。他有的是手段,能撬开你的嘴。”

尹继业的为人,宝如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他盯上,必定还得褪一层皮。

熬过一回又一回的搜检,仿佛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宝如吞了口口水,暗道就算自己走不得,也一定得让哥嫂和青苗销声匿迹,待只剩她一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阔还在叹气,宝如已经出官驿了。

季明德下盘稳扎,两手负着,站在官驿外青砖白墙的照壁前,方衡还是那件孔雀蓝的袍子,斜依在大照壁上,歪着脑袋,俩人一左一右,端地两个门神一样。

宝如尽量稳着鼻息,先看了看方衡,方衡立刻松照壁,站了起来。

她再看季明德,季明德转身,青光天色中亦笑了笑,远远伸出一只手,不语,手就那么一直伸着。

宝如不知道姨娘是否真的到了尹继业手中,若是,从岭南到凉州几千里的路程,谁劫的她,又是谁护送的她,她如今活着,还是死了?

相比于尹继业和王定疆,季明德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宝如深吸一口气,挽上他的手。

方衡冷冷看着这两夫妻手都挽到了一处,拂袖,扬长而去。

此时从官驿通城门的一整条路已全部戒严,公主眼看起身出发,大街两旁的巷口挤了满满的都是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季明德左躲右挤,侧首看了眼宝如,这小媳妇儿外表瞧着憨,却是个内秀,心里门儿清。

确实越看越顺眼,大概是没长开的缘故,也没觉得她美到让人一眼看到就能惊为天人的地步,怎的是个男人见了她都跟傻子似的,就要昏头昏脑呢?

王朝宣倒还罢了,那是个夯货,赤炎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才见一面而已,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

以季明德这些年对赤炎那个人的了解,若不用土旦的脑袋威胁,他既然看上了宝如,买不到,一出秦州,转身就会派马匪杀个回马枪,也要把宝如给抢走。

想到这里,季明德又是苦笑,他自己不也昏头昏脑了。这才不过秦州,若到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在等着他。

好容易挤出人群,长街空寂了,季明德说:“我听见你一直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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