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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白白恼了半夜,回家又辗转翻则良久才入睡。刚迷迷蒙蒙睡熟,杨氏进来了。
她给宝如生了个炭盆子,炭下煨了两只地瓜,端进来便绘声绘色讲起夜里外面发生的惊天大事来。
据她说,昨天傍晚,一股子土蕃马匪竟然不知如何入了秦州城,直杀州府后院纵了一回火。胡知府大怒,调兵出城,当然是去追马匪了。
谁知这一回竟是马匪的调虎离山之计,待胡魁将兵调空,秦州城变成一座空城了,又不知那里杀出一股子马匪,将胡知府家两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并夫人王小婉一起抓走了。
他们胁迫知府夫人叫开城门,大摇大摆出城而去。一夜之间秦州城天地变色,知府一门被杀,府兵全部被诛,一个活口不留。
还是监察御史季墨亲自出马,请出秦州本土的匪首方升平出山,才算把那窝子马匪给赶走。
胡家如今就剩个胡兰茵,若非嫁的早,只怕也要受土蕃马匪的糟蹋。
杨氏扑打着地瓜上的灰,细细剥净了皮递给宝如,自己也剥了一只吃着,叹了一阵子又改口,道:“那胡兰茵当初丈着知府家的威风,撺掇整座秦州城的山工们坐地要价,就是不肯叫我给你和明德修房子,如今她一府俱亡,我看她还拿什么嚣张。”
她还没忘记当初胡兰茵耍的鬼呢。
宝如轻吹着烫乎乎的地瓜,一点点儿的往下轻咬着:“那我大伯了,他去了何处?”
杨氏道:“他倒巧,昨儿清早出城,听说是往土蕃贩药材去了。否则有他那一帮家丁顶着,秦州城也不至惨成这样,土蕃马匪也不至于横成那个样子,知府被杀,打有我以来,也没听过的惨事呢。”
经过杨氏这样一说,宝如算是明白季明德的全盘计划了。
季白去逻些这个风,肯定是季明德放出去的。虽说季白被关在地库里,但在整个秦州人的心里,季白是去了逻些的。
往逻些一个来回,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两年之内,只要无人开地库,季白的死就不会被揭露出来。
他把季白的金银库挪空,把钱全给了季墨,这个用途暂且不说,季墨的嘴基本就买严实了,季墨不会再管季白的死活。
胡魁那一府,应当也是季明德杀的。但他独独留下胡兰茵,是因为对她有感情,还是别的目的?
胡兰茵若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今后会怎样对待季明德?
次日一早,季家大院里,冷风嗖嗖的刮着。胡兰茵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却掩不住底下那层灰败,干涸的唇上胭脂红艳欲滴,坐在正房檐廊下,亲自主持,让几个婆子给莲姨娘喂毒。
莲姨娘叫人扒光了衣服,大冷寒天赤/裸/裸叫几个婆子压在当院,两弯柔臂轻甩着,哀求道:“好好儿的,凭什么给我喂毒,我不吃,我要见老爷,让老爷出来见我,我要见老爷。”
胡兰茵昨夜一腔的羞愤和怒火,全发在这小姨娘身上,拍着椅子吼道:“外院这些都是死人么?来几个男人,捉住她,给她喂酒。偷人现眼的东西,不必等爹回来,今儿就是你的死期。”
莲姨娘又被几个婆子拧住了细细的胳膊,还在费力的挣扎着,忽而改了口,尖声叫道:“胡贯,胡贯你给我出来,你出来看我一眼,昨夜还一起唱白头吟来着,我求你出来看我一眼。”
不提胡贯则罢,一说胡贯,胡兰茵抱起只茶碗砸的哐啷做响:“撕,给我撕了她这张烂嘴!”
莲姨娘也不挣扎了,十月的冷天里,光着身子,没有羞耻也没有冷,竟抽抽噎噎又唱了起来:“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原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秦州人毕竟朴实,外院的男家丁们皆是做粗活儿的,看一个小妇人落到如此田地,光着身子,一无所有,眼看要死,那白玉般的身子,天上仙女也没有的美,就那么被糟蹋着,被几个恶婆子掐的青青紫紫,看也不忍心看她。
听说她昨夜偷了人,叫胡兰茵捉奸在床,所以要灌毒。
这可怜的小姨娘,也是季白打外头买来的,与季白人手一把钥匙,专管地库。
其实就算不偷情,胡兰茵不杀她,季白用上几年,待她知道的事儿多了,也会弄死她。概因他前面好几个管事的姨娘,就是在知道的事儿多了之后,被他下手弄死的。
她平日温温默默,乖巧的像只猫儿一样,毒酒咕咚咕咚的灌着,还凄凄啦啦的唱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可惜对牛弹琴,给狼唱情歌,这世道她踏错了路,生也伤心,死也伤心,世间没有给她走的好路呢。
季明德从外面进来,扒开几个婆子,解了自己身上直裰罩给正在吐黑血的莲姨娘,低头看了半天,冷声说道:“给莲姨娘一幅好棺板,在这堂屋里发葬。谁给她喂的毒酒,谁就给她披麻戴孝。”
胡兰茵见季明德来了,连忙起身下了台阶,也解了自己身上棉衣往莲姨娘身上罩着,声儿柔柔媚媚:“你忙完啦?”
季明德唔了一声,颇意外经过昨夜一场大变之后,胡兰茵还能如此稳重沉着,倒有些佩服她的心胸,问道“伯娘如何了?”
胡兰茵快步跟他走着,低声道:“早起我给娘吊了两根人参,方才织儿来报说已经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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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停在堂屋门上,道:“不过一个小妇人而已,随便卖到远处也能灭口,你又何必扒光了她的身子,让她死的如此凄惨?”
胡兰茵有些神经质的抖着:“若非她昨夜勾走了我哥哥,我娘和我两个妹妹岂会叫土匪掳走,我胡府一门,又岂会一夜覆灭?”
她唇抿一线,两眼一眨不眨望着季明德。
季明德亦回盯着她,大约是在审夺她此时内心的想法,想知道她为何一夜之间从被威胁的苦主变成帮凶,卖力的替他扫平后路。
所谓求仁得仁,大概就是如此。她攥着这个男人的把柄,也叫他牢牢牵制在手中。他虽不爱她,但为了利用她,也会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可她永远都得不到他的爱了,这披着温润囊皮的恶鬼,心中全部的爱意和温柔,只给隔壁院里那个看似懵懂,实则爪尖牙利的小贱妇。
恶鬼独一份的爱,比那些流恋花从的风流郎君,或者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们的更难得,更珍贵,更加叫人欲罢不能。
她还是恨他的,站在价值连城的银山之上,满树石榴叶子红红,季明德还是那件蓝直裰,背影挺拨,步态从缓,袖一手,背一手。
她手中就藏有匕首,此时他无防备,只要一匕首扎下去,割开他的喉管,石榴园下的金山,季家大宅,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而住在隔壁的赵宝如,就是方才的莲姨娘,她折磨莲姨娘,扒光她衣服的时候,心里想的便是扒光了赵宝如的衣服,喂毒的时候,只当是喂给了赵宝如。
若非如此渲泄,只怕此时她已经疯了。
目送季明德时空了朱氏的屋子,胡兰茵终于颓了下来,攀上一株枝叶冷红的石榴树,她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如今就长眠在这石榴园下,可她叫季明德胁迫着,还得替他善后,替他抹平一切能叫人起疑的事情。
她屈腰呕着,呕了半晌,终于抑不住哭了起来。
朱氏脸肿的面盆一样大,嘴儿豁豁,说话漏着风儿,不过已经能坐起来了。
围着的几个婆子和丫头退了出去,掩上门,朱氏拉过季明德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季白好些年没有走过逻些了,怎的这时候去逻些了?”
亲母子,但自幼没有养育之恩,季明德仍是一惯的冷漠。
他惯常搓着双手,声音沙沙,如独狼掠过草从,声带亦是寒颤:“他没去逻些,被我埋在了石榴园下面那金银库里,颐养天年了。”
朱氏松了季明德的手,盯着他看了半天,便见他一笑,多俊的儿子,酒窝深深,略带羞涩,恰似当年那穿着正红色锦袍,坐在佛桌供案下,袍摆半甩,长腿松散,柔柔声儿说着话的,她曾爱过的那个人,他的父亲。
他道:“据说儿子杀爹要遭雷劈,所以我特地挑了个不打雷的十月,但愿老天开眼,能放过我。”
“我儿!”朱氏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多少年了,若非你说明义是叫季白杀的,二十年前一段公案,我便打算带到坟墓里去的。毕竟当初季白救了我,还给了我这样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这些年也一直拿我当正房夫人。
可他禽兽心肠,杀了我的明义,我一颗心便生生的烂了。你便杀了他,也不必害怕。他并非你的亲爹,娘跟他的时候,已有五月胎身,你的父亲,实则另有其人。”
头一回知道大儿子是叫季白杀的,那时候朱氏本来就想说的。但她几番和着季白害宝如,伤了儿子的心,季明德不肯见她,所以没找到机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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