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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一人进了岔口胡同的家,也不进门,使着在巷口顽的小青苗叫了赵宝松出来,就在那井台边上,将自己这些日子来攒的五千多两银子全给了他。

赵宝松翻着银子,不可置信:“明德给的?”

宝如应了声是。吩咐道:“你们也别往临洮府去,那地方离土蕃近,太乱。

你们向北,往甘州去吧,钱不多,省着些用。到了后假冒个别的名儿寄个信来,叫我知道你们在那里就成,也许咱们往后永远不得见,千万照顾好青苗,也永远别来找我,若我平安了,会去找你们的。”

赵宝松哗啦啦翻着银票,甩手道:“兄妹一体,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这憨厚的哥哥,到如今还不知道天降灾祸,其实是因为她在宫里呆了一夜,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只当是因为赵放父子得罪了王定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宝如不敢告诉他这些,气呼呼道:“我自有家有男人,会照顾自己,你把我的青苗照顾好就行了。秦州这地方呆不得,趁着王定疆主意没打到你身上,快快儿的走吧。”

赵宝松甩着银票,仰头无语看苍天,亦是眼儿红红:“一门三代忠良,却落得如此境地,我要杀回长安,在太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杀王定疆那个阉佞,给祖父报仇!”

青苗左看一个哭的,右看一个叹的,伸手抹着宝如眼角的泪,摇头道:“赵宝如,整天哭哭啼啼,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宝如本来还能挺得住,叫这孩子一声说,哽咽不成声,指着青苗道:“赵宝松,这是我赵家一颗独苗,你此生能保他长大,就是最大的功劳,就无愧于列祖列宗。

若你再入长安,咱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可就白死了,你懂不懂?”

黄氏从巷中寻了出来,见宝如在那儿哭,接过青苗抱在怀里,捶了赵宝松一把:“好好儿的,你惹妹妹作甚?”

赵宝松也不说话,踉踉跄跄,转身进胡同去了。

黄氏笑呵呵来拉宝如:“嫂子今儿做鱼掏了肠肚的,快走,回去尝上一口看嫂子做的好不好吃。”

青苗一听吃,笑的颇难为情,已经在流口水了:“香喷喷的鱼肉,肯定能治好小姑这爱哭的毛病。”

宝如本来都欲走的,掰过小青苗的脸,在他小脸颊儿上狠狠亲着,亲了半天还不够,一把撸了他的小棉裤,在他绵胖胖热乎乎的小屁丫子上叭叭狠亲了两口。笑道:“嫂子,我娘也做了午饭,我得回家吃了,鱼你们自己吃吧。”

黄氏心说既然都把季明德那老娘叫娘了,可见杨氏待宝如不错,宝如也软了心肠一心一意要跟季明德,既如此,她倒也不算作孽,心里欢喜,抱着小青苗回家了。

宝如才到院门上,便见婆婆杨氏脖子伸的老长,显然是在等自己回家。

进门便是一股扑鼻的葱花香气,她拉着宝如进了厨房,递给她一碗药香十足的羊肉汤,便拿爪篱压起漏鱼儿来。

用党参、当归等补气血的药材熬制羊肉汤,既能遮腥又能提鲜,羊汤鲜美,又带着股子淡淡的药香,一碗下去,热的宝如五脏俱舒。

杨氏买的补药太多,皆是真金白银花了银子的,偏儿子自幼在药材上打滚,一闻就能闻出来,一口也不肯吃。

她舍不得浪费好药材,遂全炖成汤,补给了宝如。再加上羊肉大补,宝如日日叫杨氏这大补的浓汤滋润着,懵懵然什么都不知道,夜夜做春/梦,还只当自己跟土匪相处的久了,心思也变下/流了呢。

杨氏指着案上做好的漏鱼道:“明德正在西屋里温书了,你端两碗进去,小两口对坐着吃去,好不好?”

宝如一看,两碗晶晶亮的漏鱼儿,边上配着木耳、肉臊子、黄花菜炒成的臊子,秦州风味,鲜香扑鼻。

她看了眼西窗,窗户关着,并看不到季明德。但既杨氏说他在,那就是在了。

儿媳妇一脸春粉含羞,跟刚嫁过来的时候比,明显心里有了儿子,瞟那窗子的眼神,都跟往日不一样。杨氏乐呵呵瞧着宝如端着盘子进了西屋,围裙一摘,院门一锁,到瓦儿他娘家串门去了。

宝如端着盘子进了屋,果真季明德就在窗边坐着。她将那漏鱼端放在外面一进,进了屋子,要看他读的什么书。

他读的是《太平御览》,恰翻在地部的陇山条。陇山便是关山,阻在长安与秦州之间,叫商旅人胆寒,叫读书人望而却步,翻一回褪层皮的那座山。

手摩上书页,她低声道:“方衡回长安了。”

季明德笑了笑,唇恰在她耳畔:“你如今倒乖了,不再叫他做哥哥。”

宝如略有些难为情,盯着那本《太平御览》,过了许久,又道:“我把那四千两银子全给我哥哥了,大约这几天他就会悄悄儿的走,往后……”

“我会叫人暗中跟着,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季明德立刻说道。

本来宝如还有下半句:往后我就一心一意跟着你了。

可后面那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只手指无意识的,就那么在纸上旋圈儿划着。

落纸砂磨,叫季明德想起在洛门镇的那个夜晚,她就这样轻旋着,那种奇异绵长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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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丫头的媚态藏于憨态之中,若非细水磨石穿的耐心与温柔,叫她放下戒备,不能逗出她那种媚态来。

他捉过她那根手指,顺着她方才的力道轻轻在那纸上摩梭。

……你们懂得

两只圆蒙蒙的大眼睛里有他的倒影,那种对于人事的不能自抑,以及下定决心想要尝试,但又怕他不喜欢,像个力求讨长辈喜欢的孩子一样,双眼就那么眨巴着。

她其实是成日叫杨氏拿那些补药煨成了个熟醉,从骨子里就是酥的,偏自己不知道。

……

他想起她怀里抱着那个陶罐,穿着件胀膨膨的大棉袄,蜷在那土炕上的样子。那将是来年花开的三月,春风不渡临洮府,窗外的海棠还未开花,她指着陶罐上自己绘成的庭院,栏杆,秋千,青青茅舍,一样样解释给他听。

“我和棠儿会生活在这座院子里,你瞧,我种了两株海棠,中间搭着秋千,待花开的时候,我会带她在海棠树下荡秋千。

屋子不必多,一间就足已,够我们住就好了,这地方无论你,还是别人,任何人都找不道,我只给你看一眼,因为棠儿是你的孩子。

但我心里并不愿意她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们的家里,不要你。”

他试着去拉她的手。她忽而声厉,如泣血:“求你,不要拿你杀了我娘的脏手碰我!”

嫁给他将近一年,那是她第一次流露对他的厌恶。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怀抱着陶瓮,瓮里是他们初生的孩子,就那么孤伶伶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恰如她的本意,走的自在,体面,并且,与整个世界再无任何关系。

……

季明德莫名的心酸,闭着眼睛,鼻尖在她的发间轻嗅片刻,声带沙沙:“今天是长平二年,十月十一,你可知今天宜做什么?”

“宜做什么?”

她这个样子,若要,便是卑鄙无耻。若不要,也许她从此要自卑,觉得自己没有身为女人的吸引力。季明德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他是个土匪,一手抚在她的衽口,冷白细腻的骨节微颤着。

上辈子洞房那一夜,到鸡叫的时候,老娘杨氏敲着门在外面带着哭声说:“明德,差不多就行了,宝如还太小,你不能……”

他惊回过神来,她两只眼睛恰如此刻圆蒙蒙的睁着,见他看她,眼一眨巴,两滴泪从两边流落。

杨氏还在外头,她声儿压的轻轻的,小声说:“季明德,求求你,不要种个孩子进去。”

因为那五百两银子,她任他老黄牛一样整整耕了一夜,忐忑无比,生怕有个孩子。也知道杨氏盼着有个孩子,所以连声音也不敢大,就那么委屈着自己,怜怜哀求。

他箍压在她鬓侧的双臂结虬鼓胀,颇有频率的轻颤着,虽也白,可与她的手臂呈渭径分明的两种颜色。

宝如心说难怪胡兰茵死咬着季明德念念不忘,原来果真睡到一处,他是有本领能叫女人共赴极乐的。

……

完事了趴在一处,被窝里暖温温的。自打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宝如竟也不觉得饿,见季明德眼盯着架子床那布置成的棚顶,两眼也不眨,就那么直勾勾的瞧着,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欲要多问一句,又怕惹他心烦。

她心里暗惴惴盘算了很久,食指勾个圈圈,划在他肌肉紧腱的前胸,轻声道:“今儿出门,我听街上人人传言,说庄思飞追击马匪不成,半夜叫马匪给吊死在城门上了。”

季明德呼吸渐粗,眼珠一转,整个人仿佛才活过来一般,颌角青青的胡茬上下牵引:“寒窗十年,举人是可以不必考进士就能放知县的,可惜了!”

宝如斟酌片刻,说道:“未免太残忍了些。”

季明德笑的整个胸膛微微起伏,摇头道:“说成土蕃马匪,便是无人性的东西,谁叫庄思飞要招惹他们?”

宝如还想问一句,胡安被他生扒了皮,胡魁父子叫马匪给杀了。庄思飞叫他吊到了城门上,那胡兰茵了?

那个主谋他打算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既季白被杀的事情悄悄压下,胡兰茵也是季明德的同谋。她本与季白在一条船上,眼看季白不行了,弃季白,适时转舵,如今与季明德是并肩作战。

胡兰茵的手腕,胸怀,心机,与季明德倒是不相伯仲,宝如此生见过妇人中如此有谋略有手段的,唯有当今皇帝李少陵的母亲,白太后白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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