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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捏着拳头,暗暗想着张氏哪句宁可换亲,也不可兄妹成亲。梳罢头,转身坐到了床沿上,小声道:“明德,我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季明德丢了书,拍着里面的枕头道:“上来说。”

灯下她两眼戒备,咬唇半晌,道:“你不能动我!”

季明德不语,点了点头。

宝如于是脱鞋,上床。他在外侧,她要翻过去,恰一跨步,他忽而高抬两腿,将她顶卡在半中间儿。再往回一拉,宝如就扑在了他身上。

于季明德来说,这不过无伤大雅的玩笑,宝如却忽而怒了,她两只小拳头砸上他的胸膛,埋头耸肩便哭了起来。

季明德只得放她下来,低声劝道:“好了,夫妻之间,我不过开个玩笑,有什么话现在说,我听着。”

宝如远远躲在床里侧,被子都不肯盖,仍在哽噎:“瞒了你这么久,事实上有件事儿,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季明德双目紧盯着床顶,忽而眼珠一转,示意她说。

宝如怀中抱着只引枕,两只裤管细细,裸着的脚踝交缠在一处,冻的轻抖着:“事实上我姨娘并非同罗族人,她是西海畔一户汉人家的女儿,因生的有些姿色,才被滥竽充数,送到了长安。她来长安哪年都有二十一了,但因为与我一般,面相显小,所以只说自己十六岁,充作宫中瑾妃早已死了的姐姐。”

“所以,我与你一般,是完完全全的汉人,并非异族。”宝如一字一顿道。沉吟片刻,又指了指自己:“琳夫人身上有的那种东西,我身上并没有。”

说完,宝如两眼一眨不眨,望着季明德。

宝如觉得,他是先做过琳夫人的入幕之宾,大约尝过滋味,确实非同凡响,才来找的自己,她既真的不是,就该早一声言明,这样,也好让他自己做决断。

但凡他流露一丝一毫的厌弃,或者失望,想要和离,她都能接受。

他凑了过来,暖玉色的脸上渐渐漾起笑来,酒窝深深,一双迷死人的勾魂眼,就那么看着她。

反手一枚铜钱,季明德砸熄烛火,带着被窝扑了过来,将宝如揉在怀中,低声道:“有还是没有,我比你更清楚,现在乖乖睡觉,既你不愿意,往后我便不碰你,直到你果真愿意的时候,好不好?”

反正想要哄她就范,是件很容易的事。

绕个大圈子,其实宝如也是这个意思,夫妻还要继续做,可在她查明那封信究竟真假之前,孩子是不能生了。

她哭够了,又见季明德今天果真君子,遂也放下戒心,蜷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洛阳地处三河之间,自古就是善地,亦是大魏的陪都,俗称东京。达官贵人们在长安有巨宅,但在洛阳大多都有别院,用以避暑纳凉,或三四月间欣赏络绎盛开的繁花。

长安牡丹虽繁,究竟不比洛阳。到得三四月间,洛阳牡丹开时,各家各府都要香车以备,奔赴洛阳参加牡丹花会。

所以到了四月初七这日,不止季明德带着宝如,满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香车以负,也在赶赴洛阳,就连叫大哥李少源揍成个猪头的李少瑜,脸上滚着滚烫的鸡子儿,两马并加齐驱,也在急匆匆赶往花会。

四月十日便是放榜之时。荣亲王府老太妃马不停蹄,三摇四晃带着阖府的妇人们奔赴洛阳,便是想趁着一府人欢欢喜喜时,说服儿媳妇顾氏,让她见回朱氏,并一力容纳季明德一家子入府。

再还有,季明德兼祧两房可以弃,身为男人,妻子当然不能弃,若入王府,赵宝如和胡兰茵两个,谁为妻谁为妾还得一番闹腾。

老太妃坐在马车里,望着另一辆马车上的孙媳妇并孙女,嘴里笑呵呵,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当年造孽的时候,她可没想到,二十年后果报来袭,自己会头疼成这样。

这边厢季明德骑马,宝如骑着小母驴,也进了洛阳城。

新来的大褐马性子稳沉,力道也大,季明德纵着跑了两圈,两条长腿健劲有力,是个千里马的坯子。

只是与小母驴之间,再没了小马驹那般交颈鸳鸯般的交融。小母驴眼中的泪不干,看一眼大褐马,咩咩哀鸣一声。宝如听了,也唯有心痛。

洛阳不比长安,赏花皆在苑林之中。此地但凡亭台池塘,或古庙废宅,凡有花之处,皆搭凉棚,笙歌奏起,茶摊摆起,人们吃茶赏花,闲谈而聊,好不怡然。

季明德先带宝如到一处药店,宝如见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写着义德堂,便知这是季明义的药店开到此处了。

霍广义带着两行匪气十足的伙计在匾额下相迎,见宝如至,递扎子的递扎子,牵驴的牵驴,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将宝如和季明德迎了进去。

二楼上迎门一座大厅,映入眼帘便是一幅达摩横杖图,两旁墙上十八罗汉威风凛凛,这才是秦州土匪们真正的香堂。霍广义跟了上来,站在季明德的身边回话。

季明德和宝如就坐在达摩祖师像下的圈椅上,一人一杯茶,季明德眉间青意暗浮,宝如怀抱茶碗,低眉善眼的听着。

“我是昨儿夜里来的,老夫人痰淤了一回,灌了剂汤药,通了,今儿早上又是痰淤,以我来看,虽不算大病症,但还是险病,若不精心护理的话,怕会要命。”霍广义说的是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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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生母,一直拖着病躯。霍广义是跟方勋一样做过御医的,既他说就这几天,想必朱氏真的也就这几天了。

当初朱氏执意跟胡兰茵入长安,季明德怕胡兰茵到长安后反水,未在她身边安排人,把人安插在朱氏身边,也是防万一胡兰茵反水,杀了她之后,好继续往长安派胡兰玉。

所以病歪歪的老娘,是他点过头,才入的长安。

义德堂是季明义的,季明义生时最孝顺,想必死的时候,最放不下的也是自已那豁唇老娘。季白将他安葬之后,季明德刨开坟堆,揭棺查体,大腿内侧赫赫然一行字:杀季白,孝敬娘。

那是季明义在濒死时,留给他的遗书。便为了那六个字,接手了义德堂的季明德也不能不管朱氏。

将她安置在洛阳,给她买最好的院子,谁知这样好的气候,朱氏还是一回又一回的痰迷,显然死期快要到了。

他沉吟许久,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霍广义也不下楼,两击掌,不一会儿,两个伙计自门外拎进来个女子,直接甩扔在地上。

宝如定晴细看,可不就是昨日在秦/王、府给她往佛堂里端酒端点心的那个丫头。她名字叫苦豆儿,在秦州的时候,只在大房二门上跑腿,生的皮子颇有些黑,来长安一段日子,皮肤白白嫩嫩,漂亮了许多,所以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季明德问:“可审出什么来不曾?”

霍广义摇头:“这丫头牙紧的很,只说自己是逃婢,后来被卖到秦/王/府当差的,余的一概不知,我审了许久,还是这样。”

季明德今天换了件本黑,白衽的直裰,袖衽是三寸宽的白衽,宝如替他衲的边子,针眼密密。

他走到苦豆儿面前,卷着袖子,盯着看了片刻,忽而一巴掌飞过去,一股血沫子飞出去,白牙叮铃铃落在地上。

手背回抽,又是一巴掌。

苦豆儿被打的晕晕乎乎,两眼微阖,见是季明德,忽而舌头半伸脖子一梗,竟是个呕吐的样子。

季明德背手拍桌,震起桌上清供,一柄金如意自供瓶中飞出,他一手捏颌一手将那枚金如意戳入苦豆儿嘴中:“想咬舌自尽?若你自尽,我就掏出你弟弟的肠肚,挂在你家门前那颗杏树上,缠绕三圈,叫你槐树坡陈家永远绝后!”

宝如手中茶碗细微微的响着,整个人也在发抖,两目呆呆,望着对面墙壁上的伏虎罗汉,他坐在猛虎背上,破衣烂褛,而那猛虎的目光,恰似此刻的季明德。

抽出金如意还带着血,苦豆儿两只眼中满噙着泪水,仰面怒目,紧紧盯着季明德,忽而啐了一口,连牙带血全吐在地上。

季明德忽而近前一步:“欺主的刁奴,是谁派你去的秦/王府?”

苦豆儿不语,血染过的小嘴分外的红,紧抿着,混身都在颤抖。

季明德再一巴掌抽出去:“季墨抓走了你弟弟,然后让你去的秦/王府,对不对?”

苦豆儿忽而咧嘴,血往外流着,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却仍旧死不吐口。

季明德还要打,宝如怀里的茶碗哗啦一声滚到了地上。他想起上一回为了打野狐,她还曾哭过,随即生生止手。

“我再问一遍,是不是季墨?”季明德不打了,手抽那柄沾着血的金如意,弯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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