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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于牡丹之中,生平最喜豆绿,花瓣繁复,颜色不同俗种,隔壁这处宅院属于赵放时,两府之间有角门相通,她也经常过去赏花的。
眼看丫头们叫罢门,果真有人来开门,顾氏扶着老太妃一起进了隔壁院子。
一朵朵浓艳盛开的豆绿仿似碧玉簪,莹亮剔透。顾氏赏一回赞一回,再回想当年赵放未倒台时,李少源和宝如两个在这花丛间穿梭,她和段氏在那廊下闲聊吃茶,摇头深深叹了一息,忽而回头,便见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在脚边,抽噎不止。
朱氏已病入膏肓,只剩一把骨头,死死抱着顾氏的腿道:“娘娘,贱婢有罪,当年全是贱婢的罪,但明德是王爷的骨肉,今年都二十了,是高宗皇帝的亲孙,恳请您点个头,让他认祖归宗吧。”
老太妃还是笑呵呵的,龙杖捣着,不着痕迹堵住儿媳妇的的去路,绵绵声儿道:“少源他娘,这贱婢当年生得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没了,还剩一个,终归是老二的骨血,太后娘娘已经点了头的,但你才是咱们府的主事夫人,儿子认回来,终究要喊你做娘。
这贱婢眼看命丧,你就点个头,同意他进门,如何?”
顾氏再转身,不才发现英亲王妃李氏并东昏侯家夫人,还有好几个王侯府的夫人竟然也叫老太妃请了来,几位夫人皆围了过来。望着顾氏,几个夫人面上颜色也是左觑右盼,仅凭方才几个人的言语,悄声问着彼此,暗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十岁的外生子,皇家血脉,老太妃为了逼顾氏答应,才会请来这么多世家夫人做后盾。
若不答应,顾氏这个王妃便要遭人耻笑,笑她善妒到连已成年的外子都不能容纳。她是满长安城有名的贤妇,最刻板端肃的老儒们,在她身上也挑不出任何差迟来,自然不会让这种传言流出去。
顾氏心说老太妃定然也知道季明德娶了宝如,儿子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眼里满满的宝如,若非为了宝如那份信,今日都哄不到洛阳来。
老太太偏疼私心,大约是嫌王府还不够乱,要再叫几个进来搅局的。
她扶额晕了半晌,咬牙一笑道:“王爷竟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哪可是少源的哥哥呀。有兄弟关照,于少源和少廷也是福气,只是您也该私下跟媳妇说一声,如此猛乍乍的,媳妇也叫您给惊着了。”
说着,顾氏忽而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英王妃是个胖妇人,踩花踏枝,雷电一般扑了过去,把个顾氏抱在怀中。
顾氏见是妯娌,咧唇苦笑,悄声问道:“你说我苦不苦?”
英王妃与丈夫是两个吃货,整天除了想着吃,便是玩,王府侍婢虽多,英亲王只爱王妃那一身白绵绵软乎乎的好肉,所以还没尝过庶子庶女们的烦恼苦楚。
再看顾氏,嫁了满长安城最俊俏的郎君,丈夫表面正直,私底下恨不能搬入皇宫,直接和做大嫂的太后同起居,小皇帝是他的私生子,这样的闲言大家不敢摆到明面上,私底下皆是默认的。
到如今二十岁的外子逼至门上,叫顾氏如何能不心痛?
英王妃连连点头:“苦,你果真过的苦。”
无论如何,相逼之下,顾氏也点了头。老太妃心中也觉得万分对不起儿媳妇,忙命人扶着顾氏去休息了。
这厢宝如带着两个孩子,趁马车至荣亲王府别院,车过不停,眼见得一所别致清雅的宅院,照壁上是泼墨青竹,门前左右两株冠高株大的姚黄繁花如坠,有些不信,指着问衔香:“老太妃在这一处?”
衔香笑道:“恰是,老太妃就在这处院子里等着宝如姑娘了。”
这本是赵放为相时,当年在洛阳的别院,与荣亲王府隔墙而居,两府是通家之好,如今王府还在,她家却早倒台了。
过照壁时,宝如还暗猜自家倒台之后,是不是李代瑁接手了这所别院,但只待看到檐廊下站着的胡兰茵便明白了,这院子应当是到了胡兰茵手中。
胡兰茵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一绕过照壁,她就在正房檐廊下站着,一件银红色菊花纹的立领褙子,下系正红色百褶长裙,满头碧玉,唯独气色不太好,又敷了太多的粉,虚浮在脸上,显得有些憔悴。
她接过宝如手中所提的食盒,笑道:“两京虽离的近,总有些距离,明德也有七八日没来了,今儿倒好,妹妹竟也愿意从长安下降,来洛阳瞧瞧娘了。”
这话里的机锋,当然是故意说给宝如听的。
自打王定疆死后,胡兰茵就成了枚可有可无的弃子,因为伺候朱氏伺候的好,季明德才没有下手除她。
眼看朱氏将死,胡兰茵深知若朱氏死,季明德定然会抛弃自己,说不定还会杀她灭口。情爱在她这里已成笑话,虽她每日都要书一封信给远在长安的季明德,劝他加餐饭,劝他保重身体,言自己有多爱他,多痴情,无论多久,都会在洛阳等着他。
但其实在她心里,早就看穿了季明德俊貌下的恶毒皮囊。
一府俱丧的悲痛,三百万两银子白白散尽,一桩又一桩的仇恨,叫胡兰茵此时便将季明德凌迟处死也不能解恨。
她自己不好过,当然也不想叫季明德和宝如情深意爱,踩着她的痛苦做一对鹣鲽情深的伉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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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皆善妒善疑,洛阳距离长安又不远,当夜一个来回都使得,胡兰茵这样一说,就是想让宝如起疑,疑季明德夜里是不是来了洛阳。
宝如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胡兰茵的手腕与结交权贵的功力,满秦州城有名,她是来见老太妃的,却被带到了胡兰茵的院子里,会不会老太妃和胡兰茵已经联手,季明德两房妻子,她们想剔掉她这一房,让胡兰茵入主荣亲王府?
毕竟她和李少源有过婚约,老太妃要季明德,不见得会要她。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宝如回头瞧着两个小土匪还在身后跟着,定了定神,跟着胡兰茵进了内院,她打幼儿玩耍的地方。
内院冷冷清清,织儿打起帘子,迎门便见个头戴抹额的老妇人愁容不展,坐在圈椅上吃茶。
宝如上前一步便道:“宝如万死,回长安这些日子也没去见过太妃娘娘,倒在这儿见到您。“
老太妃肘远了宝如细细打量,她穿着细棉面青砖色的通袖短袄儿,深蓝色综裙,阔幅面的青蓝色滚边儿。
一旁的胡兰茵红若桃李。宝如清清爽爽,圆蒙蒙的眼儿,圆翘翘的鼻头,虽不笑,亦是个甜滋滋的喜相。
老太妃放下茶碗哟了一声:“这竟是我的宝如!”
她随即又抹泪:“宝如都回来了,我的悠悠还不知在何处受苦,天家无能,白白委屈我的好姑娘们要出去遭罪!”
宝如还没明白过来,老太妃伸手拉过宝如道:“缘份千里相牵,瞧瞧,转来转去宝如仍还是我的孙媳妇儿。”
胡兰茵笑着上前一步,扶过宝如道:“可不是嘛。娘娘,宝如虽是二房,可明德更爱她,而我虽占着大房,却是个糟糠,除了尽心尽力侍奉老母,无一处可得明德喜欢。
所以,媳妇打算退一步,自降为妾,入府之后,尊宝如妹妹为妻,您看如何?”
老太妃正在愁这事儿了,一听胡兰茵竟自甘降为妾,喜的托过胡兰茵的手便笑:“好孩子,到底还是你顾全大局。虽说入府之后你是妾的身份,可你的委屈,祖母会记着的,祖母不会忘了你今日退一步的贤惠大度,必定会补偿你的。”
胡兰茵笑的极其温婉,心中却说:爱情难得,更易散,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除了金钱,还是金钱更妥当。谁屑于与你们争这点地位,只待回到秦州,我要做封疆大吏的夫人,与季墨稳守秦州,笑看你赵宝如失去丈夫,失去一切。
她笑的太温柔,吓的宝如生生打了两个寒颤。
老太妃扶着宝如出门,自那一丛丛豆绿从中穿过,准备要回隔壁。
停在繁花之中,蝶舞蜂飞,老太妃捏着宝如的细腕,道:“原本不过一个流落于外的外室子,不相认,也就罢了。宝如,你可知我如此劳心劳力,想认明德归宗,是为的什么?”
宝如摇头:“不知道。”
老太妃站了许久,说道:“不过是想竭力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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