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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的宝如险险一声叫,来的竟是季明德,也不知重重侍卫相逼,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青直裰,眉眼仿如雕成,面似玉白里透着股子淡青,一双狼眸,仿如盯着待捕的猎物,手持一株牡丹苞蕾的季明德一步步将季墨逼进书房。

夕阳下的洛阳城,从未见过面的亲父子。

不需要任何证明,胡茬略青,悬鼻秀目的少年,恰就是少年时的李代瑁。

无论季明德还是李代瑁,都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与李代瑁对视半晌,季明德一笑,两颊酒窝旋现即没:“王府别院护卫重重,但季某有事非得要见一面王爷,所以就硬闯了,王爷不会怪罪吧?”

说着,他转身将房门扣合,下鞘,再一扇扇关起窗子。闲庭信步一般,仿如在自己家。

接着,他解了身上好件蓝直裰,转身挂在门后面的圆木衣架上。

里面仍是短打,本黑。他向来谨慎,便杀人,身上亦很少沾血。

今天这件短衫上瞧得出剑痕与血斑,显然在白马寺,他已经过一场恶战,这么说,方才他果真去了白马寺,上百人的埋伏,叫他给突出来了。

季墨觉得有些不对,季明德哪双豺狼般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将要捕杀的猎物。

他转身闪到李代瑁身后,疾声道:“王爷,季明德在以为季白是其生父的情况下,设伏,引马匪围剿,并生生将他放血,杀死在自已家中。而且,微臣还得告诉您一句,他便是秦州匪首,方升平的干儿子!”

如此肖似的俩父子,此时唯有离间,才有生机。

季明德冷笑,扣合所有窗扇,再转身,一把搡开李代瑁,便是和宝如归宁那一天,踩马的那一脚,脚重重踏出去,把个季墨踹上寿山石屏风,屏风晃了几晃,啪一声摔倒于地。

而被踢至屏风上又摔下来,哇一声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喘息。

李代瑁摘下墙上佩剑,抽剑怒喝道:“孽障,你竟要当着本王的面谋杀朝廷命官不成?”

季明德丢牡丹在季墨脚边,上前,揖手:“王爷,季某有父,名叫季丁。此生除了季丁,我绝不会再认任何人作父。

夜闯尊府,要见您一面,季某也绝不是为了什么荒唐的认亲一事。季墨与突厥人勾结,准备明日在牡丹花会上行刺于您。朝廷命官勾结突厥,难道他不该杀?”

说着,他忽而上前,一脚狠狠踩上季墨胸膛,咔嚓嚓的骨断之声,季墨再喷一口鲜血。

李代瑁本就吐过两回血,暗沉沉的屋子里唯有一扇后窗透进夕阳来,满室血腥中两鬓突突,抽出佩剑抵上季明德的胸膛:“若他果真勾结突厥要谋杀本王,也该由大理寺审问,定罪。倒是你,杀季白,认匪首方升平做干爹,黑道白道那一道你不曾走,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季明德往前一步,李代瑁手中的长剑几乎刺穿他胸前衣帛。

“是,匪首方升平是我干爹,季白是我杀的。”季明德紧紧盯着生父,两臂松旋于半空,目光中仍是独狼盯着垂死猎物时的玩味,一字一顿道:“但我不曾把两位公主送到突厥和亲,并叫突厥人奸/杀在西海畔,您说呢,王爷?”

送公主和亲,并叫突厥人奸/杀,是大魏皇廷之耻,无人敢揭的疮疤。

一胎同生,季明义虽长于商人铜臭之家,文韬武略,侠肝义胆,见他不过两三回,便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再瞧瞧这一个,狂妄、自大、面俊而性野,无法无天到当着他的面打杀养育自己长大的族叔。

若与他相认,给他一个皇亲的身份,他不得把天都给捅破?

李代瑁此时身边无人,眼看季明德一步步逼近,横心再逼剑:“季明德,若你果真十年寒窗,就挺起你书生的脊梁骨,从本王这书房中走出去,回到秦州,此生都不要再回长安,也不要翻过哪座关山。

今天你打季墨之事,本王绝不追究。”

宝如怕两父子再这样僵持下去要伤到彼此,她刚想推门而出,只听倒在地上的季墨忽而一声惨叫,再看时,李代瑁手中那柄剑已反手叫季明德插在季墨心窝之上。

被踹晕的季墨遭剑刺,猛然清醒过来,见是季明德长剑刺下来,两颊酒窝,满脸狞笑,吓的转身就是一滚,满身血汩汩往外流着,挣扎着往门口趴去,张嘴便是血,便往外涌还边在喊:“季明德非但弑父,还勾结土蕃马匪,土旦是他抓的,秦州知府胡魁,也是他杀的!”

季明德仍在狞笑,忽而扔剑在半空,抓起来仿如投镖枪一般,斜斜将剑剁下去,贯穿季墨的胸膛,剑刃钉在石质地板上,发出游龙般的啸音。

季墨一声哀嚎,长血喷腔,气绝当场。

朝之三品重臣,一方都护府的大都督,就叫他这般残忍的,连踹带踢,生生杀之。

满室血泊,残屏歪倒,分不清是他吐的,还是季墨吐的,血泊之中满满的,季墨挣扎过的手印,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地上,一抓一痕,便是季墨临死时奄奄一息的绝望,骇人欲绝。

李代瑁气的大吼:“逆子,你竟当着本王的面,谋杀朝廷命官?”

季明德道:“突厥人的奸细此刻就在府外,只要王爷唤进来一审,便知季某所言非虚。人是王爷怒中所斩,与季某可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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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两步逼近李代瑁,肩比同高的父子,李代瑁双眼深黑,憔悴。季明德却精健,挺拨,一身贲勃之势。

他揭过圆木衣架上的直裰,套在身上,半猴着背,土匪训人的架式,紧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哑声道:“另,季某入长安,是来考会试的,不中进士,绝不回秦州。”

李代瑁望着赤手空拳的儿子,他系着掖下衣带,一步步逼近。

这个瞧起来叫人厌恶的,反感的,胡茬横生的年青男子,他并不觉得他像自己,只是觉得他分外叫他熟悉,他看得到他眼里的仇恨,不屑。

身于高位十年,他从不曾怕过任何人,唯独这年青人,叫他心生胆怯。

徜若,季明义是生成他这般眉眼,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点头,叫王定疆杀了他的。

天意弄人,李代瑁道:“不知耻的孽障,明义为光禄寺办皇差,多乖的孩子,你竟流入恶道,与方升平那等土匪为伍。季白虽不是个东西,毕竟养你到成年,你竟能下得了手杀他。果真土匪教坏了你,叫你生生流于恶趣。”

“传承而已。”季明德再逼近一步,双眸如同野兽,一脸狞笑:“乖孩子只会叫你无情猎杀。所以人常言,好人不常命,祸害遗千年。为了能活下去,我正在努力学着,怎么做一个祸害。”

李代瑁两目怒圆,与自己的孽子相恃:“那就不要逼本王再杀了你。”

季明德退后两步,汗湿的黑衫紧裹着矫捷,敏捷如鹿的长躯,两腿笔直,虚张两手,两目炯炯,恰似燃着火焰:“那得看王爷,有没有那个手段。”

李代瑁这些年遇到过的刺杀可不少,二百死卫,随时护之。但因是在自家别院之中,他还是大意了,方才有人在前门闹事,身边侍卫被调虎离山。

此时若季明德果真要杀他,他只能凭杀之。

兢兢业业一世,死在自己醉酒之后所遗的个孽障手里,他这一生,史书工笔,也算够窝囊的。

“秦州举子一个不录?”季明德冷笑:“你在书那张手谕的时候,也许不曾想过有多少二十年寒窗的举子,穷到妻食糠,攒钱粮,翻山越岭,冒着被虎狼吃掉的危险,于风雪之中背着五经八义,千里迢迢奔赴长安,只为学以致用,只为那一场会试吧?”

也是自己冲动惹的祸,只为甩个癞皮膏药,忽略了一州的举子。李代瑁低声道:“只要你留下宝如,滚出长安,秦州举子,今科同等对待。”

忽而一阵狂笑。那种仿如鼓点打着胸膛的狞笑,宝如从不曾听季明德这般笑过,当然,他每每打人杀人的时候,那种狰狞和无情,以及出手毒辣的残忍,她至今都不能适应。

“土匪的路,和你们官家的路全然不同,但我觉得咱们还是会再见面的,因为你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狂妄,罪过与该受的惩罚。”季明德笑道。

他刚一出门,侍卫和随行官员们带着突厥奸细冲了进来。

看了一场眼花缭乱,仿如迅雷不及掩耳,宝如还没出来呢,季明德已经走了。

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背部贯剑的死人,满室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怎么看都像谋杀案现场。

进来的是二儿子李少廷,他看到书房中这个情况,便将余人全挥了出去。

“果真有突厥细作想要谋杀为父?”李代瑁冷静下来,问儿子。

李少廷道:“几个秦州举子绑了几个突厥人,说是他们在酒楼吃酒时碰到的,当时突厥人在邻座秘谋,说季墨替他们通风报信,要在明日刺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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