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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在洛阳时看李少源俩夫妻情意相投,便格外的高兴,乍一出门,见尹玉卿又来陪着李少源出公差,上前一步道:“少卿大人,我有点急事要出去走走,你们的官差,可也要跟着?”
仿佛有针刺过,李少源立刻就搡开了尹玉卿的手,将她搡了一个趔趄。
瞬时,来之前顾氏所交待过的一切都成了浮去。
尹玉卿半酸半讽:“就跟我家那个庶子玉钊一样,到底不是嫡出,一样的血脉,却生生儿的把我们王府当成仇人。宝如,小时候先帝和王爷夸你夸的最多,说满长安城的姑娘,谁也比不得宝如识大体,解人意,你怎的就不劝劝他?”
李少源堵又堵不了她的嘴,人前还要给尹玉卿体面:“我在执行公务,能不能劳你先回府?”
尹玉卿低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奸生子而已,爹没赶他出长安已是枉开一面,竟还有脸在长安城闹事,也不看看自己……”
李少源亦是低声:“玉卿,乖,回府去。否则的话,带上那份休书,回你们齐国府去。”
尹玉卿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当初我嫁过来时,你瘫在床上,胡子半尺长,如今才能爬起来,能走,就要休了我?”
满巷公差齐齐转身,盯着他们的老大。
李少源无奈,只得低声哄她:“你先回府,我盯着季明德,只待贡院放榜,我便回府陪着你,好不好?”
当着宝如的面,尹玉卿总算找回点颜面,低眉一笑,柔声道:“这还差不多。”
转身看宝如一眼,她眼里自是满满的得意:瞧瞧,你的前未婚夫如今对我百依百顺了。
宝如亦是一笑,二人恰是高手过招,点到即止。
李少源终是没有多派人手,任由宝如走了。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长安城在这夜并无坊禁,贡院外放榜处挤满了黑鸦鸦的人头。有些是当年的举子,也有许多只是举子的家人,大家挤在一处,翘首以盼,等待放榜,查询最后入围殿试的资格。
此时离入更都还早,两边的酒楼、茶楼皆灯火通明,很多举子们便是临窗吃酒吃茶,闲聊,等待放榜。
而贡院之内,以李代圣为首考官们,对照过上榜名单之后,还要把名单送至孔庙,祭过先师,才能带回贡院,在五更天亮时张榜,公告天下。
一张张榜单扫过去,其中非但没有季明德,连一个姓季的举子都没有。
李代瑁亦在。但他并不在贡院内,他在对面一间茶楼的顶楼,寒夜,冷风嗖嗖,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年等榜的举子虽说也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但相比于往年倾巢而出,一条长街乌泱泱全是人头的盛况,还是冷清了太多。
二儿子李少廷匆匆上楼了。见父亲袖管轻咳着,劝道:“父亲,今日不过会试放榜,还不到放杏榜的时候,您本就身体不好,再如此苦熬下去,万一病倒了可怎么办?”
李代瑁本高挑清瘦,如今更瘦,唇下淡淡一抹青须,瘦不胜衣的儒雅,但眉宇间却是砍不断的刚硬之气,双手拄着佩剑,问道:“可见过少源,他可紧盯着季明德?”
李少廷点头。
李代瑁道:“通知少源,此刻就以牵连秦州土匪为由,将季明德下到大理寺天牢里去。”还是抓起来的省心。
李少廷略一犹豫:“父亲,他毕竟是我哥哥,况且前天在洛阳,若非他杀季墨,季墨联合突厥人,是要刺杀你的,咱们怎好……”
李代瑁挥手,袖拳管咳了一阵,身姿不稳,险险要从楼上跌下的样子,轻声道:“先关进去,等今夜过了,爹亲自去大理寺天牢认错,接他回家。”
这意思,他是准备认季明德这个儿子了。
他回首遥望,长街的尽头,尚书省国子监的位置灯火隐隐,那是孔庙所在地,也是举子们在进士及第之后,最先要拜的地方。
李代瑁绞尽脑汁,想知道季明德要怎么对付自己,忽而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吼问李少廷:“孔庙由谁来守?”
李少廷道:“父亲,是尹玉钊在守。”
李代瑁提剑便跑,吼道:“备马,举子们今夜只怕要劫孔庙,抬着孔圣人的像闹事。”
尹玉钊是尹继业的儿子,虽说两亲家,可那是为了权力相争,彼此都恨不能掐死彼此的人。季明德要拆李代瑁的亲王府,尹继业两父子会立刻给他捧来斧子与锤子,他怎么早没想到。
抬孔圣人闹事,那可就不止秦州举子,肯定大魏十三州的举子都联合了起来。
李少廷也是转身就跑。
每三年会试,于满国的举子们来说,是改变人生的一场考试,比生死还要重要。二十年寒窗,他们怕自己学识不够不能被录取,但更怕的,是科举舞敝,是师门垄断,是统治者的不公正之举。
武将是国之高墙,文人便是朝之基石。
武将们想要造反,扛起他们手中的银枪长矛就行。文人们手无寸铁,若要抗议不公,就唯有抬起孔庙中的孔圣人。
概因他是先贤,是整个天下的师尊,就算皇帝,也要拜孔圣人为师。
孔庙,十几个各州的带头举子们请到孔圣人像,立刻就要起身前。恰此时,李代瑁派重兵而来,将他们团团围困。
李代瑁穿着一品大员官服,自汹汹灯火中迈着八字步,冷冷双目扫过,便巡全场,没有找到主谋季明德,倒是看到宝如站在十几个举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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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着银白面的披凤,发髻高高绾起,十三州举子的带头人中唯一的女人。站在一众举子之中,一身银白,火光汹汹之下,美的像朵白山茶花一样,却不卑不亢,圆圆一双眼儿,亦回盯着他。
举子们之所以尊她,是因为她是丞相赵放的孙女,还曾在芙蓉园的高台上,持剑怒骂权宦王定疆,赵放因为科举舞敝被黜,从此之后,会试便由皇族监国,平民考官与裁卷彻底退出了科举考官之列。
以她起头,名为赵放平反冤屈,揭科举的黑幕,实在名正言顺不过。
李代瑁目光在宝如身上停了停,一把揭过贡桌上所摆的一张张手谕。
戳着他的私章的手谕:秦州举子一个不录,庐州举子一个不录、扬州举子一个不录……
唯有秦州那一张是真的。可是真做假来假亦真。
季明德不知从何处得到这张手谕,调动大魏十三州的举子,想要围攻贡院。此事若是闹到贡院,两大辅政大臣带头作弊,排除异已,内定进士名额,这样大的事情,会惊动朝野,动摇整个李家王朝的基石。
一张张扫过去,李代瑁哗哗两把团成了球又将它们全都撕成碎屑,扬天而洒:“今科会试成绩作废,待五月重开恩科。
届时考官与总裁卷,亦全部重新换人,考题也不由本王再拟,大家都散了吧!”
只得他一声令下,所有禁军通时亮出矛头,对准十几个举子。显然,此时再不退,再闹事,李代瑁就要大开杀戒了。
来自大魏十三州的举子们的带头人,纷纷转头,去看宝如。
毕竟此事由秦州举子起头,季明德是领头人。领头人叫朝廷监禁,身为前宰相之女,季明德的内人,他们皆要听宝如的。
宝如心中亦犯了难。
今科成绩作废,总裁卷换人,重开恩科。李代瑁给出的让步,是朝廷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也是这些举子们闹事的目的所在。
此时若再闹,以李代瑁的性子,将这十几个举子团灭于孔灭之内,捂严消息不发出去的话,人白死了,也许争取来的退让,也会一概作废,那举子们这些日子来的商议计划,又有什么意义?
虽来时不曾谈过,但宝如觉得,季明德也不想朝廷乱,天下乱,他想要的,也是一个公正的裁决结果而已。
她近前一步,朗声道:“王爷,这些举子,皆是大魏十三州每一州的解元,他们二十年寒窗辛苦,是想以已充作朝廷的栋梁,为朝廷作事,并不想要朝廷乱,也不想要天下乱。只要您能保证会试结果的公正,我代他们答一句,今日孔庙内的事情,他们会闭紧嘴巴严守,决不会传出去一句。”
举子们纷纷点头:“吾等只想要个公正的裁决。”
李代瑁背身,望着先圣人的塑像,闭了闭眼,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李某在先圣面前起誓,从李代圣起,总裁卷与同科官全从民间选取,若查出贡员之中有同考官作弊,当街腰斩,以示其警。”
当着先圣起誓,以李代瑁的为人,是会说到做到的。
宝如朗声道:“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只是要劳大家五月重考一回了,我在这里,替明德谢谢大家。”
李代瑁忽而挥手,重重侍卫纷纷亮矛,再逼近一步。连逼带慑,将这些举子们全逼出了孔庙,一起险险引燃大火的动/乱,便这样生生叫他压熄于萌芽之中。
……
待众人散去,大堂之中只剩李代瑁和宝如两个。
门外灯火汹燃,两列禁军,肃整而立。
李代瑁强撑多日,脑中嗡嗡作响,扶着桌案回头,宝如站在角落里,大约是气过的缘故,小脸颊浮着两抹红,圆圆两只眼儿,亦在盯着他看。
同罗绮生的没她好看,至少没有她水灵,没她这般看着温柔,娇憨。
宫里曾有过的瑾妃,着他亲手处死的那个,也远不及宝如生的如此灵动,娇媚。所谓的秦州蜜子,说的恰就是她这般,瞧着外表傻傻憨憨,内心满透着机灵。
他本想坐到椅子上,却不料脚下打滑,竟栽到了地上。
一国亲王,辅政大臣,朝政繁杂皆在他的肩上。撇开对于赵放一门的赶尽杀绝,他在朝政上是劳心劳力,尽力辅佐幼帝,是个尽业的不能再尽业的摄政王。
宝如上前欲拉,岂知他手中力道更大,一把将她栽拉在地上。
“对不起!”李代瑁柔声道:“当初赵相一府在岭南半途失火,我也是事后才知,或者你不相信,但那并非我本意。”
当时的太后白凤,因为王定疆和尹继业二人的支持,在朝有话语权,他们四人议定灭口,他以为死的只是季明义,不期尹继业从凉州派的人马,把赵放一府全部活活烧死。
不过朝廷的弃子而已,就像这小丫头,他也曾皱着眉头放弃,任她自生自灭。谁知道她又回来了,像株任凭风吹雨打顽强挺立着的高山雏菊,在花朝节上忙忙碌碌的找着营生。
那时,他也曾想,看她如此辛苦,不如就养到洛阳别院,让她就此无风无雨的过下去。若非季明德,她如今该在洛阳的。
王定疆死,他完全控制长安城,只要多斩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她会有一份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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