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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顾氏在长安城/的名誉,二十年如一日,果真是无可指摘的。

有传老太妃生病,她贴身侍疾时,因不忍婆婆一人独吞苦药,向来药都要熬两碗,她吃一碗,老太妃吃一碗。

荣亲王性子孤倔,不肯纳姬妾,也不肯置通房,顾氏十年前,还曾于皇家宴会上当众恳求荣亲王纳一美妾,不料李代瑁非但不恳纳,最后还拂袖而去。王妃的贤良,由此传唱整个长安城。

非但性贤貌美,顾氏娘家是长安旺族,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笔簪花小楷,更是写的出神入化。

为了能配得起这样一个婆婆,当初宝如几乎叫李少源逼着褪了层皮。

嫁给季明德之后,她原以为自己从此不必再去面对顾氏那个天上少而地上无的婆婆了。谁知兜了个圈子,竟然还要给她做儿媳妇。

李纯孝一字一顿道:“宝如,明德虽身高八尺,脊梁挺直。但我瞧出来了,他只要进了内室,便是个天生的软骨病,立不起夫纲来。

但你要明白,得意于丈夫,只能是个贤妻。唯有得意于翁姑,你才能称得上是个贤妇。咱们秦州人皆看着你,进了荣亲王府,千万不要给咱们秦州人丢脸才是。”

宝如笑道:“媳妇明白,媳妇必不会给咱们秦州人丢脸。”

出门的时候,李纯孝破天荒替宝如开门,一路送她到拐角处,身后一众身着青直裰的举子跟着,几十双眼晴,仿佛宝如是苦读二十年,眼看上考场的学生一般。

其实对于王妃顾氏,她比别人更了解,贤名果真有,但手段也有。能以贤称著长安城,自然不是好对付的。宝如笑了笑,再对李纯孝一礼,转身回家了。

为了能把差点捅破天的儿子拘回王府,李代瑁百忙之中抽闲,特意交待,让三公子少廷和李少瑜两个驾马车,带仪仗前来曲池坊相迎。

虽还不算正式认亲,但满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荣亲王遗落在外的儿子认祖归宗,前来看热闹的人,将曲池坊沿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眼儿巴巴从五更等到天亮,大清早的,在重重护卫戒严的长矛后相望,守着两扇如意小门,见小门开启,心说这必是高宗皇帝的长孙,王爷在外那沧海遗珠出来了。

谁知门儿轻掀,出来的却是个玉兰色通袖袄儿的小妇人,银披裹身,芙蓉堆髻,头上一枚羊脂玉兰花步摇,眼儿圆圆,微浮着卧蚕,额头白净光洁,红红一点樱唇舔着丝笑,怀中一只巴掌大的小波斯猫。

满长安城的百姓,因赵放的关系,十有八九都识得宝如,相视皆是一笑,相府孙女,历时三年,终于还是又回到了众星捧月的云之巅。

宝如不知季明德去了何处,出坊才能上那鎏金围饰,刻意加宽过的马车。

李少瑜两兄弟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簇拥着宝如往荣亲王府而去。

李少廷是李代瑁的二子,那时候李代瑁夫妻和睦,他比李少源只小着十个月。是个沉着踏实,性子开朗的少年。

骑马在侧,他见宝如撩着车帘,遂纵马过来,刻意压低着声音:“二嫂不必觉得忐忑为难,王妃今日并不在府,和晴儿一府去洛阳赏花了,至少还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进府就要拜翁姑,宝如倒不介意此事,遂笑了笑,问道:“你和晴儿何时成亲?”

他的未婚妻阮晴,其父是太常寺卿阮昆,掌一朝之礼乐,祭祀。极巧的,阮晴的大姐嫁的恰就是秦王李代圣,可惜红颜命薄,难产之时一尸两命,死了。

阮晴幼时和宝如关系极好,早就等着要做妯娌的,这下倒是求仁得仁了。

恰此时经过齐国府门前,俩人正说着,忽而马车一滞,李少廷抬头远眺,便见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队兵马,竟是戒严了整条街,不许往来人等通行。

李少瑜先就怒了,骑在马上大叫:“长安城中爷便是天下第一,这谁的兵,竟敢私自封路,不准爷通过?”

他纵马折回,挑起车帘便笑:“二嫂你等着,让我去看看,究竟是谁这等无法无天。”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仍是冒冒失失的大叫:“荒唐,荒唐。听说老钊邪火太大,竟然睡了我的小凌霜,如今俩人俱被绑了起来,齐国公叫嚣着要杀他们。二哥,你和玉良是两挑担,是不是该进去劝个架?”

李少廷的未婚妻阮晴,其二姐阮芷是尹玉良的填房夫人,所以李少瑜会有此一说。

阮芷嫁过去之后,生了两个女儿,再加上前头夫人的,妾们生的,尹玉良膝下现在是一串串的女儿,没有一个儿子。阮芷如今正怀着第三胎,四处找神医看了,仍说是女胎,尹玉良急需一个嫡子,为此险险没把阮芷给打死。

既阮芷过的那般艰难,李少廷于齐国府,唯有满心厌憎,又岂会进他的门。

李少瑜是个万事热心的和事老,见李少廷不肯去,勒马回旋,道:“罢,老钊毕竟是爷的兄弟,算了,还是爷去劝一回的好。”

小凌霜宝如知道,原本是长安教坊中才情兼备的头牌伎子,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才貌天下无双,李少瑜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十八岁从良,进了齐国府给尹继业做妾。

照李少瑜方才的话说,尹玉钊该是偷了老爹的妾,才要被老爹绑起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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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以尹玉钊的人材相貌,宝如觉得他理不该饥不择食到去睡自己老爹的妾才对。

齐国公尹继业是个粗人,马背上的将军,以杀伐盖世,拥兵自重于大魏皇廷,但再猖狂,他也只是个臣子,封路,阻皇亲们的通行,这样下去他还不得造反?

尹玉钊本是他最疼爱器重的继承人,为了杀他竟不惜封锁整条街,宝如觉得当不仅仅是他偷睡了个妾这么简单。

齐国府正院,近两丈多高的兵器架子被挪么了院子正中间,清晨才起的阳光照洒,金砖水滑的大院子里纤尘不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尹继业的侍卫驻守。

尹玉钊两腿倒吊,混身唯有一条亵裤,一身古铜色的肌肉上皆是血痕,汗水自鼻尖往下流着,双眼紧闭,仿如睡过去一般,在空中晃悠着。

齐国公尹继业,年愈五十,容貌与尹玉钊颇有几分神似,浓眉大眼国字脸,多年为兵的将军,混身唯有一条阔腿裤,手中拈着只酒盏,正在吃酒。

院中哑寂,听说国公爷又在杀儿子,就连府里的狗和猫,绕过正院的时候都避道儿走了。

忽而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疾步跑了进来,远远跪在台阶下:“荣亲王说,尹玉钊是国公爷的儿子,打杀全凭已便,不必问过他。”

尹继业从水中抽起吃足了水的藤条鞭,眉头都不皱一下,一鞭子甩上去,皮开肉绽。

“阿帕加拉!阿帕,阿帕加拉。”尹玉钊两手掬在胸前,声儿如哀鸣的小狗一般,不停的叫着:“阿帕,阿帕!”

这是花剌语中爸爸的意思。当年尹继业在外种孽不少,不少人带着儿子来相认,他都看不上,唯独尹玉钊,小脸圆圆,晒的紫茄子一样,两只眼睛格外的大,捧着条他的汗巾子独自而来,进门就抱上他的靴子亲吻靴面,这般轻声叫着阿帕。

多少年心冷如石的人,那一刻忽而一软,这个儿子就带回府了。

但就是这样的儿子,偷他的小妾,打听他的军务,江山都还谋到手,先谋划着要干掉他这个老子。

尹继业忽而一脚踢过去,踏在他嘴上:“嘴里阿帕咩咩叫的响,小羊羔一般,背地里却打听老子军中的一切,收卖老子身边谋士,全是狼崽子的行径。当初老子就该让你饿死在西海,也不该把你这个狼崽子带回来。”

尹玉钊一把抱住尹继业的腿,亲吻着他的脚面,依旧不停的哀鸣:“阿帕,拿瓦,阿帕,拿瓦。疼,真疼啊!儿子知道错了,皮疼肉疼不及阿帕的心疼,您饶了儿子一回,儿子仍是您的狗崽子,好不好?”

尹继业挣开脚,拨剑指过去,七尺高的儿子混身肌肉剧颤,此时不咩咩叫了,一字一顿的说着:“阿帕,少吃酒,在外要多注意朝中动向,没了儿子,没人替你盯着,儿子怕李代瑁会夺你的兵权,夺你辛辛苦苦从马背上夺来的一切。”

尹玉良在外面,巴不得父子相弑就在此刻,喜的要鼓掌,松了口气,恰就叫尹继业看到他那鼓圆的肚子。

儿子是什么?是狗,尹玉良那样的癞皮狗,废物一个,不如一脚踏死。

是狼,尹玉钊这样的狼,平日咩咩叫,无时不想着取代他的位置。尹继业本已生杀机,看到尹玉良的那一刻又生生忍住,一剑砍断铁索,将尹玉钊砍摔在地上。

一条狗命,就这样存了下来。

躺在地上,尹玉钊唇皮干翘,笑像被刀划开的口子一样,咬牙切齿,无声道:季明德,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少瑜本是去找齐国公劝架的,迎门遇上尹玉良,二人本在芙蓉园有仇,但以酒做媒,天大的仇都能一笑泯之。

俩人在齐国府喝了一回滥酒,又相互吹嘘了半日,拍肩打背称了几声兄弟,又互诉了一番衷肠,喝到烂醉如泥,李少瑜连自己的正经差事也忘了,摇摇摆摆又往胡市上,找相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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