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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陵笑了笑:“便战,咱们也得先与二叔商量才行。国之大事,全在二叔手中,他是朕的叔父,亦是朕生平最信的先生,他说战,咱们才能战。国事他胸中自有丘壑,此事,你与他议吧。”
显然,小皇帝对于自己的二叔,满心佩服。从他这儿请战,也是徒劳。既如此,季明德也不废话,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面见罢皇帝,退出延正宫时,远眺沉香亭,白明玉随着个穿明黄色大袖的妇人站在白玉栏杆处。不必猜,能在这宫里穿明黄衣饰的,必然是白太后。
季明德并不近前,只遥遥行了一礼,便退出了延正宫。
宝如回到海棠馆,几个大丫头干活的干活儿,做绣活的做绣活儿,宝如想起自己带来的的苦豆儿,转到后面小花园,才见她正蹲在井边闷头闷脑洗衣服。
葡萄繁嘟嘟的,宝如在石凳上坐了,见她使劲儿搓着件男子的白色中单,背上整片的血迹斑斑,惊问道:“苦豆,这是谁的衣服?”
苦豆不好再瞒宝如,双手展开那整片染红的破衣:“昨夜大哥三更半夜闯进来,扔给奴婢,要奴婢洗的。”
宝如指了指背,道:“他背上的伤,也是你缝的?”
苦豆儿点了点头,见宝如仍还盯着自己,低声道:“奴婢原来在大房,有一回撞见大哥受伤,替他缝了回伤口,凡那之后,他若在秦州城受了伤,伤口都是奴婢缝的。”
宝如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在秦州的时候就认识。”
苦豆儿再点头,埋头又闷闷的去搓衣服了。
宝如此时才省悟过来,季明德和苦豆儿原来是旧相识,替他缝过伤的小姑娘,之所以被季墨抓住,也是因他的缘故,他倒好,差点就把这丫头给生生打死了。
宝如一把拖过木盆,道:“冷水是洗不干净血的?你烧壶热水,再找把碱面来,我教你把这衣服洗干净。”
苦豆儿提了壶热水来,看宝如打上胰子搓着,坐在了她身边:“上回咬了嫂子的手指,真是对不起。”
宝如笑道:“这值当什么呢,咱们皆是秦州人,我拿你当妹妹的。”
苦豆儿咬了咬唇,低声道:“虽缝过几回伤,我于大哥那个人,全然没有半分别的心思,或者嫂子要笑,但果真如此。”
若是别的主母,便表面大方,总归要拐弯抹角问两句,苦豆儿怕宝如也是那般,倒叫自己难做人。
岂止她显然是真的不在意,懵懵懂懂,认真搓着哪件血衣。
苦豆儿身手不凡,自然也有自己的骨气,若宝如疑心,拈酸吃醋,她或者会解释几句,但心里总会有隔阂,不定找个日子,也就转身离开了。
恰是宝如这般混不在意,倒叫她又怜又放心不下,反而尽心无比的,从此呆在宝如身边了。
宝如倒叫苦豆儿逗笑,她并不曾怀疑过这些丫头们,毕竟季明德那恶鬼样子,是个丫头都怕的,便她,也是叫他半威胁半恐吓,否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季明德不肯细说原因,宝如暗猜他当是要办一件大事,大约三个月后,事情就能办完,办完之后,他便准备离开长安,回到秦州去。
宝如究竟猜不出那会是件什么样的大事儿,况且于外事上全然无力帮他,想来想去,怜他昨夜失血过多,遂打算替他补一补身体。
赵放寒门及第,位及人臣,脑子自然没话说。赵秉义考举入仕,当然也不是笨人。赵家到了第三代,宝如和赵宝松记性不好,脑子还慢半拍,皆是三岁还说不全话的闷葫芦。
为了能让他俩的脑子灵光起来,嫡母段氏不知从市面上买了多少猪脑花回来。
因怕宝如知道是猪脑不肯吃,段氏一直哄宝如,说那猪脑是豆腐脑儿。每日一碗猪脑花,赵宝松勉强考了个进士,宝如虽笨,反应慢,但总算不至于呆掉。
吃啥补啥。宝如深信这一点,于是便准备弄些猪血猪肝回来,替季明德补补血。
王府自来的规矩,食脍必精,餐桌上连肥肉都难得一见,下水和血类更是永久都不可能上桌的。所以要从大厨房点血和猪肝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带王府的丫头,只带个苦豆儿,自后门上出府,往东市后的菜市上去转悠了。
明明是个不会做饭的人,进了菜市看什么都新鲜。
东市周围皆是达官贵人们的府第,便菜,也比曲池坊的卖相更好,更水灵新鲜。宝如左看看右看看,到个猪肉摊子前,跟在屠户的屁股后面问西问东,便是要问,那种血吃了最能补血。
她太好学,恰那屠户又是个嘴巴溜的,俩人拉了半天的话儿,屠户便听出来了,这小娘子是丈夫受了伤,要给丈夫补身体。
瞧她小小年纪便懂得惜疼男人,屠户一高兴,便将留给宰相谢振轩的一碗心头血送给了宝如。另外多嘱咐了一句:和着韭菜一起吃,那心头血才算大补。
宝如连连点头,俨然认真好学的孩子,捧着碗血,颤危危的回府。
苦豆儿拉了她一把,指着不远处一个摊子前正在挑菜的个丫头道:“嫂子,我瞧那丫头像是王府的丫头,王妃不是不准私设伙食的么?怎的大丫头也到这市场上来挑菜?”
宝如远远瞧了一眼,恰是王妃顾氏房里的黛眉,瞧起来躲躲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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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出门,所有的丫头全带走了,若这丫头跟着顾氏,也该在洛阳才对。看她一幅不欲叫人发现的样子,宝如拉了苦豆儿一把,道:“她们的事儿咱们再不管的,回家吧。”
回来之后,一个小吊炉上烟熏火燎弄了好半天,待晚上季明德回府吃饭时,一桌子的口蘑虾仁、燕窝鸭丝、人参炖乌鸡等名菜之中,赫然摆着两碗看起来又黑又酱的东西。
宝如一直在等他。
季明德自院外走进来,宝蓝面的袍子,在外走了一天,淡淡一层胡茬略有些风尘气,大约不甚习惯院子里三四个貌美多娇的丫头,自打进门就瞪着秋瞳和青蘅,直逼着两个丫头退到后院去了,才进了正房。
早备好的热帕子,宝如递给季明德,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缎面袍子,将那件青直裰递给他,看他系好衣带,指着桌子道:“快瞧瞧,今儿有我亲自给你做的两样菜,最能补血的。”
一碗黑乎乎的,应当是汤类,上面还飘着几株绿叶,闻之一股腥味。
再看另有一碗,切成薄片,炒成黑乎乎的东西,闻之也是一股腥。季明德早知宝如做的饭难吃,所以从来不敢让她做饭,见那两盘东西吓了一大跳,指着道:“何物?”
宝如拿调羹舀了一勺腻乎乎的东西过来,柔声道:“今儿我特地挑了三四家,这是猪的心头血,带拿它煮韭菜,最能补血生精的,快吃了它。”
季明德接过勺子来,闻了闻,韭菜的腥气和着猪血的膻气,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偏宝如坐在对面,两只眼晴定定的瞅着,显然是非等着他吃不可。
季明德几番下不去嘴,看她一脸的期待,又不好说难吃。捏着勺柄,摇摇欲颤。
宝如自己也知道这东西难吃,再看季明德犹如临死犯人般灰败的脸,忆起每每老太妃生病,耍赖不肯吃药时,王妃顾氏便要多煎一碗,自己吃一口,给老太妃喂一口。
她意欲学回王妃,接过勺子学着顾氏的温柔:“良药苦口利于病,来,我吃一口,你吃一口,好不好?”
季明德不信宝如真能吃下去自己做的这东西,定眼看着,便见宝如伸着舌头舔了一舔。她还抿了抿舌头,眯眼点头:“虽样子难看,但果真好吃,我都尝过了,快吃。”
分明舌头都未沾到就说好吃。季明德满满挖了一大勺,亲自喂到宝如嘴边:“你若肯吃了这一口,我便吃掉这一整碗,好不好?”
莫说吃,闻一口都要吐的东西。可劳她拿个小手炉装着银霜炭吊了好半天,宝如见季明德总不肯吃,压低声音道:“你若肯把它吃了,今夜我还许你睡到一处。”
桌子中央一柱青铜烛台,鎏金红烛在上面呲呲的爆着烛火。季明德忽而手背轻点鼻尖,轻轻转身,暖烛照着的侧颊上深深一个酒窝儿。
成亲眼看一年,这还是头一回,她清清醒醒,还肯要他在一处。季明德觉得便是一碗铁砂,他也得想办法吞下去。
伸手端过那碗心头血煮韭菜放在自己面前,季明德轻轻搓了搓双手,忽而伸出两根手指来展了展,一口舀上那黏糊糊煮成半熟的血浆,果真是个要往嘴边送的样子。
宝如看在眼中,心头已是一呕。
恰此时,嫣染笑嘻嘻进来了,敛了一礼道:“二少奶奶,宫里下了圣谕出来,请您去前院接旨。”
分明给宝如的圣谕,季明德闻之却仿如大赦,立刻丢了那只勺子。
为接圣谕,宝如特意罩了件玫瑰紫千瓣菊纹的大袖在外头。
前院正厅中除了她再无旁人,圣谕也非皇帝所发,而是太常院拟来给赵氏一门平反的制式公文,由太常院少卿亲自送来,洋洋洒洒念了半个时辰,最后给赵宝松一个县公之名,命宝如明早入宫谢恩。
宝如接了圣谕,正准备回海棠馆,盯着季明德让他吃了那碗心头血,暮色中跑来个小厮,一礼道:“二少奶奶,王爷请您往外书房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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