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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终于想起来了。她在白马寺害尹玉良那一回,尹玉良从龙门石窟的栈道上滚落,尹玉钊恰跟在后面不远处。他尽力去追自己那胖成球的哥哥,瘦瘦的少年,没有捞住尹玉良,连带自己也滚了下去。
尹继业就在黄河边打的他,当着众人的面扔进黄河里,看他凫上来,再一脚踏下去。多少人在围观,人人在笑,捡来的狗崽子,孽种,竟敢不救府中的嫡子,其心叵测。
宝如也在人群中,她想起来了,那时候他盯着她的目光有多狠毒。
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说对不起会不会有点晚?
尹玉钊终于松了手,掏出帕子一下下擦着脸上的脏污,低声道:“我不杀你,因为我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舅舅。也不谋反,因为尹继业比小皇帝和李代瑁更可恨一千倍。尹玉卿小时候将我当成条狗,如今在你们府中做狗,我才不管她死活。
人世这恶道,比地狱还丑陋一千一万倍,我厌恶所有人,包括你。但我想知道同罗绮是谁杀的,我也要你正视这件事情,明白否?”
宝如连连点头。
“我送来的鱼虾,你必须给小西拉吃,不准丢掉。”
宝如大口的喘着气,慢慢溜蹲在地上,又叫尹玉钊拉了起来:“你爱同罗绮吗?”
宝如迟疑片刻,见他眸色渐戾,连连点头:“爱!”
“这就对了。你最爱的人叫人用砒/霜毒死了,你必须正视此事,必须将杀了她的那个人当成仇人来看,对不对?”尹玉钊身量太高,不得不退后一步,低头问她。
迎面照面便是梨木门闩,这一回宝如使出的吃奶的劲儿,砸在额头上咣的一声响,砸尹玉钊头晕眼花。
尹玉钊不信宝如会砸自己,直接一串血顺着眉心流下,才知自己额头竟叫她给砸破了。但恰好,她砸明朗了他的脑子,叫他想起来,这是在荣亲王府,李代瑁正在等他在这府中行禽兽之事,好捏他的把柄。
“有种,你再砸一次试试。”他居然说了这样一句。
宝如极认真的,扬起那块梨木门闩,小嘴紧抿着,目光坚毅,对准伤口,再砸一棒。
尹玉钊忽而用力,一把将宝如揽入怀中,软软的,温惴惴,母亲般的味道,这是他贪恋的,但又不敢奢望,怕要沉沦的味道。
他立刻松开,说了声砸的好。
尹玉钊遍身赤热,灼烫,虽只抱了一下,隔衣相挨,宝如以过来人的经验暗惴,他当是吃了助性之药,好在他自制力算好,只耳红面赤,没有做出禽兽之事来。
她扬起木闩:“那要不要再来一下?”
尹玉钊轻声的笑着,额头上血一点点往下流着,低声道:“茶里的药,是你差人放的?”
宝如连连摇头,也怕是李代瑁使的坏,心说对付小人有小人的手段,对付君子有对付君子的手段,给尹玉钊吃春/药肯定是不对的,因为他便贼阴,跟尹玉良那种无赖不是一路人。
她笑道:“我和我父亲,都是拿君子之礼待您的。他本想亲赴风铃院解释此事,大约有事耽搁了。至于药,是风铃院那几个婢子见侍卫长生的俊俏,想要强您,才……”
边听边笑,尹玉钊又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你觉得舅舅生的俊不俊俏?”
宝如迎头,又给了尹玉钊一棒子。
尹玉钊血流满面,缓缓收了笑,一把拉开宝如,膝踢剑鞘,拉开门,扬长而去。
尹玉钊才出海棠馆。不远处一个小婢子黛青立刻绕近道,提着裙帘直奔清辉堂。
清辉堂里,一个穿着湖蓝色春衣的小美人儿就在地上跪着,转过脸来看小婢子黛青,正是顾氏的另一个大丫头黛眉。她显然也特别着急,迎门便问:“如何?那尹玉钊可曾……”
黛青摘着唇角摇头,显然,尹玉钊吃了春/药,去了趟海棠馆,却什么都没做。
不一会儿,顾氏匆匆而来,进门就道:“方才我支开了王爷,等得许久,你们就这样替我办事的?”
事实上,李代瑁给顾氏传的话,是让她拿徐媚媚对付尹玉良,自己亲赴风铃院跟尹玉钊聊天,商谈,让他瞒下此事。但顾氏觉得既来了两兄弟,该让宝如吃的亏,自然要让她吃。
所以她临时派了黛眉过去,添了几盅有药性的茶,吃罢之后,便故意让黛眉引他往海棠馆,就是不想让宝如把自己摘撇干净。
黛眉引完人,自然就跑了。留下黛青暗中透听消息,看宝如是否吃了暗亏。
黛青将宝如和尹玉钊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透给顾氏。顾氏闭着眼睛半天,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事,瞒下去,把证据全销毁了。”
她向来见好就收,寻觑出机,不给人留把柄的。
傍晚。小西拉坐在窗子上,一碟子的小鱼小虾吃的正欢。
也不过些臭鱼烂虾而已,尹玉钊送来的,它就是吃的格外香甜,宝如自己买的,总吃的不甘不愿。
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子上的小西拉,宝如自己替自己滚着一颗滚烫的鸡蛋。
待鸡蛋不烫了,苦豆儿又递了枚滚烫的来。宝如刚接过来,秋瞳进来了。
她不着痕迹搭了方披帛在脖子上,问道:“尹家大公子的事,如何处理了?”
秋瞳道:“最后闹的狠了,尹大公子和刘姨奶一起去京兆府见官,绾桃跟着去的。京兆府一瞧一个国公府并一个亲王府,便和了稀泥,亲自送尹大公子回家,刘姨奶回府了,还在咱府后院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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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府二公子了?”宝如又问道。
下午在后花园,尹玉钊出去之后。过不得片刻,又遣人送了些猫儿最爱的小鱼小虾过来。然后,那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出荣亲王府,走了。
宝如忧心忡忡,毕竟李代瑁是玩了手阴的,若再没有更狠的手段追着,尹玉钊可不是尹玉良,他也许本无反意,叫李代瑁此举给逼反了呢?
秋瞳道:“尹二公子走的时候,恰撞见奴婢,还托奴婢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自扫门前雪就好,他不管他人瓦上之霜的。”秋瞳道。
这么说,他是真的不管尹玉卿的事了?
宝如再问:“王爷可还在府,你们谁出去打听一下,我得去见见他。”
无论尹玉钊想不想惹事,她觉得今天在后花园的事情,都该坦然说给李代瑁听,至少让李代瑁对尹玉钊那个人保有警惕,并理智对待,万一他真的只是追究个同罗绮之死,而不会帮着尹继业为虎作伥了?
毕竟这些年,尹继业待他,果真就像条狗一样。那样的父亲,若是季明德,早一刀捅了,难为尹玉钊忍了那么久。
起身换了件高领的褙子,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宝如也是苦笑。婆婆顾氏几日装病,似乎是因为脖子上叫公公种了满满的吻痕,她是叫人掐青了脖子,如此一遮,也像遮幌子似的。
恰此时青蘅进来了。她道:“奴婢到前院门上问过了,灵郎说王爷今夜宿在清风楼,若二少奶奶要去,就得往清风楼去找他。”
儿媳妇到公公夜宿的地方去找,当然不大合适。
宝如想了想,道:“青蘅再亲自去一趟,到清风楼外面通报一声,就说我在上东阁院子外面,叫王爷来一趟,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从后院出去,唯有一条台阶上山坡,山上就唯有上东阁一处院子。宝如只带着苦豆儿,出门时莫名觉得今夜繁星闪闪,清风送香,笑道:“自打进了王府,我就没见过星星,今夜倒是天晴了。”
苦豆儿指着那堆在一旁的葡萄蔓道:“二少奶奶莫不是疯魔了,之所以看到星星,是因为咱的葡萄架倒了的缘故。”
宝如回过神来,也是笑自己傻。
上东阁或严的侍卫,白天为了在此招待尹玉良,本来临时全都撤了。按理来说,尹玉卿还关在上东阁的话,侍卫们应该要重新回来站岗的,但今夜院里院外一个人都没有。
初夏时节,山上依旧冷风嗖嗖,院子里偶尔有呜咽之声传出,宝如裹紧披帛,左等右等等不来李代瑁,悄声在苦豆儿耳边笑着:“三更半夜的,作贼一样,你去清风楼那边看看,王爷可来了否。”
苦豆儿应了一声,沿山坡侧的游廊一阵疾步,往清风楼一边去了。
今夜星皎月明,墙内忽而飘出朵合欢花来,落在宝如肩头。她拈起,轻轻抚过,轻飘飘的一团团,一缕缕,艳似朝霞,仿佛仙人织成的锦秀云堆,世间千般花,都不极它的灵动。
宝如记得顾氏颇爱此花,上东阁的院子里就植有一株合欢花树,据说是李少源出生的那一日,李代瑁亲手植的。
这花,大约也是从院子里飘出来的。
宝如踮起脚,看不到花树,瞧着门缝半掩,终究不敢迈步进去,又左等右等等不来李代瑁,索性一横心,准备到清风楼去见他,便听吱呀一声,上东阁的院门竟开了。
先出来的是竟是顾氏,声儿柔柔,是她一贯的腔调:“感业寺算是个好地方,玉卿在那儿修行一段日子,不定心性也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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