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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于季明德来说,大概就两个软肋,一个是宝如,一个便是杨氏。
目光交锋,终是季明德先败下阵来。若果真父子相弑,他确信李代瑁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在乎自己那一脸焦黑,喋喋不休的老娘,和两辈子好容易才相爱的宝如。
“我娘在何处?”他问道。
李代瑁道:“跟宝如生个孩子,待有了孩子,本王自会放那老妇回来,让她替你照顾宝如。既是她将你养育成材,皇陵之中,本王赐季氏一族一个供养人的福位。”
杨氏在得知季明德是皇家血脉后,当然高兴万分。但季白未去逻些,而是被季明德杀死,扔在地库里的消息不胫而走,多少年的仇家无处泄愤,第一件事便是去挖季家的祖坟。
季白自己在地库里倒也无碍,可怜老爹老娘一天福也没享过,倒受了他的拖累,叫人扒光了陪葬的各类金银器不说,连点骨殖都丢了出来,扔的满山都是。
杨氏变卖掉自已那点小宅院,将丈夫、公婆的尸骨总化作一拢,装在个陶罐里,背着便翻关山了。
喜一重,悲一重,儿子是皇家子嗣,从此飞黄腾达,当然是好事。可季氏一族从此也就断了根,天下之大,杨氏找不到一个死后可安葬自己的地方,没人替她和季丁延续香火,活着随便找个蜷缩处便可栖息,若死了呢,何处可安骨?
离开自家小院的时候,她怀里抱着只瓦罐,哭的肝肠寸断。
季明德上辈子就没能顾得上老娘,果真叫她弃尸荒野,这辈子好容易都越过了关山,万一再叫她魂无所归,季明德两生,都是罪人。
李代瑁连杨氏最在意的事都知道,可见他抓了杨氏,也是真的。
他是过来人,知道男人们反骨再重,再轻天蔑地,有了孩子就会收敛,就会懂得克制自己。所以非得要宝如生孩子之后,才把杨氏放回来。
那时候妻子孩子都在王府住着,就不怕他能翻得过天去。季明德这个儿子,他也就牢牢攥在手里了。
季明德缓缓往外吐着气,转身一步步下了山阶:“只要王爷不怕我们夫妻搅翻你这座王府,咱们便这样走下去吧。”
回到海棠馆,宝如两脚轻晃,在妆台前的官皮箱上坐着。
苦豆儿和秋瞳两个正在扯牀单,扯床幔,几个人说说笑笑,见季明德阴沉着脸走进来,连带着小西拉一起,全都窜到隔间里去了。
他适穿那简简单单的青布直裰,也能镇得住繁华满缀的锦衣华服,五官如雕,鼻梁如锋,盛暑之中带了一股子的寒气进来,目光扫到宝如时容色稍霁,缓缓坐到禅椅上,看着脸儿圆圆的宝如,不知该如何出口。
宝如咬了咬唇,道:“是否王爷不肯叫你走?”
事实上方才灵郎一进门,她便窜起来了。眼看着季明德从正门出,也自后门窜了出去。
那夜黛眉把她抱进清风楼的事情,若发出来,于大家都是丑事一桩。此事便要说,宝如也觉得该由自己跟季明德说,她怕李代瑁直冲冲的性子捅出来,当时便要跟季明德打起来。
李代瑁是辅政大臣,要上史书的,届时史官会不会书上一笔:因父子聚鏖而被儿子杀?
她悄悄跟了出去,便听到李代瑁和季明德俩人的对话。
宝如忽而欠腰,两手抓上季明德的手,低声道:“王爷虽抓了娘,但以他的为人,不会把娘怎么样的。既他不肯让咱们走,咱们就先住着,等有功夫,我替你打听打听,看娘在何处,把她接来,咱们再一起走,如何?”
季明德一根根反掰上宝如的手指,衽上淡花隐隐,在烛光下流转。
“好!”他一双眸子里忽而燃起淡淡的神彩来,床帷半遮,光洁的额头还在暗阴中,薄而棱角分明的唇弯翘,酒窝深深,略带些狰狞的笑:“既你方才听到李代瑁所言,应当也知道,还有一个办法,会叫他立刻放了娘。”
宝如一句不落听完了两个人的对话,并未发现还有什么捷径。
季明德再拉一把,便将她压在了床上:“他分明说,待咱们有了孩子,他便会把娘放回来。要我来说,这个办法似乎最省事。”
……
秋瞳头上犹还火辣辣的疼着,借着找西拉的机会出了海棠馆,至那静悄悄的风铃院后面林子里,一声比一声凄厉的猫头鹰惨叫声忽止,暗影中闪出个小子来。
这是尹玉钊的小厮虫哥儿,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递给秋瞳只小瓷瓶儿,悄声道:“八月初一那日,抽空将这东西下到赵姑娘的茶里头,我们爷吩咐的。”
秋瞳犹豫着接了过来:“咱们原来说好的,传话可以,害人命的事儿我可不干。”
虫哥声音愈低:“你想多了,不过幅泄药而已。我们爷哪是会害赵姑娘的人?”
秋瞳接了过来,犹犹豫豫往回走着,越走越觉得心里憋的慌。二少奶奶那样好的人,就算误解她和二少爷之间有点什么,也是先拨簪子首饰填补她,罢后连个恶脸都不给她,待她仍还一如平常。
这样好的主子,她若再三心二意,真要遭天谴了。
待走到海棠馆门上,秋瞳扬手一抡,将那瓷瓶远远儿的给扔了。
荣亲王府的洛阳别院,和隔壁朱氏所居的院子不过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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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悠容陪着顾氏来此散心,暑天太热不好出门,便在绣房的阁楼上绣花儿。
从阁楼望出去,别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虽说是侍卫,可也将这座院子管的像座监狱一样。丫头青丹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碗冰,笑道:“如今咱们府的护卫们也是越来越不通人情了,奴婢瞧见外面有个挑着卖冰的,想买两碗来给郡主尝个鲜儿,便这点小事称,护卫们生生盘了半个时辰,才肯放奴婢出去呢。瞧瞧,冰买回来天都黑了。”
悠容是个好脾气,笑道:“父亲是个万事小心的性子,只是劳累你们了,可给王妃送了不曾?”
青丹笑道:“奴婢先给王妃送过,她说不吃,才端来的。”
李悠容给了这丫头一两银子的赏钱,俩人对坐着,便将一碗冰给吃了。吃罢之后,她觉得困倦不已,遂又在这阁楼上安歇了。
不一会儿,顾氏便出现在了隔壁院子,朱氏的卧室中。而朱氏,今儿一早听说白马寺有法事,往白马寺上香,宿在白马寺了。
出了朱氏的院子,王妃躲躲闪闪,再往隔壁一进,是秦王李代圣的别院。
才过照壁,顾氏便叫个高大的男子搂入怀中,她亦不避讳身后的绾桃,主动送上香舌,叫李代圣吃了个够,两手圈上他的脖子,二人直奔卧室。
虽不过七八日未见,但鳏夫遇上旷女,又还小叔嫂子,偷起格外的有滋味。
一回云雨毕,顾氏毕竟如狼似虎的年纪,犹还有些不过瘾,李代圣早叫府中姬妾们掏空,再要来一回,却得等些时候。
他笑嬉嬉伸了手:“血谕了?二嫂说过要给我的。”
顾氏佯怒,打掉他的手,柔荑环上他的胸膛,低声道:“那东西当时就叫李代瑁给烧了。”
李代圣脸色顿时不好,往后挪了挪:“二嫂,咱们说的好好儿的。八月初一小皇上行冠礼,宫里的内侍们我都已准备好了,你突然说血谕叫李代瑁给烧了,这不是哄我么?”
要说起来,李代圣无论人材相貌,胸怀气度,无论那一样都比不上李代瑁。便在床上,那怕更年青些,与当年的李代瑁相比,终究逊色,毕竟他府中姬妾太多,雨露施的太多,不像李代瑁,专心只守着她一人。
可顾氏当年被白太后害到流产之后,回娘家住的那段日子里,在洛阳跟李代圣有过一夜,恰恰就怀了身孕,有了永世子那个孩子。
恰恰秦王妃当时亦怀孕,生的是个女儿。李代圣当机立断,杀妻弃女,把永世子记到了王妃名下。
此事做的绝秘,经历过的人,除了李代圣和顾氏以外,均已灭口,所以除了天地,便唯个顾氏的陪房徐妈妈知道。
顾氏待前面几个孩子都一般,但格外的疼永世子,为了无法养在膝下的这个儿子,她果真操碎了心。与李代圣,是叔嫂也是夫妻,便一直这样来往了七八年。
她道:“血谕虽烧了。可真的没了,咱们做个假的,谁又能断其假?但你不能做皇帝,你二哥说先帝在宫外的那个孩子是少瑜,既少瑜可以是,咱们永儿也可以是,对不对?
先帝已死,死无凭证,我替你摹份血谕,咱们的永儿,便是先帝在外的血脉。
只要你能尽力辅佐永儿做皇帝,荣亲王府中,你想杀谁,我都不在乎。”
李代圣舒了口气。
位置只有一个,无论谁,当然都想自己上。但人人各怀心思,顾氏怕他万一做了皇帝,要抛弃她,或者另立皇后,永儿将来的皇位得不到保障。
虽说顾氏大他十多岁,但他是真爱这个温柔似水,胸怀似母的二嫂,对儿子,也是满腔的疼爱。只可惜此生做不得夫妻,遂一笑道:“罢。有美人在怀,江山又算得什么?待孤杀了李代瑁,让永儿做了皇帝,后半生,便只守着二嫂过,如何?”
虽说床上功夫不及,相貌不及,还颇有些愚蠢,可李代圣有一腔的痴心,言语温柔,时时将爱挂在嘴边,这一点,便胜李代瑁千万。
顾氏蜷在李代圣怀中,十四五的豆蔻小娇娥一般,浅笑着,追逐着,撩起锦被,一路钻了下去。
自打顾氏去洛阳之后,荣亲王府越发寂静。因老太妃体沉,连每日一早的问安也免了。
宝如回不了曲池坊,暑热之中,便只能在海棠馆呆着避暑。
这日一早,秋瞳进来说顾氏又自洛阳回来了,一府的人皆在盛禧堂,宝如才知道老太妃是病的真厉害了。
一进盛禧堂的前厅,便见李悠容正在与御医商议药方,见季明德也跟着,她回头柔柔叫了声二哥,接着便将药方递给了季明德,要他瞧瞧,可方子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宝如进了老太妃的寝室,这寝室中的陈设,还是多年前宝如常顽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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