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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太阳最烈的时候,稻生看似漫不经心,一把长剑在手中微转着,随着重重的呼息吐纳,日光反照在剑身上,恰是一道白光,越过湛蓝天宇下的琉璃瓦,如一道闪电,滑过宝蓝与正红相间,金黄描底的一处处垂花木雕,再越过朱红色的巨柱,恰恰停在李代圣眼睛上时,他疾刻止手。

一道白光飞来,短暂的失明,李代圣下意识松了横在宝如脖子上的长剑,伸手去揉眼睛,恰在此时,野狐一支铁矢破弩而出,冲破奔腾汹涌的热浪,朝着李代圣飞了过去。

也是在同一时间,宝如狠命咬上扼着她喉咙的,李代圣那只手,转身便跑。

终究差了一点,野狐怕要伤到宝如,铁矢只穿过李代圣的胳膊,疼的他凄厉厉一声惨叫,回过神来,横剑便去追宝如。

也是在同一时间,正在往朱明门走的季明德疾然回头,迈开两条长腿在旷地上跑了起来。

稻生弓腰,马步稳扎,双手支膝呈勾腰状,就在半途等着。

季明德稳稳踏上他的背,蹬脚一弹,强劲的脚力险险要蹬出稻生的五脏六腑,随即弹步而起,跃入半空。

野狐个子最高,还踩在下马台上,下盘稳稳,两手似捂脸状,紧紧护着脖子,力全蓄在脖子上,只待季明德两脚踏过,纵步跃起时,整个脖颈咯咯作响,仰头狮子般一声怒吼,总算脖子无事。

随即一个滚趴,躲着如雨点般飞来的箭矢。

箭如雨落,剁在青砖地上刷刷作响,他和稻生两个,瞬时成了两只活靶子。

凭借稻生跃到半空的季明德,生生踩上野狐的脑袋,借力一跃,整个人仿如一支脱了弦的利箭,迎上迎面而来的利箭,向那两丈高的城楼垛口飞去。

上垛的瞬间,一支长箭迎面而来,他反手一把,拎上垛口内侍的脑袋,插箭入他脖颈,将他坠下两丈高墙,窜上了垛口。

城楼上。李少陵在哭,永世子在哭,宝如早看好了自己该逃的地方。

她在脱身的瞬间,转身推开门楼两扇大门,钻了进去。

两仪门上的门楼,是在皇宫举行盛宴时,帝与后宫嫔妃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内里陈设堂皇,迎门便是十二根朱红耀眼的明柱。

宝如一扑进去,李少陵也跟着钻了进去。永世子被这场面给吓哭了,也跟着跑了进去。

里面被分别五花大绑着的白后和李代瑁等人,还在椅子上坐着,等待最后的审判。里面关押人犯的内侍们一看到闯进来的皇帝和宝如,也是面面相觑。

奴性根植在他们骨子里,便反,没有李代圣的号令,他们也不敢动穿着冕服的皇帝,竟然皆是傻愣在那儿。

李代圣一臂被铁矢贯穿,冷风呼呼往里灌着,血流如注,转身也追了进去,见白太后蹬着两条软腿在大哭,狞笑着问道:“大嫂,你说孤该先杀谁?”

白太后吼道:“代圣,哀家和少陵一心全都向着你,你又何必如此?齐国公眼看勤王,只要你肯放了我们娘俩,今天的事情,哀家只当没发生过。”

她本是想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谁知滴水不漏的谋划中,后宫竟会有一个倾慕李代瑁的老姑姑,一言捅破天机,成王败寇,眼看等不到尹继业归来,自己就要没命了。

李代圣忽而回头,剑逼上跑了个气喘嘘嘘的宝如:“那就先杀你?”

大难临头,宝如居然还在笑:“王爷英明神武,须知擒贼先擒王,季明德都知压摄群臣要先杀谢振轩,您有杀我的功夫,何不……”

她转身去看老公公,心说对不起了,长辈就该保护儿女的,我死没关系,我的孩子还没出生了。待你死后,我一定压着明德跪在你的坟头,让他叫您一声父亲。

李代瑁被绑的最结实,气的青筋爆胀,吼道:“孽障,对着些妇孺呈什么能,要杀就先杀了我,杀了我,大魏江山,由着你这个孽障去造。”

李代圣此时已经颠狂了,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不知怎的恰叫他撞上李少陵。他狞笑道:“杀你有甚意思?我要先杀了你最爱的这个孽种,让你尝尝刚愎自用,蔑视其他人的滋味。”

人在大难之中,最容易抛去伪装,露出自己本身的涵养来。

李代瑁含心茹苦,比培育三个儿女还尽心的培育李少陵,想叫他做个合格的君王,也是看他言行得当,胸有乾坤,才会在他十二岁之年,就早早行冠礼,让他参于到朝政大事之中。

可大难来临之际,这孩子一把扯过宝如,转身躲到了她身后。

李代圣一把长剑,绕来绕去几番对不准小皇帝,焦躁之下横刀便要刺宝如,忽而觉得脖子上一股凉风,回头的瞬间,宝如的脸,躲在角落里哭泣的永世子,巨柱,吊灯,宝顶天花中一笔笔的描金。

接着,是一张比他还狰狞的脸,俯腰在看他。麻鞋踩在脸上,季明德将李代圣一颗头踢起,骨碌碌滑到李代瑁脚边:“仔细看看你这好兄弟,人面兽心的东西。”

恰此时,尹玉钊从甘露门上杀出一条血路,也冲了上来,跪在李少陵面前,叫道:“臣护驾来迟,万死之罪。”

李代瑁叫季明德松了绑,转身,走到缩在椅子里的白太后面前,将她拎起来,劈手便是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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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她要玩一手双潢,又怎会有今日之险。

转手又是一耳光,打的白太后两边脸颊瞬时突了起来。小皇帝李少陵扑过来了:“二叔,你责朕便是,母后这回又没犯错,您怎能打她?”

身为辅政大臣,动不动禁太后的足,小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当然不是滋味。愿意跟着白太后玩双潢,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李代瑁对太后太过苛刻。

李代瑁气的咬牙,巴掌终是挥不到小皇帝身上。

打完,再走到尹玉钊面前,冷冷看了足有一刻钟,扬手一个耳光,反手再一个耳光。

尹玉钊即刻下跪,低声道:“王爷,百险之际,非是微臣不愿护驾,而是尊府二少奶奶晕在外面,情急这下,微臣是想替她先找个郎中,再来护驾的。”

李代瑁一脚踏在他肩上,沉声道:“明德。你是秦州都护府大都督,本王命你,以渎职之罪,即刻将尹玉钊押到城楼上斩之。拿他,祭今日死在延嘉殿外的群臣。”

宝如转身去看,她的同母哥哥,尹玉钊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结果,默默摘了身上佩剑,抽刃,反手递到季明德手上,咧唇而笑:“我死之后,身后所有财产,全部交给四夷馆那位老厨娘。以谢她照顾我那么久。”

宝如立刻转身,不敢看他的眼睛。

方才,他该一直护戌着神龙殿的,只要他坚守岗位护卫小皇帝,不让李代圣得呈,于公,他就能交得过差。李代瑁便再生气也不能治他的罪。

她晕倒之后,他也是太着急了,擅离职守跑去找郎中,想找人给她诊脉治病,才会给李代圣可趁之机。

季明德早有杀尹玉钊的心,今天蓄机一战,只杀一个李代圣当然不够尽兴。在小皇帝和白太后的惊呼声中,一把拧起尹玉钊,转身就往外拖。

尹玉钊艰难的转着脖子,再只眼睛死死盯着宝如。

……

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连绵不绝。渐渐的,整座城楼都在晃动。

梁顶往下落着絮尘,宫灯晃来荡去,王朝基胆子大,溜出去看了一圈儿,跑进来叫道:“陛下,是齐国公,是齐国公率兵来勤王护驾啦!”

朱明门上,尹继业一身乌铁明甲,率队,用巨木撞开丈八高的城门,破城而入,来勤王了。

二十万大军包围长安,名为勤王,实则是来干什么的,尹继业的司马昭之心,群臣知,世人知。

仰头看着城楼上叫季明德长剑相指的儿子,尹继业喝道:“季明德图谋江山,意图篡位,本都督今日便要清君侧,斩杀你们这些意图谋位的皇室宗亲们,来人,给我撞开宫门,杀季明德?”

季明德一袭黑衫,腿长腰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尹玉钊,这条癞皮狗,今天看来是杀不了了。

松开尹玉钊,他在垛口冷笑:“国公爷二十万兵越关山,事先不在兵部报备,私潜而来,不问情由便撞宫门,本都督觉得,您才是想篡位的那个人。”

盛暑的午后,依旧闷热无比。一座宫门上的僵持,此时破城而入,将皇室宗亲一锅端,天下就姓尹了。

尹继业扬起手中长剑,二十年的隐忍,就在此刻。他在考虑发还是不发。

恰在此时,李代瑁出来了,摄政王冷巡全场,高声道:“你们都是大魏的子民,亦是大魏的兵丁,本王这些年待百姓如何,待朝廷如何,你们心中自有一本帐。

李少源二十万兵驻扎剑南,只要你们敢攻宫门,飞鸽传书,明日他便可驰援长安。是要江山乱,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中求富贵,还是卸下兵器,随齐国公一起退出宫城,诸将士,本王今日只看你们的。”

随尹继业而来的众将士面面相觑半晌,毕竟皇帝在,摄政王亦在,叛乱者已经被斩首,此时再攻宫门,就是乱臣贼子了。

僵持良久,远在剑南的李少源是最大的威慑,尹继业首先卸甲,终究还是撤兵,退出了宫城。

整座后宫皆遭了狼烟,两仪门内几座大殿却还是好的。

千秋殿、百福殿,承庆殿一字排开,松了绑的李代瑁将所有人全都撤进了百福殿中。

这原是李代瑁少年时的居处,按例该给先帝未成年的皇子们住的,但是先帝膝下无子,这地方便一直空置,多少年也没人住过了。

二楼阁楼上是李代瑁曾经的书房,陈设仍还是旧模样,空气中飞着扬尘,虽也有专人每日打扫,但久无人居的旧殿,总是一股除之不去的灰气。

宝如和李悠容,英王妃几个正在吃茶缓神。

外面不时有嘶嚎声传来,恰似鬼哭狼嚎。方才内侍们大开杀戒,至少杀掉了半数的宫婢。此时朝臣控制了整座宫殿,又开始捕杀那些作乱的内侍们。

空气中一股浓浓的焦臭,是焚烧过头发和皮肤之后的刺鼻之气。和着浓浓的血腥,叫人直欲作呕。

宝如强迫自己喝着盏热水,见李悠容不知从那儿捧了罐蜂蜜来,连忙剜了一勺子进水里,喝着淡淡的蜜水,她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季明德在楼下坐镇。和尹继业一起,两个大都督一左一右卫戌在皇帝身侧。

小皇帝还是及冠时的礼袍,面流冷汗,居中坐着。

尹继业年愈五十,身形健武,虬髯花白,一身雄健威武之气。

相形之下,季明德黑衫单薄,衬着一张脸格外俊白,一个老而弥健,一个英姿勃发,小皇帝左看看再右看看,皆不好对付。

闹了一回,他依旧被夹在两座大山之中救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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