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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是个女儿。”季明德似乎略有些烦躁,语气莫名一硬,又随即收敛:“快睡吧,不要胡思乱想这些。”

宝如终归傻,也不肯往深处想,缓缓舒了口气。

俩人刚要睡着,忽而不知何处凄厉厉一声惨叫,过后却又声寂。

季明德以为是野狐和稻生两个给顾氏放的蝙蝠飞出来了,此时的顾氏,正在吃她欺负过宝如的苦果,冷笑几声,哄着宝如睡了。

不一会儿,院门再开合,秋瞳到了窗边儿,叩了叩窗棱道:“少奶奶,郡主院里的婢子来找您呢。”

接着,是青丹的声音,抽抽噎噎道:“二少奶奶,郡主她受伤了,您能不能带二少爷过去瞧瞧?”

宝如吓的跳了起来,以为自己欺负顾氏,误伤了李悠容,披衣刚要起身,季明德将她压回床上,道:“我先去看一眼,若是急病,让野狐去义德堂请郎中便是,你先躺着。”

既说受伤而非生病,肯定是外伤。宝如去了又做不得什么,还要白白吓的她半夜不能好眠,倒不如他去的好。

按时间,也该到方勋要闹事的时候了,看罢李悠容,他正好去清风楼,见见老亲戚方勋。

季明德还是头一回进李悠容的闺房,大魏没有公主,便郡主,如今也就只有一个李悠容,相比于她的身份,闺房布置的很清减。

满室血腥,地上一大批布,上面全是血,地毯上还流着一摊子,另有一只铜盆,里面淀着一盆子半水半血的东西。一个小丫头正在拿一大块棉布替李悠容止血。她伤的是手腕,三寸长一道口子,横向割开。

季明德接过那瘦伶伶的手腕一瞧,割的还挺深。李悠容已近奄奄一息,季明德试了试鼻息,浅若游丝,剥开瞳孔看了看,瞳仁还能聚焦,显然意识是清醒的。

“你何不找些棉花来,吸干她的血,让她失血而死?”季明德恨恨道。

护理伤口,最重要的是止血,这丫头不懂事,只瞧地上那一大匹沾满血的布,便知道李悠容失了多少血。

他本是要赶去清风楼,阻止方勋杀李代瑁的,李悠容伤成这样,就得先替李悠容缝伤止血。他还带着个头顶梁的野狐,俩人分工合作,煮麻药,消毒,缝伤口,一气呵成。

缝到最后,他两只秀致灵巧的手,使着两只小眉夹,将替她打了个蝴蝶结。缝成的六针,恰似蝴蝶的身子,瞧起来竟颇为好看。

小丫头红玉端了碗参汤来,季明德亲自喂着李悠容喝了,她缓缓抬了抬眼皮,总算是醒了过来。

这个从外面来的哥哥,原本瞧着很不好亲近的,坐在床边小杌子上,轻轻抬起她放在小糜枕上一只手,抬眉便是一笑,两颊酒窝深深,语气格外温和:“受了番疼,多了只蝴蝶在手上,好不好?”

耽搁的愈久,李代瑁就愈危险。野狐忍不住上前来催:“大哥,差不多我们该走了。”

事分轻重缓急,季明德是愈有大事愈镇定的人,摒退所有人,轻声问李悠容:“好好儿的,为何要寻死?”

李悠容定眶望着床顶,看了半晌,眼角淌出几滴泪来:“二哥,须知不是人人都想活着的,你若不管,就此让我死了,该有多好?”

季明德笑了笑,手摁上她的额头:“是为你听说回纥汗王要求娶于你,想不开才割的腕?”

回纥汗王想求娶一个大魏公主,群臣想送李悠容去和亲的事,在朝堂上争论了很久,季明德以为李悠容是为此才想不开的。李悠容摇头,泪仍落个不止。

季明德又道:“荣亲王府有王爷,还有我和少源,少廷三个哥哥在,只要你不想嫁,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也别急着嫁人,宝如十五就嫁我,终归太小了些,你还小,很该在家自在几年。”

再不走是真来不及了。在李悠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季明德转身出了闺房,直奔清风楼而去。

三更半夜的,宝如从被窝里爬才出来,睡眼眯蒙。

前厅,杨氏两只斗鸡似的眼,正在跟方衡对视。方衡穿着件墨绿面的缂丝袍子,白面红唇的小书生,敌不过杨氏那双辣睛,硬着头皮,假装在欣赏墙上字画。

眼瞧着宝如一出来,他大松一口气,拉起宝如就跑:“这府中我少来,识不得路,快带我去荣亲王的宿处。”

自打进了海棠馆,杨氏两只眼睛盯着,生怕宝如要有个闪失,眼看着自家有孕的儿媳妇叫方衡冒冒失失,拉拉扯扯便跑,急的在后面尖叫:“方衡你个小王八蛋,我家宝如怀着身孕了,三更半夜你拉她作甚?”

长到十六岁,宝如只去过一回清风楼,还是叫人给抱进去的。

那地方打死她都不想去第二回,出了院子便掰开方衡的手:“荣亲王那人性子癖,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德回来再说,要去清风楼找李代瑁?”

方衡一把拽起宝如便跑:“来不及了,只怕李代瑁此刻便有难,方才我听人说明德也去了清风楼,咱们再不去救他,我怕他要出事。”

宝如瞬时清醒,一把拉过方衡的手,折身便往上东阁的方向奔去。

从上东阁走清风楼,有条小路,要快的多。

她边跑边问:“究竟怎么回事?”

方衡道:“李代瑁有个头风的老毛病,虽不要命,但扰神,一直以来,药皆是我爹配的。方才我进我爹书房,无意间瞧了一眼方子,发现他在原来的方子里,竟加了一味砒石,每幅重达十克,砒石如同砒/霜,做药引不过用一点点,十克是能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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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头紧簇,欲言又止,当还有隐瞒。

宝如厉声道:“还有什么事,快说。”

方衡下了很大的绝心,又道:“昨日我才发现,我爹养着骻虫,那东西,当是当年他问你姨娘讨来的。”

若用那东西下毒致死,李代瑁一准死,罪名还能归到她身上。

而当年李少源中毒,方勋第一时间入府配药抑毒,保证他既能残疾,又不致害命,可见他是早有准备的。

宝如一口银牙咬的铮铮作响,恍然大悟:“少源的毒,是你爹下的,可恨我背了那么久的黑锅。”

爬上上东阁的山坡,青风楼隐隐,就在不远处。

俩人还要往前跑,忽而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好好一座清风楼,不过一瞬间便燃起汹汹大火,火苗冲天而窜,照亮半座长安城。

听说季明德还在里头,宝如当然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一把扯了碍事的裙子,转身就要往前奔,方衡紧追几步将她拉住,结结巴巴道:“宝如,要不咱们走吧,去甘州找宝松,这长安城,我不想再呆了。”

宝如捂脸哇的一声哭,回头道:“你确定明德也去了清风楼?”

方才还一张床上躺着聊天儿了,宝如不敢想万一季明德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孩子都还未出生了,从今往后,她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方衡是个傻的,咬着牙道:“权力惑人,但我爹只是个郎中而已,宝芝堂在大魏十三州都有分殿,晋江茶楼日进斗金,家中金银堆积成山,我家的银库里,金银比季白更多一倍,我不知道他究竟图个什么?”

宝如挣开方衡的手,窜下另一侧的台阶,急匆匆往清风楼而去。

明月高悬,山下人声鼎沸,方衡追上宝如,悄声道:“我娘很疼我的,这回上金殿得了状元,她往我名下存了至少百万之巨,咱们无论到哪儿,日子都能过的很好。明德都死了,你又何必……”

宝如回头,厉声道:“小衡,我知道你娘逼着你读书读反了你的心,不想做官也不想做生意,就想逍遥自在浪迹天涯。可咱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时候的顽话,你忘了吧。

明德绝不会死的,你是今科状元,拿出你状元的气势来,长安官场一日一变,恰是需要你这种人才的时候。”

小的时候,一个叫老娘镇压着读书的方衡,一个叫李少源拎着恨不能学成个百事通的宝如,苦极累极,凑到一处,幻想的便是有一日能抛下繁冗的学业和长安的一切,做个剑客,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宝如受了一回磨难,早清醒了。方衡一生顺风顺水,此时还在天上飘。

眼看宝如往山下奔去,方衡拍一巴掌脑门,也跟了过去。

早些时候,清风楼二楼。

李代瑁一袭玄衣,竹冠簪发,正在和笑眯眯的矮个子方勋聊天。

方勋亲自替他炖药,与他聊些自己这些日子游历漠北之后的所见所闻。

漠北如今属于回鹘汗国,汗王薛育义臣服于大魏,是大魏的属国。但漠北都护府归在尹继业治下,尹继业这两天正准备把自己的女儿尹玉婉嫁给到回纥,给薛育义做侧妃。

若这两人结成亲家,回纥臣服的,就是尹继业,而非大魏皇廷了。

群臣上疏,让摄政王给福安郡主个公主封号,把她也嫁过去和亲,将薛育义争取过来。白太后和小皇帝力主此事可行,况且此事本该由白太后来掌,她和顾氏有旧怨,巴不得立刻把李悠容拉去和亲。

才与土蕃和亲失败,李代瑁当然不想再嫁一个女儿出去受苦,但偏偏尹继业那厮早放风给回纥汗王,汗王眼看就要入长安提亲,求尚公主。

李代瑁左右两难,头愈发的疼,才会找方勋回来,替自己医治。

方勋道:“虽说秦王死了,但长安四处传言,说永世子才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王爷何不就拿秦王那封血谕,匡扶永世子为帝。届时,您仍是第一辅政大臣,万事仍将由您来决断,还不必受白凤制肘,不是很好吗?”

既小皇帝长大了不听话,想蠢蠢欲动,那就换个新的上来,依旧是小孩子,李代瑁依旧可以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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