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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策马绕宝如转了一圈,声音略有责备:“不是叫你和修齐都躲到白马寺去,你一人单枪匹马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早知道尹玉钊要来,所以安排好车驾,把宝如和修齐都放在白马寺,准备收拾完尹玉钊之后,再去接他们,谁知宝如竟一人跑到这儿来了。
才打过架的两兄弟,瞧起来格外的可笑,宝如骑在马上,忍着笑道:“我不过瞎逛逛,逛着逛着就到这儿了。”
其实是怕他们果真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凭着这条命,能来调停一番。
季明德回头问李少源:“你是要去长安,还是去洛阳?”
李少源道:“洛阳吧,我去救我父亲。”
直到李少源率人离开之后,宝如才给季明德讲起,自己这一路上都遭遇了什么。
事实上她一直不知道尹玉钊去了何处。自打生完孩子之后,整日窝在海棠馆照顾小修齐,她连尹玉钊的去向都没有问过。
早晨和小修齐从朱氏那院子的后门上出来,前护后拥的土匪簇拥,方升平亲自押车,宝如一听是季明德的吩咐,便直接往白马寺去了。
今天是地藏菩萨诞辰,虽寺中谢客,但既是寺庙,这种日子就肯定要做法事。
宝如抱着修齐下了马车,进了正殿,本是欲要上柱香的。见偏殿中供着许多牌位,遥想起自己去了的先人们,遂央那沙弥也替自己书了一份牌位,挂到了牌位处。
木鱼声起,经声响起,只要供起牌位,亡灵便会到此听经,寻求解脱。
亲自将牌位挂在偏殿中,宝如一张张望过去,要看看牌位上都书着些什么人。
有两份并排一处的,一份写着她母亲同罗绮的娘家乳名,阿齐,上面有她的生死之期。宝如起了警觉,再看旁边一份,上面书着怀屿的俗家名字,并他的生死之期。死期,恰就是今年的元宵节。
这么说,当日她把尹玉钊给怀屿之后,当天怀屿就死了。那尹玉钊肯定于当时就逃脱了。望着香火燃燃,却寂然无人的大殿,宝如心说糟了,除了尹玉钊以外,没有人会确切知道这两人的死期。
显然,尹玉钊曾来过白马寺。
宝如见有个小沙弥在此书牌位,上前问道:“小师父,主持法师果真已经过身了?为何此处竟有他的牌位?”
小沙弥合什双掌道:“实则小僧也不知道,不过有人带来的他的骨殖,并叫吾等念经,好好替他超度。”
“那人去了何处?”宝如问道。
小沙弥是个话多的,也是见宝如生的福相随和,多说了几句,道:“他们昨夜才来,今早就走了,听他们的口风,是要往洛阳城见荣亲王,并接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公子。”
至此,宝如才明白李代瑁等的人是尹玉钊。这也就难怪李代瑁会让她从地道走。尹玉钊未死,还依旧卷在朝斗之中,而且站在小皇帝李少陵一边。
宝如也不惊动和尚们,吩咐方升平和土匪们退了出来。而这时候,洛阳城已经整个儿被围了。她把小修齐安置妥当之后,便策马直奔函谷关,以她的心思,是准备若季明德两兄弟打到难分难解,就狠骂一通,各打五十大板的。
谁知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皆是鼻青脸肿,还好,没有伤筋动骨。
回首望长安,季明德望着马上的宝如,问道:“宝如,你说尹玉钊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好像他此生执著,从一睁开眼睛,就想找回宝如和季棠一般,尹玉钊也有他的执著和目的。江山权位吗。似乎不是,如果是的话,他在杀掉怀屿之后,次日就可以杀回来,再和荣亲王府周旋,毕竟他有朝臣的支持,那怕死,也会死的轰轰烈烈。
就仅仅只是宝如?
季明德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尹玉钊,也觉得这个理由牵强而又可笑。
尹玉钊像他一样,小时候也是野孩子,苦孩子出身,不像李少源这样的王府贵子,从小得到的太多太多,反而于物欲无贪无求,他们对于荣誉,对于权力,都会有一种狂热的追求和势在必得的野心。
尹玉钊半年蛰伏,他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季明德押了半晌,认定尹玉钊在洛阳找不到宝如之后,肯定会去长安。毕竟宰相和中书等人,私底下依然是支持他的,小皇帝李少陵又信任他,季明德觉得他会回长安。
宝如道:“长安我就不去了,既讯儿报给你了,我便找个地方等着你,等你来接我,再接修齐,咱们一家团聚。”
季明德道:“好,你们等着我。”
他勒马欲走,见宝如在马上端坐,笑望着,是要送他离去的样子。可待他目光一闪过,唇角渐僵,立刻变的闷闷不乐。
红衣,白肤,高绾的发髻,见他目光投过来,依旧笑着。他的宝如,比之没有生季棠之前那圆容容的脸儿,如今似乎瘦了许多,都瘦出尖下巴来了。
他这半年多于她似乎太冷淡了些,没有耐心的哄她欢过,哄她笑过。他已经不期待季棠了,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个孩子都不同。无论宝如再生几个,都是他和她的孩子,但不会再是当初的季棠。
如今他依旧在为宝如而努力,为了那个在临洮府的冷炕上,蜷着身子问方衡,自己怎么会糟到这一步的宝如。这辈子,风光霁月,穷尽天下所有,他要给她最好的,最荣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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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以来,季明德头一回觉得自己该给宝如讲讲季棠,还有上辈子俩人之间的故事。就当做一个故事来讲,而不是一个人背负着,那样,季棠就在两个人的心里,而非只有他一个人去怀念了。
下了马,季明德一步步走过来,圈上骑坐在马上的宝如。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亦在低头看他。
八月的秋老虎,甲胄于身的将士们鸦雀无声的盯着,宝如不知道季明德突如其来,为何要来圈自己的马,低声催促道:“好了,快去吧。长安只有少廷,若皇上万一大行,宫中有乱,你不得去看着?”
季明德仰面笑了笑,浮云如白衽,他直裰上沾着浅浅的血迹,酒窝深深,似乎无论何时,都有无比的耐心与从容。
“等着我,等我来接你。”季明德笑了笑:“我有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还有个小姑娘,想要讲给你听。”
宝如尽力的弯着腰,纤细的脖子弯出极优美的弧度来,声音低低,几乎是在央求:“不要伤他的性命!”那个他自然是尹玉钊。
季明德翻身上马,烈阳下的秦州土匪头子,回头笑了笑,如风驰过,率兵离去。
若说遇到季明德和李少源是情理之中,见到尹玉卿,就完全在意料之外了。
自打入荣亲王府,尹玉卿是宝如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人。只要李少源不在,她叽叽喳喳,是个最好的伙伴。
一袭玫瑰红的衫子,面色如丧考妣,尹玉卿叫宝如拉上了马,也不问一声士兵们将要把俩人带到何处去,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眼里噙着两眶泪,马一颠,往下掉一点儿。
宝如勒缰,等于是整个儿抱着尹玉卿,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见着他们俩兄弟打架了?”
……
“咱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好不好?”宝如仍是小心翼翼,侧看中怀抱中尹玉卿的脸,俩个妇人骑马,她怕要颠着从未骑过马的尹玉卿,跑的并不快。
尹玉卿也不回头,连眼都不眨,张了半天的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该恨宝如的,可宝如吃的苦并不比她吃过的少。她该嫉妒宝如的,就像顾氏在的时候那样,跟顾氏一起说说宝如的坏话,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但宝如就是她的镜子,李少源喜欢的那个姑娘,不在背后说人的坏话,不会叽叽喳喳整天问你爱不爱我,不会为了一丁点的小事情就甩脸子。所以李少源不爱她,放任她,就像对待一个傻子一样待她。
活到今天,吃过一回又一回的苦头,她才算真正醒悟过来。
“与你没关系,不过等回长安,我就要和少源和离了。”尹玉卿总算破涕为笑,忽而够手,在宝如脸颊上掐了一把:“我家如今是个破落户儿,等和离了,嫁妆也许不够我吃一辈子,把你那些赚钱的手段都告诉我,我也学着做做生意,不是比整天等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回家更好?”
抛开男人,不做妯娌也是姐妹,在马上相视一笑,尹玉卿总算真的高兴了。
宝如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颇有几分男人哄着妻子笑开颜的自豪:“这值当什么,只要能哄你开心,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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