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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XT,中国电竞第一门户网站。
往日首页让人眼花缭乱,最上方的横幅广告栏下总是一串圆点。除了赛事推送,就是砸了重金的金主爸爸们在滚动条里争奇斗艳。
但今天,首页横幅已经持续6小时,岿然不动。
只有一页。
黑底,白字,触目惊心——
【LIAR退役】
无数个电脑屏幕里,长久的呆滞之后,颤抖的光标慢慢移上去。
一个黑色的资料卡弹出来。
资料卡最上是一张侧身照。
照片里的人头戴鸭舌帽,左耳单耳一颗标志性的“L”型黑钻耳钉。面上是中国赛区里所有玩家观众所熟知的——那个男人在镜头前终年不摘的黑色口罩。
上印纯白字母:LIAR。
鸭舌帽和口罩将人遮得严实。
露在外面的,只一双漆黑冷峻的眼。
照片下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Liar的职业生平:
Liar,世界级打野,LPL赛区传奇第一人。
16岁被选入ZXN战队,入队后无缝磨合,盘活三路,兼顾全局,助力ZXN一举拿下当年包括S赛在内的数个世界级冠军奖杯。出道即登顶。
因在野区神出鬼没、收割人头无数,被誉“野区第一修罗”。
入队一年,Liar凭借超神意识和顶尖手速成为队内核心,接过战队指挥大旗,进速恐怖。
第二年,Liar率领全队再斩敌首,成功卫冕S赛冠军,至此仍维系在正式比赛中0被单杀纪录,国际赛区内一时风头无两,获封“世界第一打野”。
第三年,Liar手部意外受伤。同年S赛八强赛中,Liar的正式比赛0被单杀纪录被破,ZXN战队折戟四强。全年冠军颗粒无收。
8月1日,Liar与战队三年合约结束,宣布退役。
到“退役”两字,资料卡戛然而止。
屏幕前,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一个早上,全网被这条石破天惊的新闻刷了屏。
各大门户网站、社交平台和游戏专区里哀鸿四野,大有泪淹召唤师峡谷的架势。
Liar所属的ZXN战队官博更是第一时间被群情激愤的粉丝“爆破”。评论区里有人嚎哭,有人痛骂,也有人咬牙切齿地拍手叫好。
【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什么意思,别吓我,以后……我们没机会看到Liar打比赛了?】
【ZXN滚出来解释!为什么要Liar退役?!双冠最大功臣,LPL赛区第一人!意识指挥操作都堪称传奇打野之神!他今年还不到20,就算手受伤了也大有可期!连这样的人都放弃你们疯了吗??】
【说好的三冠呢啊啊啊!】
【L神不复出我跳江了,我说真的啊呜呜呜呜呜呜】
【只是一次失败而已。有伤可以养,有错可以改,L神我们陪你从头再来,求你了,别放弃好不好】
【哈哈哈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LPL赛区的希望?可笑死爹了,还是回家吃奶去吧!】
【楼上哪家孝子,有本事报上战队选手ID?我倒要看看LPL赛区哪家战队这么牛,都养出敢嘲赛区第一人的狗了?】
【……】
无数怨愤、不甘、怒骂的评论里,突然有一条新评论快速上升,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梨子开直播了。】
这条评论下,回复热度高涨。
【呜呜呜梨子当初给Liar的那个外号真没说错,电竞渣男,当之无愧!】
【梨子?又哪个36线网红?】
【梨哥你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没在国服排位里被下路血虐过啊?】
【嘀,科普卡——梨子,XT平台签约女主播,国服ADC路人王。人间尤物,恃靓行凶。同时也是L神直播间第一女粉+土豪粉,刷2000块的火箭像放2毛5一个的小烟花】
【呵呵,继续吹】
【就知道蹭Liar热度,呕】
【谁知道那个花瓶是整容脸还是代打?粉丝全舔狗,随主子了。主子更不要脸,天天在L神直播间刷存在感,Liar看过她一眼吗?】
【……】
这条热评的升空顿时帮ZXN战队分担了相当一部分火力。
网友们一群满腔,正苦于无处发作,此时都打了鸡血一样,抹干眼泪口水,愤愤涌入XT平台【梨子】直播间。
刚进去,迎面就是一张美人脸暴击。
美是真美。
和网红女主播间最流行的标配五官不同,屏幕里的女孩长着一张十足洋气的混血脸。
五官立体。一双饱满的杏仁眼,眼角很自然地向上勾起一点,瞳仁乌黑。她鼻梁很高,鼻尖还有点翘,浅红唇,没抹口红,唇珠却格外勾人。
人间尤物,名不虚传。
但恃靓行凶更不虚传。
直播间里清晰可见,她过肩长卷发染成了大胆的乳白色,在脑后扎起高傲的长马尾。
面上妆容夸张,不过不是直播镜头里常见的雪肤红唇,而更像是个调皮孩子作弄过的染色盘——从白嫩的鼻尖到脸颊上,拿两抹亮眼影似的色彩打横抹过,扎眼得很。
一般的美人胚,真经不起自己这样“糟蹋”。
刚冲进直播间准备爆破的新人还愣在这美色里,直播镜头前的女孩已经一边排位,一边和弹幕互动了。
“电竞渣男?”
直播间里女声清亮,听起来漫不经心,但悦耳动听。
谈梨随手补了个炮车。舌尖顶着薄荷味的压片糖,滚了半圈。
“对啊,是我给Liar取的外号。”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一声轻悄的笑,顺着收声质量顶级的设备钻进直播间观众的耳朵里。那笑里像藏了小羽毛,挠得人心尖发痒。
而镜头前的谈梨炸了手速收掉对面ADC人头,仰脸一笑里俏皮而艳丽,没心没肺。
“游戏玩得那么帅,还不谈恋爱,伤了多少少女心?他不是电竞头号渣男,那谁是?”
弹幕又是一片密密麻麻。有哭有笑有骂,谈梨自己房间的粉丝已经被慕名而来的大军淹没在人潮里。
房管忙得不可开交。
难为谈梨还能心平气和地开玩笑,偶尔在里面挑一句可以回答的。
“我和Liar有私人恩怨吗?当然有啊。”
【求你要点脸吧】
【又来了,她又来蹭L神热度了。】
【L神退役她笑得比花都灿烂,就这样还说自己是Liar粉丝,我呸!】
【算我以前瞎了眼】
【……】
那些封不过来的谩骂,谈梨视若未见。
舌尖上的压片糖已经快化完了,只剩薄薄的一片,被她抵在唇齿间轻舔。
一笑又潋滟。
“别开车,还能是什么恩怨?”
“Liar入队周年纪念日,爸爸蹲在直播间给他刷了一周火箭,手指都要报废了,按平台说的可以换他一句话。我让他随便来一句告白,再敷衍都行。结果如何,你们记得吧?”
直播间弹幕停了一秒。
然后是刷屏的哈哈哈,含泪的,解气的,嘲讽的,应有尽有。
没人不记得,毕竟是闹上热搜尾巴的事情。一周痴心换来Liar一句面都没露的房管转达——
“让她去玩梦魇,梦里什么都有。”
听见这句话,他们都能想象出那个电竞性冷淡是以怎样一副不以为意的冷嗤语气说出来的。
直播间里,推爆了对面水晶,谈梨慢慢揉着手指倚进电竞椅里。
乳白色的卷发垂下来一绺,掠过乌黑的眸,浅色的唇,莫名色气。
她却全不在意,咬着唇肉笑。
“他叫我做梦哎,这仇结大了。”
弹幕里仍旧密密麻麻。
直到一条土豪特效弹幕明晃晃地炸开在最上面。
【平台首页的Liar退役,梨子看见了吗】
谈梨揉捏的细白手指停在空中。
过去悄无声息的数秒,她弯眼一笑:“看见了啊,把Liar职业生平写得跟哀悼词似的。”
死寂。
回过神,房管头皮炸了,弹幕也彻底炸了。
【梨子你没有心】
【蹭热度狗给劳资死好吗??】
【枉我给你刷过的礼物!就当喂了狗!】
【就你这样还装什么L神粉丝!就缺那一口流量吗!活该Liar看都没看过你一眼!】
【……】
谩骂声里,谈梨开Q敲了一个企鹅头像的小号。
“陪我排几局。”
“几局?”对面很快回过来。
“不知道。”
对面沉默几秒,提醒:“恶意屠服小心被举报到封号。”
“……”
谈梨扯了扯嘴角,鼻尖旁那两抹亮色翘了翘,像哭像笑。
她慢慢敲键盘:“随便。”
【屠服?我没看错吧,哪个世纪了还有人开这种大言不惭的玩笑?】
【呵呵,就算职业选手赛程期不怎么排位,没辅助的ADC也是个孤儿。随便叫个辅助双排就想屠服,你以为你朋友是世界级辅呢?】
【当初就是以这么不要脸的气势蹭Liar热度吧】
【你也配当Liar粉丝?】
【Liar倒了八辈子霉被你这种人粉上!】
【……】
火上浇油。
不堪入目的辱骂刷满了直播间,房管都快急哭了的时候,直播间镜头里,谈梨切进排位。
她面上仍是散漫无谓的。
“房管不用封。”
“……”
“让他们骂。”
“……”
弹幕里一寂,然后掀起滔天的浪。
最后一点压片糖在唇间化了,再无踪影。
舌尖空落落的。
谈梨舔了舔嘴角,唇渡上薄薄一层糖色。
她想。
神庙塌了,
总该有叫他信民发泄绝望的地方。
这一骂从早到晚。
窗外太阳打东边起了,在中间悬了,又从西边落了山。
房间里没开灯,直播镜头前都渐渐暗下来。
直播弹幕上已经只剩零星几条弹幕,惨淡得像外边被屠了一天的国服排位。
说屠服就是屠服——
杀人盈野。
直播间在线人数还有几万,房间里却安静得如同朝圣。
谈梨播了一天,从早到晚滴水未进,鼻尖到脸颊两抹亮色褪去一半,像洇了水的华美画布。
美得惊心动魄。
最后一颗水晶炸得粉碎。
排位登顶。
谈梨坐了不知道多久,然后回神。
她的电竞椅往后滑了一段,已经僵掉的手指慢慢捏紧,指节压出苍弱的白。
弹幕纷纷回神。
讥嘲怒骂被淹没在刷了屏的“牛逼”里,谈梨没看。
一天滴水未进,她扶着桌边才起来。
最后一镜里,乳白色的长马尾晃过半空,女孩颊边两抹油彩托起鲜亮恣肆的笑,夸张却艳丽。
“停播。以后不会再上了。”
镜头黑了下去。
晚上11:54。
身为国内第一高等学府,F大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但校园里已经不少学生了。
不过仅限于白天。
将近午夜,没开学的校园主干道上空空荡荡的。校内超市关了门,食堂更不必说。
胃里高歌空城计。
谈梨晃了晃手里的压片糖金属盒,没动静。
空了。
饭可以不吃,糖不能没有。
谈梨打定主意,盒子揣回小夹克的口袋里,她转身往校门口走。
学校西门出去300米,有个24小时便利店。
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时,对面钟表上的分针已经过0点四分之一圈了。
谈梨踏进店内。
0:15算是深夜。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柜台后有个直打呵欠的店员,食品区还有个看不出性别的小个子。
谈梨走去柜台前。
在货架上点兵点将地挑了个蓝莓味的压片糖,她回头递向收银台时,呵欠打到一半的收银员还在看着她发呆。
也不知道是震惊她的发色,妆容,还是脸蛋。
谈梨不在乎。
她灿然一笑:“我长得好看能当钱花吗,小哥哥?”
风铃声缠紧她的话音。
余光里,一道修长身影踏进店内,在她尾声处停住。
一两秒后,那人似乎望来。
谈梨没回头,她乖张惯了,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等店员小哥涨红了脸扫码收钱,谈梨满意地拿回金属盒,揣回口袋时无意抬眼。
柜台后是香烟柜。
柜外玻璃面的反光里,穿着黑色无帽薄夹克的男人在她身后走过。
谈梨恍惚了下。
Liar在镜头前从没摘过那只标志性的黑色口罩,但她对着他无数照片研究过他的侧颜。
如果摘了,尽管模糊,但应该就像这人高挺的鼻梁和凌厉的面部线条一样,冷淡而全无表情吧……
谈梨没想完。
耳边,一道紧张到尖锐的嗓音撕破了她的恍惚:
“抢抢抢抢——抢劫!”
“?”
谈梨回神。
之前在食品区的小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连衣帽扣在头上,拉链拉到鼻梁前。
他手里攥着一把像削铅笔用的美工刀,还颤颤巍巍。
被美工刀指着的店员呆住了,脸上涨红的血色一下子褪得煞白。
他想到什么,惊恐地看向谈梨。
谈梨停顿两秒,无辜摊手:“虽然我看着像不良少女,但我可不会选怂蛋当同伙。”
柜台里外两人没反应过来,谈梨已经从压片糖盒子里倒出一片,勾到舌尖,然后卷回唇齿间。
她歪过头。
乳白色的长马尾在空中划过弧线。
艳丽的笑跃上脸颊,两抹油彩在白炽灯下晶亮。
攥着美工刀的小个子只来得及看见那张艳极的美人脸,和那个潋滟勾人的笑。
手肘一紧,然后天旋地转。
“砰。”
小个子被一记过肩摔重重地掼在雪白的地瓷上,来不及呻吟就蜷成一团。
店员傻眼。
那绺不听话的乳白色卷发又从眼前垂下来,谈梨下唇一翘,一口气把它吹开,就懒散散地撩起眼帘。
她拍着巴掌起身,然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站在几米外的保鲜柜旁。
男人侧着身,黑色碎发下露了一角冷白的额,凌厉的眉在发间半隐半现。
而那双眼,也像极了Li……
“嘶。”
谈梨胳膊突然一疼。
地上蜷缩的小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手上的美工刀往前划在了她手肘旁边。
雪白娇嫩的皮肤,一瞬间就多了一条血痕。
艳红的血滴渗出来。
啪嗒,啪嗒。
两滴血迹打湿了雪白的地瓷。
一切不过几秒工夫。
看到血,那个被摔狠了而本能逞凶的小个子反应过来,怪叫一声转身跑出店门。
而柜台后的店员终于回神,惊魂未定地颤着声:“小姐,我,我要打电话给你报、报警吗?”
谈梨没回答,甚至没管流血的胳膊。
她抬头,固执地看向那个站在几米外的男人——她的视线直直定格在他的左耳上,像带着血海深仇。
但是没有。
没有那颗标志性的黑钻耳钉。更甚至,耳垂光滑,白得透冷。一点瘢痕都没有,更不必说耳洞。
他不是他。
谈梨咬碎了舌尖前的压片糖。
甜得发苦。
她直起身,油彩洇在鼻尖。谈梨朝向店员,勾起个玩忽的笑:“给我报警?那要顺便再给我叫个120么?”
店员懵着,没反应。
谈梨抬了抬手,血迹流过而留下的淡淡血痕蔓延到指尖。
她随意地扫过一眼:“创可贴在哪边?”
店员木然地指了个方向。
谈梨走过去,背影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留恋。
等她拿着创可贴回来结账时,店里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店员手足无措地跟她道谢,又诚惶诚恐把她送出了门。
像送走一尊瘟神。
夜风有点凉。
树叶子掩映下的路灯很暗。
谈梨出了店门几步,想起自己忘记买点吃的,但又懒得折回。伤口在麻木之后慢慢返回疼痛感。
她把受伤的手弯起,咬着撕开创可贴,低头往血痕上贴。
单手贴一个创可贴总是会有点困难的,国服路人王的操作也拯救不了。
谈梨心底死压着的那个盖子下面,一丝烦躁冒了尖。
血迹在她的视野里扩大。
像水里洇开的墨,然后慢慢汇合,成形,它变成一片漆黑的底色,上面刻着惨白的字。
【Liar退役】
谈梨眼前一黑,脚步虚浮了下。
作为饿一整天的代价,低血糖的眩晕感很适时地找上了她。
“砰。”
谈梨撞进一个陌生的怀里。
反作用力把头晕眼花的谈梨撞得退了半步。腿上软得无力,一流意识拯救不了她跌向地面的身体。
但在身体亲吻大地以前,有人单手及时撑住她的肩。
谈梨恍惚看清了。
是便利店里见到的那个人。
站在路边的树影下,秦隐皱了下眉,收回视线:“我到校外了,你过来再说。”左手扣着的手机里,通话被他挂断。
然后秦隐压下漆黑的眸。
他望向被自己扶在右肩的女孩。她低着头,一动没动。乳白色卷发绕过女孩白嫩的脖颈垂下来,抵在他锁骨前,在路灯下描摹出旖旎暧昧的光影。
但秦隐的心情并不好。
把人接住纯属他的下意识预判,接完以后,他更想直接甩手松开。
秦隐忍了忍。
“你有事吗?”
“……”
谈梨听见头顶有个声音像从天边飘来。低沉,磁性,又冷淡。缱绻上一丝夜风的凉,很轻易就成勾人深陷的沼泽。
拔不出来的那种沼泽,她已经跳过一个。
谈梨慢慢稳住身,退开一步。
那绺乳白色的卷发垂到她颊边,贴在失了色的唇前。
她张了张口,但没说话。
扶在她肩侧的单手毫不犹豫地抽走,她甚至感觉得到那丝比夜风都凉得入骨的冷淡。
那人转身离开。
【让她去玩梦魇,梦里什么都有。】
Liar。
骗子。
人如其名。
梦里没你。
以后,视线里也再不会有了。
神庙坍圮。
信民终将无处可归。
……
心底的盖子被撞得粉碎。
谈梨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堤。
长街空荡。
女孩崩溃地蹲下身去,声嘶力竭,哭腔难抑——
“Liar,你这个狗渣男!!”
几米远外。
刚要离开的秦隐一僵。过了几秒,他撩起眼,慢慢回过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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