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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夫人没想到秦咏竟真敢和秦家断绝关系,她气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断绝关系和分家不一样,和被逐出家门也不一样。
分家是要把家中财产清点,按着房头均分,等同于一个家就此散了,在这个时代,分家是世家大族打死不肯干的事;逐出家门则是只有犯了通敌卖国这般重罪,宗族开祠堂,剥夺姓氏,将其逐出家门。
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在世族礼节上是没有的,但若是子嗣后代执意要离开宗族,执意要和本家断了关系,甚至为此不要任何家产,不再沾任何名望,那也是拦不住的。
按理说秦老夫人该拦一拦,秦咏这么走了,对于秦家的名声来说,极其不好。
秦九寂没了,徐家这一闹,哪怕是关起家门在院里,也不可能关得住闲言碎语。
秦咏这一房本就受了委屈,如今又和宗族绝了关系,外头的闲言碎语能把秦家给淹了。可秦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了今天这样的刺激,身体撑不住,脑子也糊涂了,她一股邪火钻上心肺,怒喊着:“滚,让他们滚出去!”
孙氏扶着她,想劝又不敢劝。
秦咏抱起儿子,带着妻子转身离开。
一路走回落尘院,秦咏哽咽道:“这些年是我糊涂,让你娘俩跟着受委屈了。”
诚然,他留在秦家,是想着儿子能去国子监念书,能更加顺利考取功名,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这些私念作祟?总觉得是自己家,总觉得能依靠,总觉得再怎么彼此不喜欢,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也还是一家人靠得住。
谁成想……
还好九儿没事,若孩子真出了事,他悔恨至死!
许氏道:“不要说这些,这些年你最不容易,我们总归是能搬出去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秦咏看看她,再低头看看怀中仿佛睡着一般的儿子,胸中涌起了无限干劲:“嗯!搬出去,我不怕吃苦,不怕累,我定能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说着他自己又笑了,望向许氏:“……我们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哪里还用秦咏去吃苦,他们儿子比他这个笨蛋父亲,出息多了。
许氏懂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
他们走向那偏远破旧名为落尘的窄小院子,仿佛走向了光。
回到家中,小白骨从秦九轻怀里跳出来,扑向许氏问道:“娘亲,眼睛疼吗?”
许氏接住小小骨,心里暖暖的:“不疼。”
白小谷坐在她掌心一本正经道:“疼的话就让爹爹吹吹。”
一家人愣了下。
白小谷:“或者亲……诶……”
秦九轻把小骨头拎回来,按在肩膀上,小白骨扒着他衣服道:“九大寂你干嘛!”
秦九轻转移他注意力:“要不要去搬海棠树了?”
白小谷竖起骨头:“要!”
许氏被小骨头的未尽之言躁得脸颊微红,可听到他们要去搬海棠树,还是忍不住问道:“树也能搬走吗?”要说在秦家唯一的不舍,就是那株她嫁过来时,秦咏给她栽的海棠树了。
它随着她嫁到秦家,看着她生下九儿,又伴着他们家风雨飘摇这许多年……
若是把它孤零零留在这,许氏舍不得。
小白骨忙道:“可以的,只要把它好生挖出来,就可以装进珠子里。”
秦咏擅长花木,忙道:“我去帮忙!”
秦九轻拦下他:“一会可能还会来人,父亲留在屋里吧。”
秦咏想了下也是,没再坚持。
他信任儿子,无敌信任。
眼前这帅破苍穹的大儿子,无所不能!
除了有点点禽兽,悖男人嘛,对自己喜欢的人总归是要坏一些。
小骨头看骨骼年纪是到了但却不谙世事,儿子多教他些大人的事,也是应该的……吧。
秦九轻和小白骨去了后院,秦咏和许氏倒也太多可收拾的。
秦咏在书房里忙活,主要是把秦九轻从会握笔开始写的字全带上,还有些他给妻儿画的小像,一些自己雕刻的小物件……不值钱,但都是过去一家人的回忆,带着去新家装点一番也不觉陌生。
许氏那边更没什么可收拾了,他们衣物本就不多,很多家拾又都是秦家的,她不想带走。
夫妻俩正收拾着,秦家长媳孙氏带着丫鬟过来了。
她一进屋就看到许氏在收拾包袱,愣了一下。
许氏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孙氏会过来:“嫂子怎么来了?”
孙氏是头一次来落尘院,她知道大家族里也有穷地方,却没想到身为秦家少爷的秦咏竟住得连个仆人都不如。
孙氏讪讪的:“我来看看九寂。”
许氏眼睫微垂,泪盈于睫。
孙氏忙道:“弟妹节哀。”
许氏摇摇头,心中苦楚尽在眼中。倒不是她演得好,实在是回顾过去这七八年的经历,再想想这两天的遭遇,太容易落泪。
至亲骨肉没了,还没得这么不明不白,孙氏设身处地一想,竟是连劝慰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来落尘院,不是老太太的意思,而是她自己想来看看。
孙氏之前不喜许氏,是门第之见,打小的教养让她无法主动亲近许氏。只是眼睁睁看了今日之事,孙氏难免怜惜,她伺候着老夫人歇下,来了落尘院。
“弟妹。”孙氏道,“你好生劝劝五弟,莫要这般意气用事,你们二人离了秦家,又该如何?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们这般单出去,很难过活。”
许氏与这位名门贵族的小姐不熟,但她能感觉到,孙氏来落尘院没有恶意,并非是看他们笑话。
许氏温声道:“多谢嫂子挂念,只是五爷的心意已定,他去哪儿我便在哪儿。”
孙氏:“再等等吧,你大哥过几日回来,他和五弟感情好,他……”说着,孙氏顿了下,没法再说下去。
许氏知道她的未尽之语,即便秦家大爷回来了又如何,今日的事已经定了,秦家断不可能再和徐家撕破脸,九寂的事只能就此揭过,谁回来也不可能给他们做主。
许氏神态淡了些,道:“嫂子请回吧,这边也没什么茶食,弟妹实在无力招待。”
孙氏还欲再说,可她瞧见许氏的模样,又着实说不出什么。说再多都是虚话,若她的儿子这般枉死,她恐怕……
孙氏叹口气,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一袋子银锭递给许氏:“一点心意,还望弟妹能收下。”
许氏眉峰蹙了蹙,推回去道:“嫂子的心意弟妹领了,只是银子算了。”
孙氏:“别糊涂,离了秦家你俩也得过日子,这外头处处都要钱。”
许氏:“我虽蠢笨些,却不至于离了秦府就饿死,嫂子请收回去吧。”
孙氏看了眼那没气息的可怜孩子,道:“就当我给九寂的。”
许氏:“……”
孙氏生怕她再推回来,起身道:“弟妹,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遣人知会一声。”
许氏没有应下这话。
孙氏叹口气,起身离开。
出了落尘院,孙氏身边的大丫鬟道:“人都没了,她这般置气有什么用?夫人好心帮她,她倒像是被冒犯了。”
孙氏摇头:“莫要说这些。”
丫鬟道:“还是夫人心善!”
孙氏看了眼那落魄的小院,轻声道:“五房这一支,怕是要就此没了。”
她难以想象秦咏和许氏离了秦府要怎么办。
贫贱夫妻百事哀,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人,能有什么好日子。
孙氏走了,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婆子。
她们是针线房的,许氏往日里常帮她们做活,如今听闻她要走了,纷纷来劝她。
许氏也不多说,就一句话:“我全听五爷的。”
婆子们来的时候唏嘘,走的时候更唏嘘。
人啊,命。
秦咏生了个富贵命,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见这出身好也未必就定乾坤,自己不中用,日子没法过。
许氏不会收孙氏的银子,孙氏来这一趟的确没有恶意,但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心。
秦徐两家对峙时,在场的孙氏一声不吭,现在送了银子来,无非是想换个安心。
即便秦咏和许氏此行真的身无分文,他们也不会收这个钱。
用孩子的命换来的钱,一分都不能碰。
许氏托了个相熟且信得过其人品的婆子,麻烦她把这银子转交给孙氏。
婆子愣了愣,又是一阵劝。
许氏笑笑,不多说但神态坚定。
婆子一回味,倒是懂了:“你啊……哎……”
命运真的无常。
这么好的人,怎么命这么苦,以后也不知会过得多惨。
毫无疑问,对于秦咏和许氏脱离秦家的举动,所有人都不看好。
有人觉得他们愚蠢,有人觉得他们疯了。
哪怕有人敬佩他们的节气,却也还是叹息两人太年轻不知人间疾苦。
离了秦家的日子有多难,这俩少爷小姐怕是想都想不到。
秦咏和许氏压根没过夜,他们收拾齐整后,一人拎了一个包袱来到秦府正门前。
要走,就走得干脆利落。
要断,就断个明明白白。
正午,皇安城最热闹的主街道上,秦府大气恢弘的正门前,秦咏掀开袍裾,双膝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跪,谢生恩。
路人立马围上来,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秦咏虽是秦家庶子,但因这相貌,在皇安城中很有名气,旁人一眼就看出他:“这不是秦家五爷吗?”
“那是他妻子吧。”
“那孩子……”有人倒吸口气:“那孩子是秦九寂,秦家唯一的孙子辈。”
“怎么躺在那儿了?”
“瞧模样,像是没了!”
“好生生的就没了?”
周围全是窃窃私语,秦咏又磕了一个头――
二跪,谢养恩。
有人看出来了:“他们这是要离开秦家了?”
“孩子没了,怎还被逐出家门了?”
“哪里是逐出家门,瞧这样是主动和宗族断绝关系!”
“这秦五爷没什么能耐吧,怎么敢这样离开秦家……”
“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呢。”
“听说和徐家有关呢……”
纸包不住火,哪怕徐氏把事办得周周全全,哪怕秦家不再追究,可这一天一夜的目击人着实不少。
徐家去国子监、秦九寂落水后高烧没了、徐家来秦府对峙……这些事堆在一起,哪会不惹来议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猜测的话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秦咏磕了最后一个头――
三跪,永不见。
从此秦咏和皇安城秦家,再无关系!
秦咏轻吸口气,伸手握住许氏。许氏看向他,目光坚定温柔。
秦咏道:“走吧。”
许氏温声回他:“嗯。”
走吧,离开秦府,离开此地。
他们的孩子们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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