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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兮……为瑱……疏石兮……为芳……芷葺兮……荷盖……缭之兮……杜蘅……”

小女孩稚芙,磕磕绊绊地重复着父亲的话,不解地问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陆峥手搂着她道:“这是屈子所写的《九歌·湘夫人》,这几句意思是说,用细腻润白的美玉做成镇席,在各处陈设芳香的石兰,在荷叶屋顶上加盖白芷,让杜蘅的香气缠绕四方……”

稚芙手握着蘅草问道:“我还是不太懂,好好的,为什么要在房子里面,放这些花草啊?”

陆峥柔声道:“因为湘夫人要来了啊,湘君与湘夫人约好相见,为了迎接湘夫人,湘君在静水中央,用香木筑屋,用奇花异草装饰,等待着湘夫人的到来,蘅草就是湘君特意捡选来装饰香屋的其中一种香草,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稚芙听父亲的话,低首深深地嗅闻,被蘅草的香气,薰沁得笑容满面,她道:“爹爹,我喜欢这个蘅草,我也要把它带回家去,装饰我的房间”,正是学字年纪的她,又好奇问道,“是哪个蘅字啊?”

陆峥轻握着她的指尖,一边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杜蘅之“蘅”,一边轻轻道:“此字寓意美好,常有女子用作芳名,读来口齿噙香”,他说着眸光微抬,自温蘅面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公主殿下的芳名,正是一个蘅字。”

稚芙正在心中惊叹此字笔画之多,闻言立看向温蘅,为她着急道:“哎呀,这个字写起来好麻烦的!”

温蘅轻笑出声,稚芙见公主殿下瞧着甚是温柔可亲,不由朝她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她嗅到公主殿下身上传来淡淡的清新香气,追着闻去,牵起温蘅的一只衣袖,用力嗅了嗅,手抓着衣袖回头道:“爹爹,公主殿下身上,也是香香的,好好闻啊!”

陆峥立轻声斥道:“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他要将女儿抱开,却为温蘅笑着制止道:“没有事的。”

温蘅自袖中取出一只香囊,递与稚芙道:“你闻闻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稚芙手接过这只香囊,边嗅边点头道:“就是这个味道,有点点像蘅草,又好像融了其他的香味,从来没有闻过呢。”

“好灵敏的鼻子”,温蘅轻刮了下稚芙的鼻尖,笑道,“这是我从前无事时调配的,里头确实混了蘅香,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好不好?”

“喜欢,我喜欢得紧”,稚芙脆生生道,“谢谢公主殿下!”

她走扑到陆峥怀中,仰起巴掌大的小脸道:“爹爹,你帮我收着吧,我怕我弄丢了。”

坐在锦席一旁的皇帝,默默看着陆峥将那香囊收入袖中,将口中的脆枣,嚼得嘎嘣脆响。

碧野芳树,流莺啼鸣,陆峥可注意不到这点颇有咬牙切齿意味的嚼枣声响,他倍加小心地收好香囊,朝温蘅躬身拱手,再一次替女儿表达谢意,“多谢公主殿下。”

温蘅看稚芙这小女孩儿,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她含笑轻抚了下她稚嫩的脸颊,朝陆峥道:“不必谢,就当是我今日,送给令爱的见面礼罢。”

“礼物?”稚芙闻言神情认真道,“爹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殿下送我礼物,那我也要送回礼的。”

她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送什么回礼好,问父亲道:“爹爹,我该送公主殿下什么礼物呀?”

陆峥轻笑,“公主殿下的礼物,是送给你的,这回礼,你也要自己想。”

稚芙“哦”了一声,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双眸一亮,“我知道了!”

她拉着父亲的手道:“爹爹,我们把公主殿下请到家里做客吧,就像湘君在用心装饰的香屋里,等着湘夫人来一样~”

陆峥不语,只是看向温蘅,稚芙见爹爹不说话,又转向温蘅,“公主殿下,您愿意来我家中做客吗?我和爹爹会像湘君一样,把房间装饰得漂漂亮亮,走到哪里都是香喷喷的!”

温蘅与陆峥今日初见,并无交情,当世又有男女之防,她就这般上门做客,自然不大妥当,可稚芙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她也不好当场拒绝,正为难不语时,稚芙又已上前牵住她的手问:“公主殿下,这个回礼您喜欢吗?”

皇帝不久前觉得这小女孩十分可爱,此刻觉得她甚是烦人,他想出言打断她的邀请,可明郎在此,事涉到她,他好似没有出言的资格,哑着喉咙,说不出来。

陆惠妃同为女子,见一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永安公主迟迟不语,猜到她是心有顾虑,如此单独上门做客,太过亲近,遂笑道:“过段时日,是芙儿的生辰,公主殿下如不嫌弃,肯去她生辰宴上坐坐,芙儿一定很高兴。”

她说着看向稚芙,笑问:“芙儿,你想不想请公主殿下贺你又长大了一岁?”

稚芙双目晶晶亮地直点头。

这般寻常赴宴,倒无不妥,温蘅遂笑接道:“那我到时候,定备好贺礼。”

稚芙“哎呀”了一声,像是又高兴又苦恼,“公主殿下又要送我礼物,那我又要送回礼了,送什么好呢?”

童言天真有趣,引得在场女子,皆笑了起来,至于男子们,则各有各有心思,如此在芳树下歇坐笑语了好一段时间,众人起身离席,继续踏青,渐渐走散开来,温蘅有心事挂怀,慢慢走停在一泓碧水前,眸光静望着远处的晴岚青山,心中诸思,如万条柳丝牵扯,纠缠到一处。

她如今所忧,一是明郎,她猜测明郎有所谋,但不知他所谋为何、蕴有多大风险,她有心要问,却不知该如何问,明郎似也有意与她冷淡,纵是她问,或也不会言说,她担心明郎所谋之事,反会伤了他自己,圣上虽是个背仁忘义的贪色之徒,但在政事上,并不糊涂无能,她担心明郎将自身置于险境,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所忧之二,是为兄长,兄长有意设下玉鸣殿之事,并有意告诉她,他是在利用她,他所作所为,皆为权势,皆为能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不再受寒微出身拘束,早日青云直上。可她深信兄长为人,并不相信兄长的这些话,她相信兄长定然另有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兄长去做下这样的事,宁可她误解他是个卑劣逐名之人,也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她但凡想想,便觉心忧……

原先圣上其人,是她心中的最大隐忧,但这些时日下来,他竟真像是放了手了。所谓的昭告天下,册封为永安公主,她原先以为定然没有这么简单,圣上定有私心,她一直暗暗小心警惕着,可小心了这么久,圣上竟真像是接受了她的新身份,对她,再无过分言行举止,私下里,也没有再纠缠过她一次半次,看着,倒像是转了性了……

……真……转了性吗?……

温蘅正出神地想着心事,忽觉手心发痒,低首看去,原是稚芙在轻挠她的掌心。

温蘅正要弯身说话,就听有人轻斥了一声,“芙儿,不得对公主殿下放肆!”

是走过来的宁远将军陆峥,稚芙原是嘻嘻笑着,见父亲冷了脸色,立垂落了手、耷拉了唇角,像只小兔子一样,蔫巴了双耳。

温蘅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没有事的。”

陆峥走上前来,代女赔罪,“芙儿年纪小,微臣平日里,宠得她不知礼数,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温蘅道:“小孩子爱玩而已,陆将军不必挂怀。”

她这话说完,却见陆峥神色微怔,温蘅不解地问了一句,陆峥回过神来笑道:“朝堂同僚,皆称微臣父亲为‘陆将军’,到我这里,总是叫一声‘小陆将军’,微臣平日很少听人称呼‘陆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公主莫怪。”

温蘅听“小陆”谐音“小鹿”,再看身前英姿飒爽、身形俊健的男儿,不免觉得反差有趣,忍不住微浮笑意。

陆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负手笑道:“公主若觉‘小陆将军’唤着拗口,也可唤微臣表字,微臣表字逸之。”

温蘅不语,陆峥浅笑着道:“可是‘陆逸之’谐音‘鹿一只’,公主殿下听着更觉拗口?”

温蘅忍不住轻笑出声,陆峥亦笑,“微臣听说殿下是青州人?”

温蘅道“是”,陆峥道:“青州山水秀雅、人杰地灵,青州之鹿,定也轻灵若仙,没有公主殿下眼前这只,粗笨憨蛮。”

温蘅想不到小陆将军身为武人,说话这般文雅风趣,淡笑着道:“将军太自谦了,青州之鹿再好,也不过是寻常活物而已,哪及将军碧血丹心,保卫河山。”

陆峥道:“微臣身为武将,为陛下守卫山河,乃是本职所在,不敢受赞。”

他微一顿又道:“原应不敢受赞,可听公主殿下如此说,微臣心中,欢喜难抑。”

温蘅一怔,又听陆峥忽转话头问道:“微臣听说青州踏青风俗,有别于京城,颇有屈子之风?”

温蘅略一静道:“……青州踏青时节,男女老少,都会来到青山绿水之间,采摘香花香草编戴花环,用山泉水浣洗双手,涤清邪气,说起来,确实颇有屈子之风。”

“公主殿下所言,真似屈子所写”,陆峥静望着身前的女子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稚芙可听不懂这些,只听到“花环”二字就两眼放光,摇着陆峥的手道,“爹爹,我也想戴花环……”

陆峥弯下身子,语气无奈道:“可爹爹不会编这个”,他看向温蘅,稚芙也随他看向温蘅,仰着一张小脸道:“公主殿下,您能教我怎么编花环吗?”

温蘅怎么能拒绝得了小女孩的这样一个请求,遂含笑点头,牵着稚芙的手,携她走至花海之中,采花编戴。

春光明媚,山野花海烂漫,年轻窈窕的紫衣女子,牵着一伶俐可爱的小女孩,漫走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烟紫的裙裳,如天边的流霞,拂过丛丛香花,美得宛如画卷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引得众人纷纷抬首看去。

陆峥走至沈湛身旁,边目望向徜徉花海的美丽身影,边问道:“侯爷与公主殿下的和离因由,京城流言纷纷,真假难辨,不知逸之可否有幸,能从侯爷口中听到实情?”

沈湛道:“……缘尽而已。”

“既有缘尽日,便有缘启时”,陆峥含笑看向沈湛问,“在下对公主殿下倾慕已久,想与殿下另结鸳盟,侯爷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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