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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人这件事吧,是件很能折磨人的事。

跟傅明贽走得太近的时候,周齐觉得不妥,按他要求,关系往疏远方向发展的时候,周齐还是觉得不妥。但后一个不妥不是从理智上的不妥,是在心理上的怅然若失。

可能还是作业太少了。

其实作业也不少——高二下学期,高中三年学新教材的最后一个学期。进了高三就是一整年的复习了,学校学习进度明显快了很多。学习繁重,许文文的那件事传了阵就没声响了,也没人知道许文文被开除后去了哪所学校。

瓶颈期一过,周齐总成绩又开始慢慢向上提,从级部前一百慢慢稳定到级部前五十。从43号考场到2号考场,周齐基本成了各班班主任谈进步谈天道酬勤必提的一位优秀同学。

但周齐没觉着高兴,反而有股火窜上来,在他心上烧。

让他很躁。

他成绩是提了很多,他天天背语文,语文成绩也从七八十分提到一百二十来分——可是再往下,好像他就走不动了。

不是瓶颈期,好像再给他三年的时间,他也永远不可能像傅明贽一样,语文考到一百四十分。

好像再给他三年,他也没办法完成原主的要求考过傅明贽,拿到这个世界的15分值。

为什么呢?

周齐也不清楚。他从进了青训队,到职业队,他永远是那个最有天赋的。一个肯下功夫的天赋极强的人,做事无往不利。

但现在到考试上,周齐不知道该怎么往上爬了。

无论怎么学,一百二十来分就是他语文成绩的上限了,他跨不过上线,也考不过傅明贽。

他考不过傅明贽倒并非是那种年级第二考年级第一的针锋相对的情况。说实话,整个级部里,语文成绩比他高的人一抓一大把,比他强的人一抓一大把,不是只有傅明贽一个人。

长这么大,周齐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他努力了,还比一群人次。

周齐已经连着三次语文考一百二上下了,下午还要发第四次语文考的试卷。

他不是很想看见它。

下学期已经过了一多半,到了六月份,天气渐渐热了。

这段时间傅明贽经常请假离校,没跟周齐说原因,周齐想拉开距离,也没多问,两个人接触就慢慢少了,平常很少走一起,说的话也不多。

因为原本周齐跟傅明贽相处就基本都是周齐在说话,如果周齐不说话了,交流基本砍了三分之二。

今天六月一号,儿童节。

上午傅明贽又请假走了,周齐右手边空空荡荡地过了大半个上午。

周齐最近跟严祎张景那哥几个一块去吃饭,临中午放学,周齐背着书包在严祎课桌旁边等严祎拾掇东西。

张景昨天没写数学作业,今天中午被班主任提溜到数学组办公室写作业去了,中午饭就周齐跟严祎两个人吃。

严祎往外走:“你知道傅明贽干什么去了吗?我感觉他天天请假似的,都快半个月了。”

周齐:“我也不知道啊。”

严祎惊讶地看了眼周齐:“都一个月了,你都没问过傅明贽吗?”

周齐顿了顿:“……没,没问他。”

“所以,”严祎琢磨着措辞,委婉问,“你是跟傅明贽掰了?”

严祎问得周齐没话回答,就轻佻地笑了笑:“就算是朋友,也不是要彼此一点都没有。我问小明那么多干嘛啊?”

“……”严祎扶了扶眼镜,意味不明,“你把傅明贽当朋友?”

周齐:“嗯。”

严祎又问:“那你知道傅明贽把你当什么吗?”

周齐想了想,排除法出来一个:“可能是把我当哥哥吧。”

“周齐,你真不要脸。”

“?”

严祎觉着,周齐这人,适合孤独终老。

渣、不要脸、没责任心、阴晴不定。床都上了,还只是朋友。想不搭理傅明贽就不搭理傅明贽,天天就他妈知道写作文,写完理想写工匠,没完没了,年级第一看他半节课周齐都能装没发现,不跟傅明贽说话。

周齐没明白他哪不要脸了:“不把我当哥哥,难道还能把我当爸爸看?”

严祎:“……”

傅明贽回了宿舍。上午第四节课还没下课,宿舍里没人。

傅明贽自然而然地把周齐桌子上的教辅收拾整齐了,坐在周齐椅子上翻阅周齐的作业本。

“家里”的那些事情压得越来越紧迫了。

傅安要他毕业后回傅家。

上午他去见了次傅安。

傅安在办公室,温文地打量着傅明贽,抿了口咖啡:“明贽,你是需要家人的,家人也同样需要你,我们对你的未来有很大期望。”

傅明贽坐也懒得坐,简明扼要道:“我不需要傅家的安排。”

“你还年轻,你现在的意气用事并不能为你的未来带来保障,效用期也不会太久。”傅安并不恼,微笑道,“你总是要有一天接手傅家的,我们只是期望你变得更优秀。我允诺过你,在你高中学业结束前不过多干涉你的生活,但等你高三,接受培训,去参与sat、gre、gat的考试,去申请国外的高校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傅明贽冷漠道:“不需要。”

“你母亲也已经同意了。”傅安微笑着,含了点高高在上的讥诮,“疯子也一样会爱财如命,毕竟除了被别人养着,疯子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傅明贽和吴岚感情并不深,但羞辱吴岚,和羞辱他没什么两样。

吴岚是疯子——那他呢?

傅明贽气息发抖,脸上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你答应过我,我来找你,你不去找周齐。你该说的话说完我就走了。”

“周齐,那个帮你忙的同学吗?”傅安温和道,“明贽,他不应该帮你的忙。”

傅明贽冷笑:“即使他不帮我,我也不可能来找你。”

傅安用一种文质彬彬的语气说:“明贽,你总要承担责任的,傅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我已经不可能再有一个孩子来代替你,你要是执意拒绝回家,那你需要接受家里别的安排,让你提前有一个孩子来替代你接受家里的培养。”

傅明贽猛地从胃里泛上来恶心,死死盯着傅安,手都在抖。

傅安不紧不慢道:“你愿意刚刚成年就当父亲吗?”

一霎那,傅明贽感觉自己像头牲畜。

他恶心得喘不上气,却除了一味的拒绝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傅明贽已经惯于把情绪都隐匿起来,淡淡地说了句“恶心透顶”就转身走了。

周齐的作业本还算整齐,大半年下来,周齐写字工整了不少,没大半年那样,丑得不堪入目。

傅明贽翻着周齐的作业本,心不在焉。

他想见周齐。

想起周齐,傅明贽皱了皱眉——他知道周齐想好好学习,不想早恋,但一直不理他,跟他走得那么远,还是让年级第一忍不住地……十分生气。

可年级第一又难以启齿于这种可耻的愤怒。

周齐进宿舍的时候看见傅明贽坐在他椅子上,撩起眼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齐过去,看见语文作业本被翻开了:“回来了?”

“嗯。”

周齐想了想,中肯道:“好好学习,以后少请假……对了,你不是出去打工了吧,合同上写好的,高中毕业前别出去找……”

没说完,傅明贽打断:“周齐。”

“怎么了,你有事……”周齐说着,愣了愣。

傅明贽起身不吭声地抱了过来,夏天都穿着短袖校服,发烫的肌肤贴合到一起,隔着薄薄的布料,很淡的柠檬气味也近了。傅明贽低低地在周齐耳边叫他,不说别的:“周齐。”

周齐想笑笑,但笑不出来:“你干嘛啊?别没事搂搂抱抱的,你gay不gay啊?”

傅明贽脸上也发烫,拿嘴唇摩挲过周齐的耳朵。

他抱着周齐,明显地感觉到周齐很敏感地在抖,受不了别人碰他,可又咬着牙不说话。

他想见周齐,然后抱他,亲他,再和他做。

年级第一摸过周齐后腰,拿幌子遮掩那些羞耻而无法言说的想法:“六一快乐。”

周齐:“……”

好弟弟,真乖,过个儿童节都要抱抱哥哥。

周齐受不了傅明贽抱他,就缩了出去,不自在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傅明贽悄悄地、有点固执地拉着周齐,不让他离远,面上却云淡风轻:“暑假我需要处理一些事,可能没办法和你见面了。”

傅明贽拒绝接受傅家的任何安排,所以他会处理好傅家的事——他不会去国外,也不会接受那个令人作呕的“提议”,去接受试管婴儿。

不被父母承认的孩子,不需要再多一个。

周齐一愣:“你要去哪?”

傅明贽垂下眼:“是我家里的事。”

周齐从桌子上拿过矿泉水瓶喝了口,佯装不在意地笑:“那你是要回家了吗?”周齐想叹口气,但得憋着,只能笑,“挺好的,高三了,你回家也好,跟我住一起我总烦你。”

“就一个暑假。”傅明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周齐湿漉漉的嘴唇,“暑假后就不再会有别的事了。”

傅明贽碰他嘴唇,周齐鬼使神差地把傅明贽的中指含进去了一个指节,咬了下后才大梦初醒似的一下子用舌尖抵了出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哦。”

湿湿软软,带着矿泉水的凉意。

傅明贽触火似的也猛地把手敛回来了,从耳根开始向外烧红。

两个人一个别过视线,一个四处看,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是周齐先硬着头皮开口:“那合同还算数吗?”

“嗯。”

“……小明你耳朵怎么又红了?”周齐说什么都感觉别扭,就只能不停喝水,边喝水边瞧傅明贽,“你是不是有耳朵过敏的病啊,我看见好几次……”

“闭嘴。”

下午发语文试卷了。

119分。第四次一百二上下的语文成绩。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总结成绩,还顺便夸了夸周齐:“……天道酬勤,大家要是肯付出努力,是肯定有结果的……像咱们班里的周齐,就是进步典范,现在语文成绩已经稳定到一百二了,大家要好好向他学习……”

班里同学友善地往周齐身上看,很多眼神都是真挚的羡慕和惊叹。

可那股火反而烧得周齐更燥了。

周齐看了遍错题,他百分百确定下一次考试,下下次考试,下下下次考试,他最多还是这个分数。他底子太薄了,三五年都够呛补得起来。除了底子,他还少了点别的。

有种走不出去的逼仄感。

周齐第一次觉着挫败。

努力有用吗?有用。

努力有多少用?能让人在中庸里面拔尖,该跟顶尖绝缘的还是绝缘。

天赋就是让人后来者居上的东西。总少了点别的好像就是天赋。

但说语言天赋,周齐又不是个学语言学得慢的人,在法国打了半年训练,tef周齐可以考到b2级。周齐从没在天赋上出过问题,哪怕是跟人打架,他都是上手最快的那个。

周齐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努力没用了,天赋也没有,一条路走不通他还非得硬走下去——考不过傅明贽,这个世界他一分没有。

傅明贽语文考试141分。

学生的生活里事情很少,每件事就显得分量很重,尤其是学习。

所以周齐感觉自己真像个傻x。

周齐心里躁,就翘了晚自习,学不下去。

天天学,天天学,又学不出来什么,学屁啊。

周齐带着烟盒跟打火机去了天台。天台黑黢黢的,只有一栋栋教学楼成排成列的教室灯,连带月光微弱地映在水泥板上,往届学生留下的涂鸦张牙舞爪地跟鬼似的。

没人来,又快月考了,学习紧,老师看得也严。他要是被老师逮住,张峰又得啰啰嗦嗦半天时间。

今天六一,周齐记得他是高二刚入学来的,还有一个月高二学年就结束了。

接着是高三,高三以后,他就得走了。

周齐“咔哒”按了下打火机,点了支烟,翻到围栏上坐着抽烟。天台五楼楼顶,他转了个身,脚底下就是五层楼,但周齐不恐高,懒洋洋地荡着脚。

他想:学屁啊学。

学也考不过,不学也考不过,反正总归考不过,倒不如不学了,辍学打职业去算了。

韩服不好打吗,非得天天在这里背文言文。背了大半年,还差人家一大截,作弊都够呛能赶上。像许文文,作弊也没一次能考过傅明贽的。

傅明贽真是个……

周齐吸了口烟,没在“畜牲”、“学神”、“狗子”、“大佬”之间挑出哪个词合适,合适用来形容傅明贽这个人。

周齐觉着,就算他高中毕业走了,他也会记得傅明贽的。

至少能记三年,至少暗恋过。

暗恋一个男的委实不是件符合周齐审美的事,所以周齐准备让这段暗恋无疾而终,毕业再见。反正绝对不能让傅明贽知道。

要是让傅明贽知道这事,以前他做的那些事就全变成小学生为了吸引意中人注意力花样百出了,这算什么玩意儿?

想想傅明贽,周齐心里安分了点,叼着烟从围栏上翻下来。

他抬眼,猛地一愣:“傅明贽?”

傅明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天台上了。

安静地站在天台上,在周齐背后,干净的校服白衬衫在夜里也白得泛亮。他个子很高,身形清癯,向周齐伸过手:“过来。”

周齐皱了皱眉头,没搭过手,咬着烟到他跟前含含糊糊道:“上晚自习……你出来干什么?不怕被抓?”

傅明贽盯了他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把周齐嘴里的烟抽了出来。

“啧,”周齐去抓傅明贽的抢他烟的手,被傅明贽摁住了,“你抢我烟干什么?”

烟在傅明贽手指间燃着,一股烟味散开来。傅明贽淡淡道:“我不喜欢你抽烟。”

周齐笑了声:“那你喜欢我什么?”说完,周齐自己听出来歧义,连忙补,“喜欢我……”

补充的话说了一半,傅明贽很低地说了声“混蛋”,夹着烟用手掌底去托周齐的下颌,让周齐把脸向上仰,嘴唇印了过去。

他动作很慢,脸皮点燃了烟星一样烫得难耐。周齐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吻过来,似乎很惊愕。

周齐嗓子发干,说出了剩下没说的半句话,现在也应该说的半句话:“干什么?”

傅明贽手指一下子蜷紧了,耳朵嗡嗡响。

“闭上眼。”他忍不住地羞恼,“别看我。”

可周齐不懂风情,像打准注意跟他对着来似的,问:“你要我闭眼干什么?傅明贽,你想干什么啊?”

混蛋。

年级第一险些把“想干你”这种粗口直接说出来了。

傅明贽很躁地碾灭烟收进口袋里,冷淡道:“你身上烟味很重,我闻一闻。”他悄悄拉过了周齐的手,“好看看我有多不喜欢你。跟我回教室。”

周齐:“……”

人生三大错觉。

有人叫我,我能反杀,他喜欢我。

他还以为年级第一想不开要亲他。

周齐呲了呲牙,开玩笑似的:“我还以为你看上我了,想亲我。”

傅明贽转过身,语气毫无起伏:“你想多了。”

“等等,你要我回教室?”

“嗯。”

周齐逃课的小学生似的:“我不想回去,学习难受。”

“嗯。”

“……”周齐一下子挣出手来,“弟弟你就会说个‘嗯’字吗?”

傅明贽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收紧了,指尖发白,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你不回去……我也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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