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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教学楼。

灯火长明,教室静然无声。

后黑板用□□笔加粗写着“距离高考倒计时:66天”,下了晚自习,到明天,新的一天,短暂得让人心慌的倒计时就又会少一天。

一天天过去,最后的几十天会像高三已经过去的两百多天一样迅速溜走。

待考生们的心脏像攫着一只利爪,压迫得人喘不上气。

不是坏事,可也不算好事。

一模结束了,二模也结束了。

周齐一模成绩是年级37名,二模试卷正好重合了他的擅长区域,成绩高于他的平常水准,是年级16名,681分。

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是周齐两年来考的最高的一次成绩。

但周齐心里有数,到了高考,他的成绩只会比二模低,不可能比二模高了。

他一个打电竞的,能考到680,已经是电竞之光了。

是生活对他一个打野太苛刻了。

至于傅明贽,两次都是市一,一模732,二模741。

二模成绩出来,学校比傅姓考生本人还兴奋——平城市教育局出的统考试卷,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考到740分以上了,要傅明贽高考也能考到740上下,放到全省排名,不说省一,省前五是稳了。

无论文理,能在几百万考生里考进省前十的学生,都是一中要重点表彰的、有纪念记忆的优秀校毕业生。

平城一中这两年高考都一直是文科压理科一头,年年有省前十的文科毕业生,理科这边却青黄不接了好几年。

校方,尤其是理科班负责老师经过商讨,准备周一升旗的时候,让这位考了740多分的傅姓考生为三个级部的师生进行一次毫无保留、掏心掏肺的经验演讲。

张班主任很重视这次演讲,忙中抽空,嘱咐了傅明贽三五次要认真对待,傅姓考生倒不急,手头的练习题和课外书都弄完了,到了周日晚上回宿舍才开始写演讲稿。

周齐含着巧克力棒凑了过去,说:“你跟我也说说经验呗。”

傅明贽皱眉道:“我没有可以说的。”

“你都写半张纸了,”周齐拿肩膀撞了撞他,“这叫没有可以说的?”

年级第一面无表情地放下笔,然后拿手遮住了那半张写了字的演讲稿。

周齐“啧”了声,不爽道:“什么意思,就不给我看?你遮有用吗,明儿你不还得当众演讲一遍?”

“我写的都是,”傅明贽顿了顿,“骗人的,你别看。”

周齐:“……”

傅明贽有点无奈地拿下手,把稿子露出来。

演讲稿的构造很有条理。

就是内容可疑。

周齐不自觉地念了几句:“……天道酬勤,为了更好地背诵语文英语,我会……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背诵知识点?为了熟悉数学错题,我会,会整理错题本,温习到十二点半??”

年级第一扯了扯稿子,语气里藏着点难以察觉的羞意:“别念了。”

周齐把稿子扯回来了,难以置信年级第一这种正经又正直的好学生竟然胡说八道:“不是,你每天十点半睡觉六点半起床,回回数学考150,你哪来的时间背语文,你哪来的数学错题整理本?”

傅明贽:“只是听演讲的人想听这些内容而已。”

周齐:“……”

“稿子不重要。”傅明贽把剩下半截翘在周齐嘴外面的巧克力棒一点点推了进去,声音因为紧张放轻了些,“到现在了,你可以告诉我你要考哪所学校了吗?”

周齐往后缩了缩:“我……你想去哪?”

“国内那几所录取分数线高的学校的计算机系我都可以接受,我只想知道……你要去哪。”

周齐有意躲这个话题,不正面回答:“你自己选你要上的学校就成,跟我没关系啊,你非得问我干什么。咱俩就是不在一个城市,以后假期回来还可以见面。”

傅明贽皱了皱眉——

又是这样。

好像离得远也没关系,好像见不到面也没关系,好像他对周齐来说……无关紧要一样。

可他不是,周齐不在意,他在意。

“不可以”、“不在假期我也想和你见面”、“才不想和你异地恋”、“当然不能让你去我看不见你的地方”、“万一你走远了喜欢上别人怎么办”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在心里绕了一圈,年级第一最后只冷冷说了句:“那我等你填志愿那天。”

“……哦。”周齐心想,要傅明贽非得和他去一个城市,那他还得查一查计算机系哪个学校好,去那个城市报所大学。

生活不易,为了暗恋对象鞠躬尽瘁。

又看了眼稿子,周齐懒洋洋地站起来:“行了,我去刷个牙睡觉了,你慢慢写。”

“你很讨厌我写的稿子?”

可傅明贽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样的话。

周齐侧身看了看他:“稿子又不是活人,干嘛这么问我?”

傅明贽言简意赅:“直觉。”

“……”周齐没话说,就又看了遍“用功背诵”、“温习错题”的内容,如实说,“不是讨厌你的演讲稿,是烦跟我打官腔的人……我指的不是你,是我的个人经历,你别想多了。”

“是吗?”

年级第一心思敏感,周齐不想让傅明贽以为他在暗里嘲讽人,就笑着打趣:“是啊,我小时候傻,被那些说得冠冕堂皇的大人们骗了好几年。”

小时候大人们总把他现况的差劲,归咎在他不够好上。

告诉周齐,只要听话,只要好好学习,只要当个谁都喜欢他的小孩——爸爸妈妈就会爱他、在意他、看重他,就会有很多愿意跟他玩的小朋友,不会再有谁瞧不上他。

如果没有,那是因为他还不够好。

只有小孩才会信这种屁话:所有的事只要努力就可以如愿以偿。

周齐笑了笑:“别多想,我刷牙去了。”

第二天清早,升旗仪式。

周齐打着哈欠,老头似的蹲在队尾,咬着豆浆吸管昏昏欲睡。

昨晚周齐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到了二模语文试卷里面那篇摘自“聊斋”的文言文理解,又从“聊斋”联想到了听说过的恐怖传说——据说半夜十二点把两张镜子合在一起,在两边倒影出来的无数张人脸里的第十三张人脸就是自己未来的遗容。

周齐作死躺到了十二点,去厕所照镜子了。

虽然第十三张脸在哪周齐没数明白,也没看见自己未来的遗容在哪,但周齐很成功地把自己吓得不敢睡觉了。

周齐实在受不住,定了个五点半的闹钟,偷偷摸摸躺到傅明贽床上了。

然而刚上床没多久,年级第一抱了过来。

所以周齐下半夜也没睡着。

前半夜怕鬼,后半夜怕人。

张班主任巡逻了过来,瞧见不成形的周齐,紧了紧眉毛,低声呵责:“升旗呢,今天咱们班同学演讲,你蹲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周齐瞎说:“老师,我昨晚复习太晚了,困啊。”

张班主任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蹲在后面闭眼养神的周齐突然听见了傅明贽的声音。

周齐没动,眼也没睁,继续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暗恋对象演讲。

稿子是昨天写的,周齐听着傅明贽不慌不忙地演讲他是如何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努力学习不分昼夜,听得没忍住笑了声。

前面也有人在压着声音笑。

周齐抬了抬眼睑,往笑的地方看了眼——

果不其然,是严祎。

别人不熟也就信了,他跟严祎这种对傅明贽作息清清楚楚的同学,当然知道年级第一在演讲台上胡说八道。

可胡说八道大部分人也会信,还会感慨一句“他考第一应得的”。

傅明贽说得没错,这是假的,但的确是绝大部分师生想听到的。

暗示他们,只要比他还“用功”,就有可能也获得这样好的成绩。

周齐又把眼闭上了,开始想别的事:六月八号就考完了,差不多二十天以后出高考分数,按要求来看,他应该是能在这个世界留到出高考分数的那几天,离现在……

“……我为各位讲述了一个努力得到回报的励志故事,”傅明贽的嗓音经过音筒传播变得有点低沉,可仍然悦耳,“但可惜这并不是我的故事。”

周齐脑子困得一塌糊涂,没听出来什么,只是在半梦半醒中隐约感觉操场上骤地安静下来了。

“比起这个编造的励志故事,我本人的经历乏善可陈。我并不会在天亮前起床苦背书,也不会到深夜了继续学习,别人在做练习的时候我可能在看课外书,我不会争分夺秒,利用起所有零散时间来提高自己。因为我的成绩绝大部分归因于天赋,而非不分昼夜的努力。”傅明贽很低地笑了声,“关于这点,认识我的同学不会认为我在撒谎。我为了学习作出的最大努力是规律作息,早睡早起。”

操场猛地一片哗然,窃窃私语起来了。

台下的领导们变了脸色。

这次演讲之所以重要,之所以张峰叮嘱了傅明贽无数遍,就是因为来听演讲的不单单只是一中的师生,还有外校的老师和学生代表,教育局的领导也来了。

周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骤地站了起来。

然而他为了睡觉方便选了个队尾的位置,就是站起来也看不见演讲台上傅明贽的人。

他只听得见傅明贽的声音:“可我并非在说只要有天赋,哪怕天天不务正业也一样会成绩比别人高。我最大的努力是规律作息,但我努力了十一年半,四千一百九十六天,没有改变过作息。我不需要起早背诵语文,因为我背诵过上千篇文言文,我不需要熬夜预习课程,因为高中过去两年半我的进度都快于学校。”

“天赋让我不会为我做的事而捉襟见肘,让我可以在课外自学计算机的相关课程。”傅明贽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我为各位编了一个努力的虚假故事,是因为我们受到的教育都在无限制强调的努力的作用,而在天赋上欺骗学生们人人平等,去最大限度弱化天赋的作用。那个虚假的故事是我该讲的故事。”

周齐左右绕来绕去,绕了大半个足球场才在足球场边缘位置瞧见了年级第一。

隔出几百米远,演讲的男孩子一个人站在台上,孤零零地,却又显得疏远而不近人情。

“但事情的真相是无关紧要的吗?而即使是真实的故事,也并非是一个证明‘努力无用’的故事。相反,在长时间的自我管理上,我强于在座的绝大部分同学。”

明明隔了几百米远,周齐却觉得傅明贽看见他了。

傅明贽朝他的方向看着,嘴角上勾:“即使是天才也绝无可能不劳而获。我讲出事实,仅想以此证明,天赋是决定性因素,可如果天赋难求,就决计不要让自己成为没天赋还不如有天赋的人努力的人——因为我们是竞争对手,不是吗?”

“谢谢各位,我的演讲到此结束。”

操场寂静了几瞬,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浪潮一样骤然掀翻开猛烈的掌声。

演讲主持人头脑发懵,问傅明贽的时候忘摘麦了,所有人都听得见他问:“学长……你为什么要说后面这段?”

年级第一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也没摘麦:“因为有人不喜欢我说冠冕堂皇的话骗人。”

主持人是个高一生,因为事况突发呆头呆脑:“啊?谁啊?”

年级第一捏紧了耳机线,冷淡道:“我喜欢的人。”

从傅明贽演讲结束后操场就乱糟糟得什么都听不见,周齐往班级队伍跑了一半,没听见台上又说了什么,整个操场三个级部海啸似的响起了口哨声。

周齐摸不着头脑,又跑了跑,跑回了级部班列,在别的班队伍后面听见几个男同学兴奋地鼓掌:“我操,咱们级部的年级第一原来这么刚吗??”

另一个也兴奋:“傅明贽真大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周齐没听明白,一路跑回了班里。

站队伍后面的那几个同班同学看见他回来了,嗓子坏了似的不断盯着他咳嗽,此起彼伏。周齐被盯得浑身发毛,问严祎:“你们干嘛呢,发生什么事了?”

严祎推了推眼镜:“六。”

周齐:“……六什么?”

张景勾住严祎肩膀,惊讶问:“周齐,你刚刚没听见傅哥说什么了吗?”

“没啊,”周齐皱眉,“太吵了听不见。”

张景拍了拍周齐肩膀,一脸节哀:“傅哥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周齐你被绿了,不过别伤心,傅哥找女朋友了你还可以跟严祎组cp嘛。”

周齐:“……”

严祎眼镜差点掉了,一扬肩膀,把张景扬开:“滚,谁跟周齐组cp,不懂别瞎比比。”

周齐喝了口冷豆浆冷静了一下:“先别闹,你说傅明贽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市一演讲说这个干什么?”

“哦,是这样,刚才……”张景刚想热心肠地准备详细讲述一遍,突然被严祎蒙着脸扭过去了。

严祎冷酷无情道:“闭嘴吧你,”他看了看周齐,“你待会儿问傅明贽吧,这种事……别人告诉你不好。”

张景夹缝求声:“唔……对对对!让……让傅哥……自己跟你说你被绿……唔!放手!”

两相沉默。

去找年级第一的结果就是两相沉默。

周齐是种莫名其妙地尴尬——他总不能直接问傅明贽是不是把他绿了这种神经病的话。他倒想知道傅明贽说他喜欢谁了,可直接问又像个呆b一样。

年级第一只是不吭声地跟他一起走,耳朵整个都是红的。

周齐踢了踢脚底的石子,先笑了:“你学坏了啊,在台上说那些话,不怕校长找谈话吗?”

年级第一悄悄地、装作无意地捏了捏周齐的手:“没事。”

呆b,不当呆b,呆b,不当呆b……

周齐默数了几遍,快走到教学楼了,终于没忍住,可他不想丢人,就让自己措辞听上去聪明了点:“傅明贽,你不说你不早恋吗?”

年级第一极其冷漠:“我没早恋。”

狡辩。

一说起来周齐又怕自己说多了,就“嘁”了声:“反正谁先脱单谁是狗。”

傅明贽:“……”

周齐又踢了颗石子,心里烦:“还有你喜欢谁就直接说明白,早点下手,不然别人过来跟我说我被你绿了,对我已经造成了极大困扰,弟弟你明白吗?”

“……嗯。”傅明贽一点点牵起了周齐的手,“我知道了。”

周齐反应极大,抬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盯着手问:“你这是干嘛?”

傅明贽动了动手指:“这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周齐“嗖”地挣了出来,“太gay了,不行,我还得找女朋友呢。”

年级第一脸色一下子变了,沉着脸问:“周齐,你什么意思?”

周齐不以为意:“字面意思呗,嫌你gay……行了,快上课了,别……”

“和你牵个手就……”年级第一眉眼里压着愠怒,可“就嫌弃我了”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脸上发烫地说,“你有……男朋友了,不能再去找别人,懂吗?”

“……”周齐沉默了一会儿,“男,朋友?”

羞耻心让傅明贽重新冷淡下来:“跟我回去上课。”

周齐脑子懵了,呆b一样地问:“谁啊?”

年级第一:“……”

不要脸。

傅明贽冷笑:“你想是谁?”

周齐鬼迷心窍地说了实话:“想你。”

傅明贽嘴角翘了翘,动作很快地在周齐嘴上亲了下,低声道:“反正你不能去找别人了,也不能……嫌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周狗:今天的剧本不太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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