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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房里静悄悄的。

宁馥盘腿坐在炕上,对着炉子边烘着的红薯出神。徐翠翠拿着一本书,半天也没翻一页。

下工回来手里就要捧上一本书,已经成了徐翠翠的习惯。

但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喂,你想什么呢?”

今天实在是太特殊、太值得纪念的一夜了。

即使徐翠翠自认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也觉得心潮翻涌,忍不住遐思万千。更别提整个事件最核心的当事人了。

495分呐!有这个分数,城里所有的好大学,都要为她打开大门!

代入一下宁馥,徐翠翠都觉得不再哭一场都对不起自己。

然后便见一旁刚刚创造了图拉嘎旗新年奇迹的人缓缓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那种神游天外的茫然,“我在想……咱们这里的地是不是特别适合种红薯?”

徐翠翠:???

你高考考了差不多满分成绩,千千万万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对于你突然触手可及,你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居然是红薯?红薯?!

红薯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事儿!

眼看着宁馥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陷入沉思(不管她是不是在思考红薯问题),徐翠翠还是叹口气,丢开手里的小学课本,走过去把烤红薯捡出来。

土豆和红薯是图拉嘎旗种植最广泛的农作物。这里以畜牧为主,适合种菜种粮食的地少得可怜。

大饥荒的时候,牛马不提,人都饿死不少。

现在虽然不会担心饿出人命来了,但大伙吃菜仍然抠抠搜搜的。

没办法,缺水啊!

牛羊牲畜多得是,他们不缺肥,但种菜要浇水,这就是个大难题。因此种的最多的就是耐干、适应沙地的土豆红薯等作物。

“喏,吃吧,这块甜。”

徐翠翠像个老妈子似的,从几个红薯里挑了一块烤得最好的,动作利落地剥掉外头的焦皮,想了想,还找了个大铁勺子,挖了一勺还在冒热气的红薯,伸到宁馥嘴边上。

别问。

问就是宁馥这家伙以惊人的狡猾在攻破了贫下中农的防御工事,实现了对她铮铮铁骨的侵蚀软化。

就这一次。徐翠翠在心中给自己的老妈子行为开脱——

反正她就要走了,更何况……考了495分的人,配得上这个待遇。

宁馥毫不客气地侧过头把一勺子红薯吃了。

吃完在嘴里咂摸咂摸滋味,很没良心地来了一句:“嗯……不够甜。”

徐翠翠气个仰倒,把剩下的红薯硬塞给宁馥,“这就是最甜的了,我给你挑的!”

她从小吃到大的东西,怎么会的不知道啥样是烤的最好的?!

给宁馥剥的这个红薯外皮儿焦黑,一搓就是一手黑灰,但里头的瓤子软得黏嘴,都要烤出糖来了!

宁馥没接她的红薯,而是飞快地道:“给我找纸笔来,快!”

徐翠翠气得不行,从炕上跳起身来:“惯的你是吧?!不去!”

宁馥回过神来,只得笑着摇摇徐翠翠的手,“好翠翠,好同志,给我拿拿吧!”

徐翠翠甩开她,“肉麻不你——!”

她飞快地拿来了纸和笔,好奇地看着宁馥。

说真的,如果是今天考了495分的人是她徐翠翠,她已经大喝一瓶闷倒驴,站在房顶上给全场站唱歌了!

成绩都出来了,她还有什么要学、要记的?

宁馥此时完全进入了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的状态,只顾奋笔疾书。

1沙地蜜薯关键种植技术

2沙地作物节水要点

3草原地貌主要农作物生长周期及病虫害防治

……

宁馥不是农学专家,也不是基建能手。

她只是知识结晶的搬运工。

她没有时间再去消化吸收,然后将这些经历数十年总结提炼研究出的知识教给图拉嘎旗的老乡们了。

此刻宁馥只将自己当做一台人肉打印机,竭尽全力将她能检索到的现代草原农作物种植技术和只是要点全部写下来。

徐翠翠也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但最近她已经习惯了宁馥的这种“癫狂”,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在外面找到了坐在台阶上闷闷不乐的勤务兵小吴。

对于小吴来说,今天是大起大落、刺激且挫败的一天。

宁馥不愿走,说自己要考大学,竟然是认真的。

而且她好像还真的考了个不错的成绩。

——小吴被急着知道分数的知青们挤在院外,书记图古力别看人高马大外表是个糙汉子,实际上也会耍心眼儿呢!他特地说了,今天要处理知青们的事情,天色已晚,还请小吴他们先在场站住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谁知道明天他又要找出什么理由来应付他们?!

事情发展到现在,小吴的一腔热血早冷的啥也不剩了,只发愁明天该怎么办。

徐翠翠在他旁边蹲下,“她肯定不会跟你回去那个什么纺织厂的。”

小吴道:“那是家里为她好。”

徐翠翠羡慕道:“真好。”

但她话锋随即一转,“但是她觉得不好。”

“她能上大学,你看着吧,她不光能考许多个第一名,还能做许多你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吴叹气,“我知道。首长给我的任务我是完成不了了。”

徐翠翠给了他一块红薯,“实话和你讲,她是干大事的料子。你们首长要是真想要个出息的闺女,听说她要去上大学干大事,说不定鼻涕都笑出来了!”

为了具象自己所说的“大事”,徐翠翠还像模像样地用双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小吴想象了一下宁博远笑出鼻涕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惊悚。

然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翠翠知道他是为了首长的交代发愁,于是出主意道:“你这样,不如先拍封电报回去,就说小宁留下来瞧高考成绩,等过了新年待两天再走。到时候她要能带着喜报回家,她爸爸哪还会追究你没完成任务的事嘛!”

她看小吴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挺起胸膛,倍感自豪。

“死脑筋了吧?这叫做事急从权!”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你讲……”

小吴就这样被说服了。

徐翠翠喜滋滋一挑棉门帘进了屋,看宁馥还在抄抄写写,忍不住凑到她身边道:“你歇会吧,晚上坏眼睛!”

宁馥朝她讨好一笑,“翠翠同志,你给我把灯弄亮点就行啦。”

图拉嘎旗场站排是通了电的,但是灯泡瓦数都不高,夜里伏案,还是需要再点一盏煤油灯。

徐翠翠最受不了她这笑,到底给她添了灯,她慢慢地道:“我……我和小吴说,让你在这过完新年再走呢。”

宁馥精神集中无暇他顾,只“嗯”了一声。

徐翠翠声音就透出那么一点心虚,“我……我是有私心的。”她抓住宁馥的胳膊,“你、你不能怪我啊!”

宁馥这才抬起头来,“什么私心?”

她迷茫地问。

徐翠翠结结巴巴,“对不起!我……我……我想多跟你学几天,我也……我也舍不得你走。”

有小吴带着文件,再有那份高考成绩单,宁馥什么时候离开图拉嘎旗,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而徐翠翠没问过宁馥,就擅自“解决”了小吴的问题。

她脸一会儿红一会白,怕宁馥生气。

她悄悄做了,也没人知道。

但偏偏面对着宁馥,总感觉能被她的目光轻易看透,于是前脚刚搞完小动作,后脚就忍不住来坦白了。

宁馥的脑子还么从一大堆农业知识中“恢复”过来。她眨了两下眼睛,才慢慢地说:“哦。”

“这不叫私心。”她没有露出徐翠翠预想中失望的神情,也没有她恐惧的怒气,她只是温温和和地道:“这叫做友谊。”

这个语气,和她第一天到畜牧排,半夜里挤进徐翠翠被窝时的一样。

徐翠翠突然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些故意打破她“三条”戒律的行为,那些让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笑,是不是……是不是都是成心的?

然后徐翠翠便见宁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似曾相识。

“你也是我第一个好朋友,翠翠同志。”

宁馥说完,又埋头去写她的东西了。

她说“也”。

徐翠翠气死了。

她“咚”地一声跳下炕,“咣”地一声踢开凳子,把炉子里藏的最后一个红薯拿出来,“本来预备留给你夜里饿了吃的,哼,想也别想!”

她气呼呼地把红薯吃了。

最后半夜还是起床给饿了的宁馥煮奶茶泡炒米吃。

第二天。

图拉嘎旗的老老少少们按原计划出发了,上县里去!

队伍由三个部分组成——准备去县里看排名的知青们、准备去县里供销社买东西的老乡们(通常由采购员一人代劳,但今天为了看热闹,大家都亲自出动了)、小吴一行。

宁馥和杜清泉他们依旧坐老卓尔琴的车。

他们上了车,就见外面几个老乡还在拉拉扯扯,其中也有老卓尔琴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老卓尔琴才回到车上来。

“卓尔琴大叔,大伙儿还有什么事吗?”杜清泉问。

老卓尔琴道:“咳,没事,没事。就是放点东西,他们已经扯巴好了。”

“扯巴”的胜利方正在偷悄悄地把锣鼓和鞭炮装上他们的车子。

“你咋知道小宁就不能考状元?!知青们都说她那个分很高很高!”

“那也太过了……哪有去人家学校门口放炮仗的,把别人再吓坏了!”

“咱想给小宁庆祝庆祝么,那好吧那好吧,至少把那锣和镲拿上!”

“万一她不是第一名咋办!”

“不是的话就藏着,一路回来别叫她发现就行了!”

于是。

在县中学的大红榜前,迟到了许久的全省状元虽然错过了学校给所有考生放的庆祝鞭炮,却收获了突如其来的锣鼓喧天。

专属于图拉嘎旗知青宁馥的。

[叮——

第一阶段主线任务:金榜题名——已完成。

当前任务积分:70/100

任务奖励:智力20,精神力20

获得称号:女状元

称号描述:考状元不为把名显,考状元不为作高官,只为祖国建设谱,有我一笔赞红颜

注:佩戴此称号可获得气场加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宁馥关闭了脑海中的页面,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一片庆祝的海洋里。

当然,说是“海洋”可能有点夸张,但簇拥着她的人群也的的确确把县中学门口的路给堵上了。

敲锣打鼓的老乡们成功地把一场图拉嘎旗的独家庆祝变成了小范围集体狂欢,路人、正在县中学门口看成绩的其他考生、教师们,甚至路边小餐馆里的客人们,全都加入了进来。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排最后一个,也是“最喜”。

大家都想瞧热闹、蹭喜气,看着这一群老少乡亲各个笑出牙花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美。

就连跟着一起来的知青们,仰着脖子盯着那红榜看到眼睛酸疼了,也终于都将沉沉一颗心装回肚子里,加入欢庆的人群。

看来宁馥是注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个传奇了。

但传奇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勉励后来人吗?

没人会再嫉妒一个传奇。他们只会争先恐后,奋发图强地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不知道谁给宁馥胸前挂了一朵大红花。

她低头去瞧,唇角也弯起来。

一滴血落在红色的花瓣上。

“——宁馥,宁馥,你怎么流鼻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闷倒驴:内蒙的一种白酒,有65度的,因为据说能把驴都灌醉而得名

前两句出自黄梅戏《女驸马》,后两句为作者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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