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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羿?”风释茫然地念着这个名字,手上徒然一松,他转过身,背对她往药炉边走,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我离开灵族那会儿才九岁,大哥十三岁,现在算来,该有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真够长的。”

“咳咳咳。”梁缨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张口使劲喘气。她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脖子,心想,方才他要是再用力些,怕是真会掐死她。

“阿哥,阿哥……”嘴上连着念了两声,风释颓然地坐到地上,整个人人呆呆的,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缨没敢动,轻轻揉着被掐过的地方,目光时刻盯着风释,看来风羿说得没错,风释的脾气是真古怪。

忽地,风释开始抽泣,单手扶额,哭得压抑,声音全沉在嗓子口,“阿爹,阿娘,阿哥,你们当年为什么不要我。倘若我还在族里,灵族便不会被鬼族灭了……”

灵族是被鬼族灭的?梁缨听得最后一句,心头猛地一跳。这些东西她并不清楚,父皇也从未和她说过。

兴许是她自小长在皇宫里的缘故,母后几乎不与她提灵族的事,所以她对灵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至于外祖父外祖母是怎样的人,她也无从得知。

“活该!”

一声低喝强行拉回梁缨的思绪,她看向坐在药炉前的男人,他擦着猩红的双眸,面上满是恨意,与方才那呆愣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群无知愚昧的老东西,目光短浅,最终害人害己。”说罢,他握紧拳头狠狠往地上砸了一拳头。

“嘭!”地板明显地震了一震。

梁缨默然看着,不知不觉地将呼吸放平了几分。她觉得,风释不是脾气古怪,是人有问题,前世那会儿,她没同他说过几句话,自然没看不出。

还没等她想出搭话的词儿,风释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自顾自捣鼓起了桌上的药材,“太子殿下过几日便会去篁都去打鬼族,多吃点鲛人血,最好能杀光他们。”

元千霄过几日要去打鬼族?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何不同自己说。梁缨暗自想着,跟中了一箭似的,心头不是个滋味。

怪不得他近来总去军营,原来并非全是演戏,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等等等等等。”风释冷不丁地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她,他的眼睛里染了赤色,瞧着有些骇人,“你,方才说自己是风羿?有何证据,说不出来我便杀了你。”

“不,我是风璃的女儿,风羿并没来。”梁缨站起身,挺着身子,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惧色。她觉着,风释出来得早,应该不晓得母妃是谁,“我母妃是灵族的圣女。”

“你母妃是圣女?原来他们送去天巽国的女人是风璃。我离开灵族时,她才两岁。”说完,风释眼中的赤色渐渐退去,他仰起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嘲弄道:“原本风翎才是圣女。”

这又是哪一出。梁缨起了好奇心,问道:“那后来为何会换成我母妃?”

风释不答,一把拉住她的手行至长条桌前,桌上摆着一盆诡异的红花,花杆上只有四片黑叶子,跟手掌那般大,而这花开得更是诡异,一张一合的,仿佛它自己有意识。

“风叔,你要做什么?”梁缨往后退了一步,颤巍巍道。

“证明你说的话是否属实。”风释侧头往桌上左右一扫,拿起匕首便朝她的指尖上割去。

“嘶。”瞬间,指尖开了一道小口,大滴血珠顺着口子渗出。梁缨抿着嘴,咬牙忍住痛意。

只听“啪嗒”一声,她指尖的血液滴在了花心上,花心急速收缩,随后便如被火灼了一般,眨眼间枯萎成黑色。

梁缨盯着枯萎的花瓣出神,眼前的事实让她响起另一件事来。原来霄哥哥能出现并非其他缘由,而是她的血能解风释配出的药。

“确实是圣女的血,可惜不够纯,不然这花整株都要死。”风释感叹道,缓缓放下她的手。

他走了几步在躺椅上坐下,幽幽道:“风翎在十四岁那年被许给了族里的第一勇士风也。隔天,她跑来跟我说,自己不想嫁给风也,想嫁给我。刚巧,我那时已学会一门巫术,见她哭得难过便让风也成了废人。”

“呵呵。”他望着一处冷笑,嘴角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她嘴上说要嫁给我,第二日便同长老们告发了我使用巫术的事。贱人。族里最忌讳用巫术,那些老东西便将我赶出了灵族,不过我走之前也没让她好过。”顿了顿,他仰头笑了起来,“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他们又是什么下场。鬼族人凶残至极,有个全尸都难。”

梁缨缄口站着,她听得出,风释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是颤着的,眉心也有悲痛,只能说,他终究还是为族人难过。

鬼族人凶残至极,她顿觉压抑,很难想象灵族的人在死之前遭受过什么。

“如今,灵族怕是没几个人活着了。”风释落寞地勾起嘴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缨,我是天巽国的大公主,也是淮越国的太子妃。”思前想后一番,梁缨走上前,试探道:“风叔,眼下灵族里还剩三人,你,我,风羿,你难道不希望我过得好吗?”

风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平静道:“你扮作宫女来见我是为淮越国的太子。”

“嗯。”梁缨诚实地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一声,“父皇给他洗了脑,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而且,他身上杀气太重,瞧着不像正常人。”

闻言,风释的面上显出些许迟疑,“你身上的血就可以解傀儡咒,不过,你父皇并非灵族人,所以你的血不纯,真要完全解开傀儡咒得割上一大碗血。”

梁缨低头,讷讷地望着自己的手。一大碗血?想想都觉得疼。“只有这个法子没其他法子么?”

“有。”风释随手拿了把蒲扇,用力挥动手臂往几个炉口里扇风,“得等他灭了鬼族之后我再说与你听。”

灭鬼族之后?那是猴年马月。梁缨软着嗓子道:“风叔,你就不怕我割一碗血出事么?”

风释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一碗血而已,出不了事。但我得提醒你,血亏难受孕,自己想好了。对于他来说,灭鬼族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心急什么。”

梁缨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手腕,“风叔可曾爱过?”

风释愣了片刻,用一种简洁而快速的语气说道:“没有。你待的时候够久了,快走吧。”他放下蒲扇,又开始摆弄药材,“楼下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记得倒点汤药装一装。”

“嗯。”尽管没拿到最好的法子,可来这一趟也不算亏。梁缨打开食盒,拿出瓷碗装了点药罐子里的药。临走前,她想想又补了一句,“风叔,风羿在皇宫里等您,他的嗓子伤了,情况不大好。”

等她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一句,“取三滴左手拇指的血,子时服用,五天可解。”

梁缨双眼一亮,正要转身答谢。

“别回头,什么话也不用说,走吧。”

戌时。

今夜无月,夜幕澄澈,里头缀着千万繁星,星光璀璨。

元千霄站在十楼,半倚着横栏,静静目送梁缨走下长长的石阶。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往顶层走去。

风释松口,那便是心软了。

她想原来的元千霄,想回天巽国,这些,他都知道。

碧落楼门窗紧闭,显得稍稍闷热。

“咕噜咕噜”,十几个药罐子里的水都在沸腾,顶地盖子都跳了,风释七手八脚地倒出药汁,倒完这个药罐换下一个药罐,忙得不可开交。

“谁?”察觉到身后有人,风释飞速回身,“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对上元千霄阴鸷的脸,他不由愣了楞,“太子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你想借孤的手灭鬼族。”元千霄冷着脸,肯定道。

风释也不说其他,直言道:“是。”

“孤可以答应你。”元千霄在屋内扫了眼,径自走向那株诡异的红花,“不过,你也得答应孤一件事。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报仇。”

报仇。这两字犹如梦魇一般回荡在耳中,久久不散。风释死死地捏紧手中的软布,哑声道:“还请太子殿下明说。”

“啪!”在红花张口的瞬间,元千霄毫不费力地掐断了花杆,幽幽道:“父皇近来身子不大好,你想个法子,让他少操点心。”

风释:“……”

梁缨拎着食盒,一格一格地往石阶下走,脑中不安地思量着,他此行攻打鬼族,她一定得跟去。听风释说,鬼族人生性凶残,绝不给敌人留全尸,万一他出事,她该怎么办。

前世等,今生等,她都等到了什么。这一次,她绝不会等了。

一回东宫,梁缨便将手上的药交给成谭处理,自己则去书房找元千霄,但元千霄今晚并不在书房,而是在寝殿。

“哐当”,她推开房门走进,屋内亮堂堂的,书案上点了两盏琉璃灯。

元千霄坐在案前,专注地在地图做标记,即便房门被打开合上,他也没抬头瞧她。

梁缨定了定神,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过去,开门见山道:“过几日,你要去打鬼族是不是?说真话。”

指尖一顿,元千霄将朱笔搁在砚盘上,他稍稍抬起脸,鬓边发丝跟着一动,随意拂过他淡漠的眸子,“嗯,明日便走。”

“明日?这么快?”梁缨失声,她疾步走到他身前,果断道:“我也去。”

“不成。”元千霄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他伸手一拉,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目光穿过烛光的间隙,稳稳地落在她的脸上。“你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梁缨点头,“对,巫医是我的族人,将解傀儡咒的法子告诉了我。”说着,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眨巴着眼道:“用这只手的血。”

“要用你的血?”元千霄低声道,语气骤冷。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剑眉上扬飞入鬓角,眼尾也是上挑的锋利直线,似乎瞧一眼便会被割破视线。

若是别人对上他,定会觉得有股寒意直往骨髓里钻。

然而梁缨不会,她单手搂着他,有些兴奋地说道:“对,取三滴左手拇指的血,在子时服用,连着服用五天,以后,你便不用再听父皇的话了。”

“……”

元千霄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她瞧,盯得眼白处泛了红。其实她还少说了一句,傀儡咒解开之后,他也会消失。

他是咒术下的产物,咒术没了,他自然也会消失。

“我不想你流血。”

“才三滴血。”梁缨对此并不在意,嘟囔道:“来月事都不止这点血。”

“这两不一样。”元千霄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手中,五指稍稍用力,“太多了,没有其他法子?”

“没有。”梁缨摇头,无奈道:“其他的好法子,估计风叔得研究几年才能想出。”

元千霄按着她的后背,将她往身前压,等她靠近了,他才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你在皇宫里等我,养胖点,我很快便会回来。”

“不,我想跟你去,你就让我一道去吧。”梁缨伸手抱住他,她抱得很紧,生怕他会逃似的,“上次,你说自己半年后便会回来,可你过了一年才回来。还有,你说自己不会忘记我,对,你是没忘记我,可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事,那跟忘记我有何区别。你这么不讲信用,我还怎么相信你?”

听得她声音里的哭腔,元千霄重重呼了口气,有些话刚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此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去沐浴。”

梁缨不舍地放开他,伸手抚着他略往下压的唇线,用食指和中指分别按着两个嘴角,迫使他的唇瓣往上扬,“你真的,不会笑么?”

前世的他虽然也没什么大表情,但至少冷笑过一次,如今怎么连冷笑都不会了。

“……不会。”对上她失望的眼神,他心头像是被刀绞过,生生地疼,只得垂下目光,淡淡道:“你起来吧。”

“哎,等等。”梁缨不动,两手竭力按着元千霄的胸膛。他没看她,低垂的眉眼间荡着一缕落寞之意,像是被人抛弃了。单单一眼,她也跟着难受起来,小声道:“我也想去,我们一起吧。”

喉间一动,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她掀起眼皮瞧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覆着一层绵绵春雨,撩人欲醉。

他想推开她,也该推开她,再待着,自己必然会舍不得走。然而一对上她,他的手便僵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昨晚,不喜欢么?”他久不说话,梁缨等得急了便追着问。

元千霄摆正脸,直接抱起她往浴房里走。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一旦陷入沉迷,他怕自己会想尽办法留下。

那样的他,她一定不会喜欢。

“你便答应我吧,只要你答应明日带上我,我……”她乖巧地靠在他的肩头,软声地求,声音勾人地紧,细声细语道:“我什么都愿意。”

“嘭!”元千霄踢开房门时,冬兰吓了一跳,急忙捂嘴低下头去。

浴池内已放好热水,上头铺着零散的桃花瓣,水雾弥漫间,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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