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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后的清晨,大军回到帝都外城。

屋内光线暗淡,灰蒙蒙的,梁缨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清晨还是明媚的天,这会儿已经阴了,半空浓云聚集,沉地几乎要坠下来,逼得人心口发闷。

她摸上自己的眼皮,从进门起,它们俩便开始跳,跟上回一样,半好半坏,可她并不喜欢半好半坏。

“你先在这里待着。”元千霄换了身常服从内室走出,散漫地折着衣袖,似乎并不将此行当回事。

梁缨仰头凝视他,一字一字道:“你出事,我就去陪你。”

听得这话,元千霄微微晃神,片刻后,他扯开嘴角,好笑道:“上次我去打仗,你不是说要改嫁他人么?”

“上次是上次,今天我改注意了。”她揪起他的衣襟,揪得紧紧的,忽又放开,轻柔地抚平褶皱,“你给我记住这句话。”

元千霄一把握住身前的小手,万分珍视地瞧着她,“我记住了,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你,好好保管。”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后,瞳孔旋即一缩,梁缨诧异道:“为什么把虎符给我?”

“一个时辰后,澜语会来,你让她先收拾收拾东西。”他将虎符放在她手心,再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若是到了戌时末我还没回来,你便调动人马去救我。哦,对,杨卓殊这个人,你别看他终日沉迷话本便觉得他是个没脑子的,相比于我,他更听父皇的话。”

“好,我知道了。”元千霄说的话,梁缨一一记下。他如此信她,她自然要当得起他的信任。

“别怕。”情不自禁地,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长指从柔顺的发丝中穿过,低声道:“你箭术这么厉害,相信自己便好。退一步说,也不是一定要你出手。”

梁缨安静地伏在他怀中,顿觉嗓子发哑,“嗯。”

“好了,时候不早,我得走了。”话一说完,元千霄利落地放开她,疾步往外走去。

“哐”,房门被合上,屋内光线又暗了几分。

梁缨紧紧捏着虎符,心头愈发忐忑。她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但若是元旭中动他,或是元添昭动他,她会。

都到这个时候了,多想也无用,梁缨定了定心神,果断去校场上练箭。

一箭,二箭,三箭……

“公主!”人未到,声先至。

澜语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跑得又快又急,差点摔着,“公主!公主!”

“澜语。”一听这声,梁缨欣喜地扭过头。

“公主,你怎么瘦了,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哭。”澜语一头扎过来,将梁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头到尾都瞧了一遍,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心疼道:“奴婢就说,公主该带上奴婢,公主还不听。”

“好好好,下次一定带上你。”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梁缨便去捏她的脸,“你一人在东宫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被这一捏,澜语的哭意直接没了,摇头道:“没有,他们都挺好相处的。”

“那便好。”

最后一字落下时,风里传来一道兴奋的男声,“澜语姑娘!你怎么来了。”

转眼间,杨卓殊到了两人跟前,他定定地望着澜语,眼中有止不住的喜悦之情,“澜语姑娘,近来还好么?”

澜语抬起眼皮,目光飞快掠过杨卓殊的脸,“还好。你呢。”她眼神微妙,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

“我啊,我也还好。”杨卓殊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献宝似的说:“今早有人给我送了新话本,你有空的话我们一道看,花生都准备好了。”

“谢谢杨将军的好意。”澜语往梁缨身侧挪了几步,情绪低落道:“我不去。”

“啊?”没想自己会被拒绝,杨卓殊面上的笑缓缓耷下。他长得高大,一笑就憨,不笑时自带威严。

“你们看你们看,杨将军被姑娘拒绝了。”

“惨。”

“小姑娘,你别看我们将军长得人高马大的,他的心可是跟琉璃一样脆,经不起你拒绝啊。”

有好戏看,路过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你一句,我一句。

“你们再说!”四周全是笑声,杨卓殊涨红了脸,指着几人怒喊道:“方才说话的人,你,你,还有你,站桩到夜里!不准吃饭!”

“啊……”几个士兵哀嚎着去站桩。

好半晌,杨卓殊转过身来干笑两声,语气稍急,“澜语姑娘,其实,我是觉得与你聊话本特有劲儿,跟遇着知己一样,没事,你不去的话就算了,我自己看。你好好陪太子妃,我先走了。”

阴沉沉的苍穹下,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无端传出一丝落寞之意。

“为何不去,你不是最喜欢看话本么?”梁缨饶有兴趣地看看两人,他们俩若是能往更深一步发展,她喜闻乐见。

“公主,我们待会儿不是要走么。”左右一看,澜语靠近梁缨小声说,随后,她失落地低下头,“所以,算了吧。”

梁缨挑着眉,没多说。

入夜。

澜语在屋内收拾行装,元千霄迟迟未归。

梁缨等得焦心,坐立难安,一待戌时过半便拿着虎符跑出门。

外城一共十五万人马,通常由杨卓殊操练,他手中自然有一半虎符,倘若元旭中需要用兵,便会将另一半虎符交人来军营里调动兵马。

而淮越国的规矩是,只认虎符,不认人。

梁缨出门时,“公主。”“圣女。”风羿和成潭先喊称谓,再异口同声道:“何事这般慌张?”

默了片刻,梁缨望着杨卓殊住的小屋道:“我要你们俩个去绑杨卓殊。”

闻言,风羿成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也不问缘由,只管尽力执行。“是。”

他们俩皆是暗卫出身,自小在训练营里没日没夜地练武,武功好得很。光论身手,杨卓殊还真打不过风羿和成潭。

再者,拳怕少壮,杨卓殊比这两人大了五六岁,反应速度和敏捷度都差点意思。

不到一炷香时间,风羿和成潭便将杨卓殊带到了屋子里,一左一右地押着他。

“公主,奴婢已……”澜语刚收拾完行李,转身恰好对上杨卓殊,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来找她一道看话本的,再一看,他面上有气,而风羿和成谭正牢牢地抓着他。

“太子妃,你这是何意?”杨卓殊拧眉道。方才,他在屋内看话本,徒然,风羿和成谭闯进来抓他,把他都弄懵了。

梁缨放下擦拭弯弓的手,开门见山道:“杨将军,我若是让你出兵进内城,你同意么?”

“什么?出兵进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杨卓殊又问一遍,

“对。”梁缨用力地阖了一下眼皮,伸手将虎符拿出,“虎符在此。”

“……”杨卓殊定睛看去,看了又看,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元千霄手里的那半只虎符,他沉下脸,眯着眼道:“太子妃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外头的天全然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屋内点着三盏灯,烛光幽幽。

梁缨朝杨卓殊走了几步,她身形娇小,面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救人,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救人?太子妃要救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杨卓殊念着这两字,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道:“若是太子与其他皇子斗法,按理,末将谁也不能帮。”

“不,是三皇子要谋害父皇。”脑中乍然想起元千霄的话,梁缨便将事情都推到了元添昭与元旭中那儿,“今日接走太子的人你可记得,还有那日做宣旨官的人,你没忘吧,他们都不是父皇的人。这其中缘由,你难道没想过?”

“这,末将……”杨卓殊哑声,自觉顺着梁缨说的方向去想。

确实,他也觉得这两件事诡谲。太子殿下日日陪太子妃练箭已是古怪,而皇上召他们回帝都的决定更是古怪。但他们皇家的事,他是不该想的。

倘若三皇子真要谋害皇上,太子殿下为何不直接带他们进内城,是怕三皇子伤着皇上?

他久不言语,澜语看急了,主动上前道:“杨将军,你快出兵吧,只要你出兵,我陪你看一辈子的话本!”

此话一出,梁缨愣住,风羿和成谭也愣,默默放开擒着杨卓殊的手。

“一,一辈子?”犹如一道惊雷劈下,杨卓殊大惊失色,急急扯出自己的手,抬手挡着脸道:“不不不,澜语姑娘,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和你聊话本,平常都没人同我聊,更没有女人跟我聊,我,我,我是……”

“原来你不喜欢我啊,是我会错意了。”澜语直勾勾地望着杨卓殊,嘴巴一瘪,双眼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杨卓殊面色再变,瞬间从尴尬转到慌乱,两手无措地摆着,不知该不该去拉人,“澜语姑娘,你别哭啊,我,我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没哄过女人,你,你这,让我说什么呢,我,我求你成不成。”

“呜呜呜……”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要哭,澜语索性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杨卓殊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哄人,伟岸的身躯一下子成了笨拙的存在,而屋内其他几人并不说话,悠闲地看着戏。

“澜语姑娘,你,真的别哭了,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挺好的,跟话本里的女角儿一样会闹脾气……”

“你说什么?”那几字一入耳,澜语气不打一处来,哭得更加厉害。

“不不不。”自知说错话,杨卓殊赶紧摇头,跟着坐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衣袖,“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出兵么?”澜语抽着气,用红肿的眼睛看他,半是祈求,半是幽怨,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杨卓殊看她看得出神,心想,这一定是话本里常有的绝望眼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出。”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得反悔。”他一答应,澜语火速擦完眼泪,起身站到了梁缨身边。

这场戏看下来,梁缨哭笑不得,只能说,澜语的哭戏真棒。

杨卓殊呆呆地坐在原地,张着嘴。

反应过来后,他心头五味陈杂。“罢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三皇子他真……”说到此处,他猛地收紧眉心,似是做了决定,“太子妃毕竟是天巽国人,身份特殊,末将便带五万人与你一道进城。”

“嗯。”总算是让他答应了,梁缨不由松了口气,侧头吩咐道:“澜语,你在这里等我们。”

“嗯。”澜语乖巧地点点头。

杨卓殊拍拍衣裳站起身,小声道:“我答应这事可不是为澜语姑娘,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驾!”

风羿与成潭在前开路,后有杨卓殊与五万兵马跟着。

夜色如墨,帝都的晚风比篁都的晚风要利,刮在脸上微微发疼,梁缨用力挥下鞭子,她仰头望向远处,心里一直念着元千霄。

主道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挨家挨户门窗紧闭。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到了皇城下。

下方城门闭着,城墙上站满禁军,垛墙上点着数不清的火把,火光冲天。

元添昭负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穿着一身华丽的广袖宴服,半点不像夺位的人,倒像个来欣赏夜色的贵公子。

他笑盈盈地往下看去,朗声道:“九弟妹,你的胆子还真大啊,敢来这里,不怕被射成刺猬刺猬么?”

真到了这里,见了元添昭,杨卓殊才觉事情不假,他按着刀柄问道:“三皇子,皇上在何处?”

元添昭不答,对杨卓殊的话置若罔闻。

梁缨放下缰绳,声音一寸寸地紧绷起来,“我赌你不敢杀我。”

“确实,我不敢杀你。”元添昭附和道,旋即嗤笑起来,“我要是杀了你,说不定过几日,天巽国的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呵呵,大国就是好啊,能随意欺辱小国。”

霄哥哥应该暂时没事。梁缨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不敢杀你,不过,我敢杀另一个人。”便在梁缨安慰自己时,元添昭连续拍了两下手。“啪啪。”

掌声一停,两人押着元千霄从城楼里走出,元千霄双手被绑,面上反而一派轻松。

看到他的那一刻,梁缨慌了,两手不安地搅在一处。

“九弟妹,只要你把虎符给我,我就放你们走。”元添昭拉过元千霄,顺手从侍卫的腰上抽出配刀,慢悠悠地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深吸几口气,梁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直视元添昭道:“我若是将虎符给你,说不定你杀他更快。不如你先放了他,等我们走远,我再让人把虎符送过来,反正它对我来说毫无用处。这样行不行?”

“三皇子,皇上究竟在何处!”相比于元千霄,杨卓殊更担心元旭中,喊了一声又一声。

没料到梁缨会如此说话,元添昭有些意外,剑眉往上斜挑,凑近元千霄耳畔道:“弟妹还挺有意思的,九弟,我动了想娶她的念头。”

“咔”,骨节摩擦,元千霄捏紧双手,眉心迸发出一抹强劲的杀气。

“逆子!”倏地,不远处传出一声怒吼。

下一瞬,元旭中出现在城楼上,“你还不放开他!”

“父皇?”对上元旭中的脸,元添昭又惊又慌,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你,你没喝那些药?”

“呵,你的药朕全给那贱女人吃了。”元旭中冷笑一声,龙颜大怒,“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唰唰唰!”霎时,数百只长刀出鞘,城楼上此起彼伏地闪着刀光,衬得火光都暗了几分,然而这些长刀并没对着元添昭,而是对着元旭中的。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见状,元旭中面上神情骤变。

“哈哈哈。”元添昭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城楼上荡了许久,他得意道:“父皇,他们如今都是我的人,又怎么会听你的。”

“好一个逆子,朕低估你了。”形势急转直下,元旭中的脸越发阴沉,一语不发地盯着元添昭。

时间悄然溜走,城楼上的人剑拔弩张,谁都没说话,气氛渐渐凝结。

终于,元旭中做了决定,“杨将军,你尽管带人冲上来,不必管朕的死活!”

“父皇你……”元添昭语塞。禁军一万人顶天,而杨卓殊带来了五万人马,所以两方真打起来,结局猜都不用猜。

其次,杨卓殊只听父皇的话,即便他杀了父皇也无用。

趁着这机会,元千霄偏头望向城下的梁缨,薄唇一动。

看清他说的话后,梁缨即刻从马鞍一侧拿出弯弓,用力握住。

她思量着,倘若元旭中知道元千霄已解除傀儡咒,必然会想出别的法子留他。这次她能救,那下次呢。

“九弟妹,快把虎符给我!”元添昭一边注视着元旭中,一边扯着嗓子喊,“只要你把虎符给我,我立即放你们俩走。”

“媛儿别听他的!”元旭中出声,他靠近垛墙,用尽全力喊道:“一旦虎符落在他手上,霄儿必死无疑!”

“太子妃,千万不能将虎符交给三皇子。末将求您了。”杨卓殊驱马向前,不料被风羿和成潭拦住,不等梁缨开口,他振臂道:“撞开城门!”

他下令后,便有数十个士兵抱着木桩去撞城门,众人齐声道:“一二,撞!一二,撞!”

绕来绕去,她今晚还是要射这一箭。梁缨探手去抽箭囊里的狼牙箭,拨高音量道:“三哥,我想看清楚些,谁知道这个元千霄是不是假的。”

“好,你看清楚,看仔细了。”眼下局势微妙,元添昭也不废话,拉着元千霄靠近垛墙,“九弟妹,我数三声,三声后你还不做决定,我就一刀杀了他。”

说话间,他瞥见了梁缨手里的弯弓,身子一挪,往元千霄身后站去。“一!”

元添昭比元千霄要矮一寸,身宽倒是差不多,恰好能将自己不露一分地躲在元千霄身后。

“杨将军,带兵冲上来!”这一声,元旭中喊得更为用力。

“一二,撞!”大木桩使劲撞着城门,撞得门后木栓“吱呀吱呀”地响。

“二!”元添昭绷着脸,右手缓缓举起,刀锋铮然,“三!”

长刀举到最高处时,梁缨搭箭上弓,迅速一拉一放,动作不过转眼间的事,只听“嗖”地一声,狼牙箭如同雷霆般射出。

“……”

箭入□□,穿过元千霄的身子后射进元添昭的心口。

“霄儿!”元旭中惊呼,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嘭!”一声巨响,众人撞开了城门。

翌日,元旭中昭告天下,太子元千霄与三皇子元添昭染病暴毙身亡。

精挑细选的打仗工具没了,元旭中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忌惮天巽国不敢动梁缨,心头又气地发疼,只得将她赶回天巽国。

“父皇,儿臣走了……”梁缨在澜语的搀扶下坐上马车,装模作样地哭着离开淮越国。

五日后,两位皇子出殡,当天,有两辆马车走上了去往天巽国的路。

前头赶车之人正是成潭,他穿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看不出面上神情。这车门不怎么隔音,里头两人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风释走不出碧落楼,风羿也只能继续留在淮越国。眼下,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驾!”

马车里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元千霄躺在上头,脸色苍白,上身没穿衣裳,心口下方包着厚厚的细布。

“混蛋。”梁缨哑声骂道,此刻想来,她仍旧觉得心悸,幸亏自己那时没手抖。“你怎么不找个替身!”

元千霄扯开嘴角,虚弱道:“你以为父皇那么好糊弄么,三哥和霍贵妃合谋都没药倒他。”

“万一,我射偏了,你就……”说着,梁缨红了眼眶,泪水直打转。

“你不会的。”元千霄说得极为肯定,宠溺地哄道:“我的小公主箭术精湛,对面又是我,怎么会射偏呢。”

“少拿话哄我,我不吃。”梁缨想撒气,可对着这样的元千霄,她哪里生得了气。这次的事,实在是太惊险了。

“啪。”一滴热泪落下,正好打在元千霄的手上,灼热无比。

“我没事,而且我们还出来了,哭什么。”他勉强撑起身子,平日里张扬的剑眉往下压去,费力地擦着她面上的泪,“你一哭,我的心口只会更疼。嘶,好疼,你都不体谅我……”

“别动来动去的。”梁缨憋气抽了抽肩膀,将泪意强行忍了下去,她扶着他,没好气道:“还不快躺下。”

元千霄不动,执拗道:“你不哭我才躺下。”

梁缨鼓着脸横了他一眼,闷声道:“我不哭了。”

“嗯。”元千霄躺下身,唇角微弯,奈何笑意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很淡,“真乖。”

“你总是骗我。”梁缨在他身侧躺下,沉沉叹息,她觑着他苍白的侧脸,心疼地不行。“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啧。”他狭长的眼角往上挑起,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会不生气。”

梁缨单手搭着下巴,细声细气道:“我要你。”

“这么主动?唉,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元千霄侧过头,发梢顺着目光落下,显出一分俏皮的意味,“等我养一段日子吧。”

“哼。”她哼了声,伸手环住他的肩头,轻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定不会在我前头离开。那天晚上,你倒下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死去有多痛苦。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所以,你一定不能死在我前头。”

“好。我答应你。”他拉起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马车“哒哒”地跑着,从白天跑进黑夜,又从黑夜跑进白天,连跑十几日,最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到达天巽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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