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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了一回内官,稍迟一些回撷芳园时,严月娇还说起此事。
“如今宫里的中贵人们也越发张扬了,宫外狎妓是常有的。姐姐是官伎馆里人,那些内官难得登门也就罢了,娼馆却是捧着他们呢。”‘中贵人’是宫外对身份较高的内官的称呼,严月娇这话里还带着一些抱怨。
内官都是阉人,狎妓其实不能有实质关系,但还是有一些内官乐于此道。一方面,阉割只是□□的,有些人内心还是想亲近女人的。红妃所知道的历史上,太监宫女对食的例子那么多,可见这个道理。
另一方面,就是体面了。就如同对普通男子来说,在行院里有个相好,是可以成为自己权势的装饰品一样的存在的。对内官也是如此,甚至更甚!这些内官常年生活压抑,就算混到顶格,也不能抬头挺胸做人,唯一一点儿乐趣也就是炫耀自身财富和权势了。
这种情况下,行院里包占着一个漂亮女人,确实是非常直接的炫耀。而且看着那些普通男人可望不可即的女人,可以任由自己玩弄,这也能大大满足一些内官有些阴暗的内在需求。
不过,这种事几乎没落在女乐身上过,即使是内官中走到顶的各位都知,也没听说谁能占有一个女乐。
这里头缘故很多,既有女乐自恃身份,对于一些人,即使他们有钱,也不愿意亲近的原因。之前就有骚扰红妃的‘泼皮’,难道他们没钱?但他们那种人,即使再有钱,官伎馆的大门也是不对外开放的。说的好听一些,官伎馆有自己的讲究,说的不好听一些,官伎馆得维持自身格调,不然这会儿挣钱了,回头就会伤害自家招牌,于长久来说是有害无益的。
也有传统的力量在作祟长久以来,内官都是不向女乐‘下手’的。
女乐往来于宫廷,是极有可能被天子看中,暗中有了暧昧关系的。虽然这种事说不出口,但连出宫狎妓的皇帝都有,那皇帝染指教坊司里常来宫中献艺的女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乐是贱籍女子,绝不可能被官家安排到宫中做夫人,甚至于与官家的关系也只能是暗中的(当然,很多时候这种事就是公开的秘密)。这看起来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招致一些人的怨恨然而,和皇帝有了不同的关系,又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哪怕只是短暂的宠幸喜欢,这个女乐成为如夫人,并在皇帝腻了之后备受追捧,也是可以预见的了——这是皇帝染指过的女人,一些人心里总有格外微妙的心思。
因为这个原因,内官一直避免对女乐下手,免得有一天被介意这种事的官家知道有一些比较好色的皇帝,确实是将女乐视为禁脔的。这些女乐迎来送往,服侍那些达官贵人也就罢了,只当是家里的家伎招待客人了,这在汉时也很常见呢。
可是内官也能染指,算是怎么回事儿?皇家再宠爱内官,也只是拿他们当奴才,甚至是狗!
不过内官有钱的也是真有钱,所以一些娼馆特别喜欢内官光顾。这些内官若是包占了一个娘子,不只是给钱大方,还在于他们日常生活在宫中,出宫总归没那么方便讲究一些的,只不过借此让那个娘子多出外差,多与几个恩客打得火热。不讲究的,‘一女二嫁’,再叫另一位客人来包占,又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你们花月阁也有姐妹被内官包占?”关音随口问了一句。
“上月,有个姓钱的押班,说喜欢我们花月阁的牡丹,要包下她。常派小黄门在院里送这送那,有什么外差也点牡丹的名。牡丹心里觉得他虽是个内官,却也温文有礼,比许多寻常男人还强呢!便也有了心思。”
“谁知,前几日出了一回外差,是哭着回来的,回头就与阿姨说不愿意结交内官了——内官的营生,不能真拿女人怎么样,却有别的手段呢!我没见识那些,是有些知道的姐姐见牡丹如此,传出来的话。”
“牡丹出外差时,定然是被欺负了,有人瞧见她腿上掐的青青紫紫一大片真正没想到,出内官的外差,还有这般风险。”
掐的青紫,疼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那种羞耻感说起来花月阁里头的也是雅妓,是有和客人度夜的,但这里头也有讲究,她们终究还是要面子的——现代人无法理解这种‘面子’,毕竟都到卖身了,还有什么‘面子’?然而身处其中,外人是没法说的。
红妃自己是有接触过不少内官的,主要是各种席面上。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内官对她都是以礼相待,比一般的达官贵人还强,所以她还真不知道个中有这样的事。
回头到了撷芳园,按照今日的日程,这是最后一位客了——朱英在她这里,说定给她开十桌酒席。
红妃来的时候,朱英已经坐定了,正与身边一个门客看红妃院子里的花木。等到红妃回来了,对她说道:“你这院子不大,花木却养的好,清雅有味,好难得的心思!”
女乐们的居住条件很好,除了极少数外,都是独个小院儿。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没得正经大宅,只能是庭院狭小的小院。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固然不错,对于挥金如土的女乐就有些‘委屈’了。
这样的小院儿,内房也就罢了,或者金碧辉煌,或者清雅不凡,总有说法。可是外面的庭院,真是怎么收拾都无法出众!主要是此时造园艺术已经进入一个高峰,但大家造的园子都不会太小,哪怕是小园,也得有三五亩吧!
官伎馆中的小院,在此时的造园人眼里,根本没有造园的条件,稍稍装饰一下,摆一架花木、一套石桌石椅、放一两只水缸,这也就差不多了!
红妃有了自己的小院之后,却没有那样‘敷衍’。她借鉴了后世日本传统庭院的样子,重新打理了自己的小院儿——日本人对于庭院有一种痴迷,但偏偏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很狭窄,想要庭院的话近乎痴人说梦!
由此,日本的设计师们‘螺狮壳里做道场’,在小型庭院上做到了极致。
相比起真正狭窄的住家,红妃这座小院儿在日本造园师眼里已经可以说得上极为宽敞了,设计的余地相当大。
更妙的是,日本传统风格的审美,很大程度上承袭的是唐宋那一套,所以在此时就非常合适——红妃的小庭院,是既精美,又不显得累赘,隐隐有一种禅味,看着比达官贵人家精心打造的山石花园还强,更重要的是‘不落流俗’。
“听闻是你自己画的界画,叫人造作的?”朱英看了看这小而精美的庭院,点头道:“也是得你这么个人来画界画,若是叫那等匠人来做,好则好,却都是匠气,再不能如此了。”
“是啊,看上去,实则麻烦死了——大王只是看着觉得好,却不晓得里头的难。”红妃点了点阶下的青苔:“说起来真奇怪,不管的时候,青苔特别烦人,哪里都有!可真要用青苔造景,它又娇气起来了。水多了不成,谁少了不成,还不能经晒”
“若是事少,馆中洒扫庭院的阉奴随手也就做了。偏偏奴这院子娇贵,且需要人手,奴只得自己雇了两三个懂得园艺之事的阉奴,时常照看。”美丽是需要代价的,看起来‘野趣盎然’、生机自然的庭院,绝对是人工的产物,真正的野外哪有这种小而精致的美!
当然,红妃也没有后悔的意思,虽然麻烦,但看到这样漂亮的庭院,就一切都值了。
显然,朱英也是这样觉得的,笑着道:“虽麻烦,可到底愉悦了耳目,既然愉悦了耳目,多雇几人算得了什么?左右你只要分派人手,除了一开始时得告诉他们如何做,之后的事难道还麻烦你?”
“如今外头有人说你的庭院好,特意学着这样的人也有了,你可知道?”
自古以来,贫学富、富学娼,娼妓之流地位卑下不错,却往往是引领潮流之人,所以这样的事还真不用奇怪。只不过往常学她们,学的是她们的穿戴、妆容,是她们新唱的词,新爱的香学她们的园子,这真是第一次了。
“哪里有闲心知道这些?进进出出的,每每应对已经耗尽全部精神了。”红妃这样说着,随着朱英走进内厅。
他们说话间,摆酒席的小厮已经上好了酒菜。
朱英坐了上坐,在旁相陪,严月娇见着就要去到屏风前弹琴唱曲佐酒。红妃却是叫住了她:“你先喝一碗羹再说,方才在梅行首那里,你就只陪了两杯酒,一点儿东西没吃呢。”
女乐、雅妓出外差,原则上是不许吃东西的,她们本就是做陪的,又不是去当客人的!若是她们也跟着吃,无疑会妨碍到侍奉客人当然,任何事都有意外,总有一些格外相好的客人,到了那个份上就不是客人不客人了,而是一对小情人!小情人们一起吃东西算个什么!
另外,像红妃这种走红到了极点的花魁,也有‘特权’,她来到之后这些事都是随她的。
红妃刚刚吃了一点儿,严月娇却只是喝了两杯酒。因为是出外差,红妃也不好让严月娇坏了规矩。眼下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开酒席,那些规矩都没有了,自然是赶着她稍微吃点儿东西,再说其他的。
严月娇飞快地觑了一眼朱英,朱英根本不在意这种事,自然是向她点点头:“娘子这样说,你便坐下一起吃吧说起来一整日声色在耳的,此时耳边少些乐音,反而清爽一些。”
朱英知道红妃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凡是与她真心交好的,她都会另眼相待。这不关乎于钱财权势,完全是她内心对于人情道理的坚持。而个中,她对女子又要更容易心软一些。
这种女人他也曾见过,因为这世道女子生存比男子更不容易,女人更容易同情另一个女人,可以理解。但他也曾见过另一种女人,女子生存不易,她们反而对同为女子的人更加‘苛刻’,张采萍大约算是个代表。
都坐下开席了,朱英随便用了一些,红妃则只是夹了两片蔬菜,旁边的酒水则是沾了沾嘴唇,做样子——朱英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时候红妃一般不会碰这些饮食了。
当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边吃酒,一边与红妃闲话:“听钱总管说,方才你是去宴席上了?”
红妃‘嗯’了一声:“香料行梅行首请几位中贵人,大约是大内下一年度进香的是。”
“如今内官的营生,排场也大得很了。”说这话的朱英有些感叹:“早些年的时候,内官们对了,如今内官还有包占妓女的事罢?”
“是有这样的事儿,刚刚还和月娇说起这事。”红妃就着这话,将花月阁的牡丹和那个钱押班的事说了。
朱英听的摇头:“人都有好坏,内官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他们的好坏还更加分明——身处他们那境况,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心底宽大好涵养,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了。反之,也确实刁钻阴狠。”
正说着这个呢,忽然外头王牛儿来了,因为朱英在,便没有进来。不过红妃看见他身影了,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朱英早就是熟客了,如果只是日常事,当着他的面处理,是不需要回避的。
王牛儿进来,躬身道:“不是大事,原想等娘子有空了再说外头罗待诏到处寻严娘子不着,竟寻到这里来了。他说是严娘子托他的几样物件有好的,正要拿给她看。白日里怕搅了严娘子歇息,只能晚间寻人。寻到花月阁里,花月阁里的人又说严娘子应该在咱们这儿。”
红妃看严月娇,严月娇答应:“是有此事,前两日我嘱托罗待诏,若有好珍珠首饰,替我留意一些,没想到他找到姐姐这里来了。”
女乐、雅妓除了常常逛一些大店,也有自己常来往的掮客。过手这些宝货的掮客,也特别奉承她们,因为她们自己舍得花钱,比很多富贵人家要手松的多。另外,这些女乐、雅妓还结交了很多贵人,很可能为他们拉来生意,甚至比生意更宝贵的人脉。
本来这种时候是不合适让人进来的,红妃刚要发话,让那个罗待诏先等着。要么明日再来,要么朱英离开了再说。却没想到朱英先开口了:“既是这样的事,叫那罗待诏进来就是说起来,这罗待诏你平日用他么?”
“用过一两次,不多我原有合用的掮客,这罗待诏虽不错,却没有撇下旧人的道理,人家又没犯错。”红妃说的是实话,她之所以用过罗待诏,也是因为严月娇的关系。有的时候严月娇叫罗待诏送东西,她顺手有个‘小活儿’也会让他做。
这其实是给严月娇面子。
对于红妃的话,朱英不置可否。只等一会儿后,一个年纪在四五十岁,商人模样、穿时兴袍子的男子走进来,他就是罗待诏。罗待诏事先已经知道眼下郑王朱英在,所以立刻叉手行礼,然后又向红妃和严月娇问好。
这些都做了,他才拿出夹着的牛皮匣子,道:“严娘子遣小人寻些像样的珍珠首饰,小人一直留心的,这几日也是运道,正得了这几件好的,便一发送来了。”
牛皮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丝袋,小丝袋又能卡在匣子底部,显然这是为了防止这些珍贵的首饰彼此划伤,减损它们的价值。
罗待诏打开了四个丝袋,两个是珍珠缬的珠花,一个是蝴蝶兰花的样式,一个是凤凰衔珠的样式。这两支珠花的钗脚都很短,而花头本身很大,这样看起来比起当簪钗用,倒是更适合做花钿。
本身很精美,珍珠也是好珍珠,更兼新奇别致,很不错了。
另外还有两样,一样是一对银手镯,银质素雅,上面有莲花之类的吉祥花纹,而珍珠就嵌在这手镯上。每只手镯是一大两小三颗珍珠,白银配珍珠,本来是过于素净的,但因为工艺好,珍珠足够大,中和了这一点,直觉的富贵又雅致。
最后一样是一对耳珰,别看是首饰大类里一般最不值钱的耳环,其实这四样珍珠首饰里,最贵的可能就是这个了!用来做耳珰的这对珍珠,不只是光圆净美,又足够大,关键是两颗珍珠放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样!至少肉眼看看不出不同。
如今可都是天然珍珠,珍品珍珠里能这样成双成对,本身就是一种难得了!这是要加价的!
至于手镯上嵌的珍珠,当心那颗大珍珠大小也比得上耳珰上的了,光圆净美似乎也不让,但红妃和朱英只瞥一眼就知道起价值必然不如——嵌在手镯上就有一部分看不见了,说不定这两颗大珍珠就有特别严重的瑕疵呢!
真要是没有瑕疵的,就该做别的首饰,将整颗珍珠展示出来才是!
朱英看了一回,兴趣就不大了,让自己的门客帮着掌眼。这些在豪门子弟身边做门客的,往往都精于吃喝玩乐,对辨认一些奢侈品的价值也是手到擒来。见了之后就对罗待诏笑道:“罗待诏是吧?这几件首饰怎么说?”
“官人问话,小人不敢欺瞒,这对镯子,胡乱给五十贯便是了。这两支珠花,是宫内造作所流出来的,当时到手时,蝴蝶兰花的就是八十贯,凤凰衔珠的要一百贯!这凤凰衔的珠子您是瞧见了的,其中有一颗大珠,您看看值多少?单卖这颗珍珠,也要六十贯了!小人挣个跑腿的钱,一样加五贯钱也就是了。”
“至于这对耳珰,两百贯严娘子拿去,只当是小人常往来的情谊。”
“你这人还真是漫天要价了,罢了,四件首饰都减半,如此就全要了,你看如何?”这门客显然也很懂‘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更兼心中知道这些首饰的真实价格,便直接来了个狠的。
罗待诏面露为难之色:“这若是一成两成价,倒是能减,一下去了一半,是要亏本儿的!”
又还了两回价,镯子三十贯,珠花一个是五十贯,一个是六十贯,耳珰一百二十贯,总共是二百六十贯到手。也不用严月娇自己签花押,朱英直接替她付了钱。因为红妃的关系,朱英和她也算熟当然,眼下为她出这个钱,本质还是看红妃的面子。
朱英知道红妃看重严月娇,才有这样的事。
等到罗待诏人走了,严月娇忍不住道:“这罗待诏怎么回事儿?平日里开价再没有这样乱来的,今日是昏了头了?”
女乐、雅妓相熟的掮客是很少有乱开价的,大家做的是长久生意,你这里乱来,生意就要做不下去了!严月娇平常很相信罗待诏,而且之前他们生意往来也从没有过狮子大开口,把她当肥羊宰的事!却没有想到,今次让她在红妃和朱英这里丢脸了。
“这自然是因为今日有‘肥羊’啊!”红妃见她都有些窘了,便替她解释,然后看了看朱英。
朱英人在红妃这里眼下很多人都知道朱英常在红妃这里走动,正是肯为她花钱的时候呢!就算跟罗待诏买珍珠首饰的人是严月娇,那也不妨碍朱英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阔绰啊!
在追求阶段,客人在女乐面前显示财力是常有的,这一招也确实有用而且,就算没有显示财力也一点,正热切的客人也乐意给看重的女子花钱——严月娇在众人眼里是红妃的助演,当着红妃的面给她花钱,意思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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