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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啊!”品味着红妃取的菜名,听她解释了名字由来,众人立刻称赞起来。不得不说,《山家清供》中的菜品,甚至是菜名,都很合此时读书人的品味。而在场的,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但又每个人都是读书人。
不是士大夫之流,可单论受教育程度,说是‘知识分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有人更是叫来了外面候着的伙计,道:“寻你们掌柜来,今日可得叫你们掌柜倒出钱不可。”
这是说红妃为孙羊正店的炉子菜取名了,孙羊正店可以以此为宣传点、卖点,今后不愁挣不到钱。而因为这个,今天这顿饭,不说要钱了,孙羊正店还该倒搭钱出去今天付账的人是柴琥,他当然不差一顿饭的钱。特别说这个,只是凑趣,图个趣味罢了。
事实上,柴琥确实露出了饶有兴味地表情。提这个建议的人是个门客,眼下算是讨好成功了。
不多时,掌柜的便急急忙忙过来了。听说了事情原委,又听到了‘拨霞供’这个好名字,眼里露出精明神色,立刻道:“自然自然,如尊客所说,这没得说,今日‘春照阁’一应肴馔酒费都算在店里!”
这个掌柜的能共经营一座正店,平日往来的也常有达官贵人、士人巨贾,他当然知道那些人的讲究与喜好。这肉片锅子得了一个‘拨霞供’的名字,格调一下就起来了,显得与别家不同取个名字这种事很简单,取个好名字却不简单!在掌柜的看来,‘拨霞供’这个名字就极妙!
再加上这是由如今京师之中红得发紫的女乐师红妃所取,就更能‘讲故事’了。有了这个故事做底,卖点更多!到时候怕不只是能增加炉子菜的点菜量,还能带动更多贵人来孙羊正店消费呢!
这个账可是很容易算清楚的,所以掌柜免单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免单完毕之后,还对红妃奉承道:“到底是师娘子呢,才学不只是用在各样雅事里,连取菜名这样的俗事也能比别人百个都强!人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大概就是如此了。”
这话说的可乐,反倒显得‘质朴’了不过也没准人家是故意如此的,到底是一家正店的掌柜呢!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人对此有意见,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就连柴琥也只是笑斥道:“下去罢,这话说的都没边儿了,你又知道什么?还‘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是用来赞她的吗?合适吗?”
“是是是,小人少时读书少,到如今也只是粗识得几个字,懂些计算账目的事儿,倒冒犯了娘子。”掌柜的认错很积极,然后很快借着‘道歉’的名义,又给这边阁儿里多送了几样点心、几样酒。
其实对于这样的客人来说,这些东西都算不得什么。但这样做却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受看重,由此对孙羊正店有很好的印象。
等到掌柜的走了,朱英才道:“本来是九叔做主的,如今却是沾红妃的便利,由此间主人免了饭资九叔怎么说呢?”
柴琥瞥了这个名义上的‘侄儿’一样,满脸不在乎:“这有什么,改日补回来就是?这难道是大事”
这确实不是大事,但在风月场上,大家都惯于拿小事做文章。眼下柴琥这样说,大家倒不知他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柴琥低头摆弄着刚刚用来记录菜名的彩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彩笺是自制的不是?”
之前记录菜名的娘子是个雅妓,此时听柴琥这样问,忙道:“回大王的话,确系是自制的奴在家无事,自制一些彩笺也能打发晨光。”
“自从唐时薛校书起,倒是有不少娘子偏好自制纸笺,以此为显示‘独一无二’的同,,一些十分受欢迎的娘子手制纸笺,还能卖出高价呢!”旁边的门客解释了一句,然后才道:“扇儿这纸笺也算颇为精巧了。”
他这话并不是瞎说的,柴琥手中的纸笺是深青色的,上有隐隐绰绰的图画,是月下竹林的景色。
名叫‘扇儿’的雅妓小心道:“奴仿制唐时十色笺,有杏红、粉红、深红、浅青、深青、浅绿、深绿、铜绿、浅云、明黄十色,而后又在笺上以淡墨做图,每一图皆是奴亲手绘制。”
“怪哉”听完解释的柴琥有点儿不解了,道:“本王可是听说过的,你们这些娘子日程忙碌,是真正大忙人,哪有恁多晨光做这些?”
‘扇儿’笑了笑:“忙不忙,总是相对来说的,真要做什么事,也能寻出晨光来”
“不是这个道理!”柴琥一下打断了她:“本王也知道,非要做什么事不可的话,总能挤出时间来但你们这些小娘子要做的事可太多了!又是要亲手缝荷包,又是要亲手合香,又是要亲手做胭脂,又是要亲手酿酒你们有几个人几只手,能这样?”
“说起来,亲手制花笺,也不是顶顶要紧的事罢?”至少优先度不高。
对于柴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扇儿’实不知该怎么答。说假话糊弄,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柴琥不愿意接受糊弄的。可要是说真话,那也有些不妥当。左右为难之下,她只能将目光投向红妃。
她是撷芳园安排来的,她所在的娼馆与撷芳园关系紧密。因为这个原因,她常随着撷芳园的女乐出外差。在红妃大红大紫的当下,她之前和红妃也有过不少接触机会,知道红妃在外不笼络人心,内里却很关照她们这些人。
真是外冷内热!
见‘扇儿’面露祈求之色,红妃只得开口道:“大王为何非要问这个,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明摆着的,除了极少数手制花笺很出名的,大多数行院娘子的手制花笺都不是亲手做的。这就像是后世明星们的签名,除非是签售会上亲手签的,不然其他很大可能是让助理、经纪人模仿笔迹代签的。
这在行内根本不是秘密。
“就是好奇,想要问问罢了说起来红妃你也有花笺呢,本王曾收到过,十分精美。外头有人为你手制的花笺开价,千钱一张啧啧啧,也不知是世人真有钱,还是你如今越发出息了。”柴琥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
红妃摇了摇头:“开价不过是开价罢了,好事者做的荒唐事。奴从未卖过,没有买卖,这价也是虚的——不过,哪怕有人开价上千钱,奴也不会卖。”
红妃的花笺有一部分是她亲手做的,她平常画小花笺,以此练习画技、保持手感。这样的小作品画的很快,有的时候随手就能画上好几枚。那些花笺攒在那里,只有对‘贵客’才会使用。
一般的往来,写个礼单什么的,红妃买的是外头的花笺最多花色样式是她自己设计的。
“那什么是真的。”柴琥不知为什么,忽然这样道。
红妃不明白这位王爷又怎么了,只能神色不变,也不说话,沉默以对。
柴琥又道:“你平日往来于王公之间,也曾送花笺、送荷囊,送种种小玩意儿。按照外头的说法,都是你们这些娘子手制的是真的吗?”
过去柴琥不在意这些,但他现在在意了。
红妃看着柴琥,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惊醒一样动了。语气干脆,没有一点儿犹豫:“都是假的!奴日日要见多少人?如今还要随都知学东西,哪有时间做那些!”
似乎是为了打破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太好的气氛,红妃提议讲故事,并且自己先讲了一个:“这个故事是外邦故事,说的是极西之地有个国家,国主极爱华服,有两个裁缝便说自己的技艺举世无双,能织造出世上最华美的布料,然后裁剪缝纫出最完美的袍服”
朱英就这样看着红妃讲故事,为她此时的冷漠心惊,同时又为她心底里的善意陷得更深——不同于柴琥,朱英知道红妃刚刚说了假话。
红妃说的是《皇帝的新衣》的故事,这个故事给小孩子看是童话,但如果给成年人看,其中讽刺之意就太强了。听红妃不痛不痒地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柴琥的脸色越来越冷然而出乎朱英意料的,他并没有爆发出来。
这其实很不‘柴琥’。
直到这场欢宴结束,柴琥与朱英并辔离开,柴琥才冷不丁对朱英道:“我如今才知道嘉鱼你所言不虚,红妃她就是暖不热的石头”
她根本不爱任何人,所以任何人待她好她都不会有所回应对于这时的贱籍女子来说,有柴琥、朱英这样的贵人付出以真心真情,那么回报以真心真情就是理所应当的了。像柴琥和朱英,有的时候都难免有一种‘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这种心情。
很委屈。
而红妃却是另一种念头爱情就是这样的,后世人分的很清楚,‘被感动’不是爱情。
朱英看着这样的柴琥,却知道他也只能说说,无能狂怒而已。若他能因为红妃的冷漠就不爱她,刚刚就应该闹起来了!他这个人向来无所顾忌,也不在乎别人的体面,那样的事是做得出来的。但他没有,这就说明即使是极度失望、极度生气的情况下,他依旧还记得红妃的体面,替她着想。
忽然,朱英道:“她骗你的。”
“嗯?”
“那些东西都是她亲手制的还有,虽然微薄,但她确实没有虚情假意过,喜欢的人就是喜欢,厌恶的人就是厌恶——她或许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是有情谊的。”
朱英说的飞快,似乎不快点说完他就要后悔了事实也是如此,说完之后他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因为他意识到这样给人一点儿希望,只会让柴琥更加泥足深陷。但他忽然就是想这样做,就像即将溺死之人,总想拉人下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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