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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之浑然不知,她看着李韬,心里有件事很想问他,一下子却又不太问得出口。
忠勤伯府的事,孙茹雪受罚倒罢了,那齐嫣然竟也被丑闻缠身,总让她觉得是另有蹊跷。
她知道李韬的性子向来是睚眦必报,而且,他报复人最会“对症下药”。
别人最怕什么,他就专挑什么地方下狠手。
像忠勤伯府那样树大根深的老贵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外头如今尽是风言风语,恐怕比直接打齐嫣然两个耳光还让她难受。
“舅舅,”苏允之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齐家六小姐唆使人害苏家姐姐的事,是不是”
李韬垂眸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是想问,是不是我让人做的?”
苏允之没吭声,只望着他。
他笑了笑:“是。”
她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忠勤伯府势力那么大,您这么做就不怕惹上麻烦?”
李韬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其余人知道。”
也不知为何,苏允之听他说这话时,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就好像他是意有所指一般。
而且他的眼神,表面虽淡然,却不知为何,只让她感到说不出的……烫人。
她别开了眼:“那您干嘛还告诉我?”
“你会说出去?”他淡淡地问道。
“当然不会!”
李韬挑眉,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不就得了”。
苏允之生生噎住。
回回都是如此,从前但凡与他争论,他总能将她堵得无话可说。
“听说你前几日做了芙蓉花糕,”他嘴角上扬,脸上又变得笑意微微的,神色间却有几分飘渺,“这又是谁教你的?”
苏允之冲他一笑:“都是我自己瞎折腾的,舅舅也想尝尝看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天真烂漫,瞧着绝没有半分心虚。
李韬目光深晦:“我倒不怎么爱吃甜的。”
说完,伸手点了点旁边的食盒:“不过,这汤团不错,回头可以送一些到木樨堂。”
“……好啊,舅舅喜欢就好。”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垂着眼皮仿佛在看杯中的茶水:“说起来,以前倒不见你爱看这些书。”
她一滞,背脊一下子绷直了。
眼睛不自觉往下一瞟,眉头一皱。
那两本书明明给她藏得好好的,他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苏允之偷偷藏起来的《楹联丛话》与《巧对录》,说白了就是讲文人对对子的,别说闺阁女子,一般男子都不爱看这个。这不是诗词歌赋一类的东西,算是文论。
“不过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很多地方……我也看不懂。”她硬着头皮道。
“哪儿有意思?”他问话的那个样子,就像真的很有兴趣一般。
苏允之一顿,强挤出一丝笑来:“怀玉只是觉得看这些文人互损互骂,你来我往,挺有趣的。”
李韬听了,不咸不淡道:“你喜欢这些,回头我让王岩再给你寻几本来。”
苏允之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发难,还口口声声说要帮她再弄几本,一时瞪大了眼。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又低下头去喝茶了。
窗纱透着淡薄的光,屋内飘荡着一股茶香,一丝风也没有。
苏允之莫名地觉得口干舌燥。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李韬从茯苓院离开以后,就回了木樨堂。
子时,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刹那间令人浑身冰凉。
木樨堂书房内,烛光闪动。
榻上的人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目光清明,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李韬时常在书房办公到很晚,睡在书房也是常事。
这个时辰,连月光都看不大见。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起身,手臂横在眼睛上面,眼前是一片漆黑。
其实他先前一直不能完全确信,直到她刚才说漏了嘴。
苏夫人体弱多病,唯独对自己的喘疾讳莫如深,因为这病有些阴邪的说法,风水学上看,不是什么好症候。
所以,这件事也就只有苏府的几个人知道。但是,约莫半年以前,她的喘疾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苏蔺真此时不可能和外人说起此事。
知道苏夫人有喘疾,却又不知道她已经痊愈,天底下,只有那一个人。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忽然又涌上来,一下子将他淹没。
黑暗之中,李韬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
这时,王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侯爷,宫中传来急诏,要您即刻入宫。”
皇城伏立在昏暗之中,灯火未明。上一回在这种时辰进宫,还是当年给太后侍疾那会儿。
入了宫门便要下马,李韬一眼就看见了同样风尘仆仆赶来的楼知春,二人眼神一碰,并肩而行。
“侯爷,我刚才得到点风声,”楼知春压低声道,“东宫被人发现有女尸,死的是谁不知道,恐怕身份不简单。”
李韬眼眸一转:“你从哪儿得到的风声?”
“刚刚带我进宫的是西厂的梁公公,我与他有几分交情。”
李韬轻声道:“楼大人还真是广结善缘,令人佩服。”
楼知春瞪他一眼:“侯爷可得小心一些,太子爷如今尚在风口浪尖,你这么漫不经心的,小心给他察觉,又要怀疑你的忠心。”
李韬笑哼了一声,并不搭腔,只往前赶路。
楼知春看到他神色,暗中一怔。
奇怪,李韬瞧着怎么与平素有些不同?
疾步行走时,衣袍猎猎作响。二人穿过数道宫门,约莫两刻多钟后,才走到大殿。
内殿正堂,两侧站着不少官员,正中坐着的是一名身着明黄色绫罗长袍的男子,太子谢胥和燕王站得离那人最近。
那人自然就是皇帝。
楼知春进殿时,不动声色地扫了皇帝一眼,暗下一怔。
比起上回所见,皇帝更瘦了。他是天家后代,长相自然不会差,神清骨秀,还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有几分含情脉脉的。
不过,皇帝如今也太瘦了,瘦到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那件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他那副眉眼,本是天生多情,如今瘦成这样,反倒露出几分薄情相。
任谁都能看出来,皇帝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句大不敬的,甚至于……有几分油尽灯枯之相。
怪不得太子那么担心。
李韬和楼知春相继下跪行礼。
“免礼。”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闷。
楼知春跟着李韬起身,二人退到了一边。
不说燕王和太子,叶廉、齐震,几位阁老都在,在这些位高权重者当中,还有一个格格不入之人。
那就是刑部的唐渠。
唐渠恰好站在楼知春的对面,他肃手而立,丝毫不东张西望,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其实唐渠模样不差,就是脸太臭了,瞧着有些欠打。比如此时此刻当着皇上的面,身为官员的确该有几分肃容,可看他那张脸,竟比皇帝还沉似的,简直好像他才是这群人的头头。
怪不得刑部的张铭轩不待见此人,毕竟张铭轩最爱摆官威,哪会愿意给人抢了风头。
人到齐后,皇帝便开口让身旁的海德英讲明情况。
楼知春见皇帝半合着眼的样子,险些就以为他睡着了,看到对方手中转动不停的佛珠,才知道他其实是醒着的。
事情大概是这样,巡逻的侍卫在东宫的井里发现一具女尸,女尸的身份是一名叫作顾善德的宫女。
这个宫女之是长公主的亲信,皇上和皇后都叫的出她的名字,在宫里算是很有头有脸的了。
经过初步察看,发现这个顾善德死前竟然还被人奸污过,这一下,就使得事情变得更加恶劣了。
杀人,再加祸乱宫闺,又是发生在东宫。
楼知春轻轻吐出一口气,暗道:麻烦了。
他侧头觑了李韬一眼,见对方垂眸望着地上,一副平静无波之态,不禁嘴角一撇。
若非旁边站着别的官员,又是这样的场合,楼知春肯定会忍不住问他:这事不会也是你搞的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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