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角抵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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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晏一的出现,赵曳雪如梦初醒,猛然把手收了回来,整个人尴尬万分,在北湛看过来的时候,晏一十分识趣地默默放下帘子,并且及时地拦住了后来的玉茗:“现在不能进去。”
玉茗茫然不解道:“为什么?”
晏一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殿下和你主子在有事……”
玉茗好奇追问:“他们能有什么事?”
晏一自是不能真告诉她是什么事情,只得尴尬道:“就是——”
话才说完,营帐帘子又被掀起来,北湛立在那儿,看了他一眼,道:“手炉呢?”
晏一忙不迭把手炉送上,顺便往营帐里看了一眼,光线昏暗,只隐约看见赵曳雪站在那儿,侧身对着他。
耳边传来北湛冷冷的声音:“进去看?”
“啊?”晏一吓得一缩脖子,立即道:“属下不敢。”
北湛淡淡地瞥他一眼,入了营帐,把手炉递给赵曳雪,叮嘱道:“拿着。”
赵曳雪沉默地接过来,她现在不仅不觉得冷了,甚至感觉到了些许汗意,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轻声道:“我、我去外面看看。”
北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外面风大。”
他才说完这句,忽然间,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淅沥声,赵曳雪抬起头来,望着营帐顶,道:“下雪粒子了。”
天黑时分,终于开始下起了雪粒子,簌簌地落在营帐上,如乱琼碎玉,在地上蹦跳着弹开去,声音清脆悦耳,赵曳雪终于明白古人为何有诗云: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
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粒子,忍不住看得入神,玉茗伸手接了一捧,一边冷得直哆嗦,一边兴奋地送到她面前,道:“主子,您快看!”
一颗颗圆润的雪粒子在火光下闪着微光,晶莹剔透,如琉璃珠子一般,十分漂亮,玉茗的手指被冻得通红,赵曳雪道:“快撒手,小心被冻伤了。”
玉茗忙扔了雪粒子,冷得直打哆嗦,不住呵气,赵曳雪把手炉递给她:“拿着暖暖手。”
玉茗才要接,一旁久未说话的北湛忽然开口道:“一时冷一时热,容易生冻疮。”
闻言,玉茗又缩回了手,忙道:“奴婢不用了,还是主子拿着吧。”
雪粒子下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地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吱嘎作响,寒风自山野间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营帐随之晃动,赵曳雪疑心它几乎要被吹走。
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窝在角落,像一只即将的冬眠的小兽,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营帐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跟着,帐子被掀开,一阵寒风趁机钻了进来,吹得赵曳雪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眯起眼。
“主子!”
玉茗手里捧着一个大食盒,她身后跟着的是晏一,两人走近前来,赵曳雪才看见晏一提着一个陶钵,他小心的把盖子解开,里面竟是满满一钵赤红的火炭。
他把炭倒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中,霎时间,便有融融的暖意便传来,赵曳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早听说你们北地冷,却没想到冷成这样。”
晏一笑起来,道:“公主初来,自然是不习惯,像我们待久了,这种天气如家常便饭一般。”
赵曳雪捧着双手,放在火炭上取暖,淡淡道:“你说的也是,总会习惯的。”
晏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收起陶钵,道:“这炭不经烧,最多也就一刻钟的光景,稍后我再送一些来。”
晏一走了,玉茗在旁边放下食盒,道:“主子饿了么?”
“还好,”赵曳雪摸了摸她的手,被冻得冰凉,忙道:“你先暖一暖。”
主仆二人挨在一处,一边烤火,一边小声说话,没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北湛挟裹着寒风走了进来,他的身形挺拔颀长,披着大氅,上面还沾着一层薄雪,他道:“晏一来过了?”
赵曳雪点点头,示意玉茗摆放碗筷,油灯如豆,营帐内光线昏暗,三人就着那一坑暖炭吃罢晚饭,北湛忽然想起什么,对赵曳雪道:“今日还没涂药。”
玉茗听了,忙主动请缨道:“让奴婢来吧?”
北湛没接话,径自从袖中取出那个药盒来打开,才几日功夫,那一盒药膏就快见了底,他以手指沾了些药膏,示意赵曳雪过去。
赵曳雪看了玉茗一眼,犹豫着没动,没想到下一刻,北湛自己倾身过来,在玉茗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替她涂上药膏,仔仔细细,甚是耐心。
那一刻,营帐内的气氛莫名变得十分古怪,一向粗神经的玉茗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此刻,不应当出现在此地。
她应当在营帐外面,和晏一站在一起……
玉茗默默地收拾食盒退出去了,出了营帐就看见晏一站在门口,两人面面相觑,相顾默然,片刻后,晏一轻咳一声,问道:“殿下用过晚饭了?”
他动了一下,玉茗以为他要去找北湛,连忙阻止道:“现在不能进去……”
话才说出口,就觉得何其耳熟?之前晏一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玉茗猛然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当真是蠢钝如猪。
好在晏一很有经验,缓缓点头,善解人意地道:“不进去,我就在这里候着。”
营帐外面发生的这些事,北湛和赵曳雪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小心地替赵曳雪将药膏抹匀了,营帐里静谧无声,灯火颤颤摇曳着轻影,燃烧的炭发出莹莹的红光,映在女子的面容上,眸似秋水,肤色如玉。
她微微垂着眼,睫羽长长,像铺陈开的扇子,投下浅淡的影子,忽然觉得鼻尖传来一点凉意,赵曳雪下意识抬起眼,正好看见北湛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道:“有脏东西。”
赵曳雪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北湛淡淡道:“给你擦干净了。”
赵曳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人声,拖着长长的调子,宛如在唱歌。
她讶异道:“那是什么声音?”
北湛道:“是士兵在唱歌。”
赵曳雪起身到了营帐门边,那些歌声愈发清晰,遥遥唱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飘飞,纷纷洒洒地落下来,远处暗夜之中,火光隐约,士兵们齐声唱着北地的民歌,歌声遥遥传开去,在这寒冷清冷的冬夜,竟给人一种激昂之感,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跟着热了起来。
赵曳雪听他们一遍一遍地唱着,歌声粗犷,昂扬有力,她忽然想起来,北湛从前也唱过一首歌,也是在这样下着雪的冬夜,那时是上元节时候,燕京的东市花灯如昼,他们并肩而行,藏在宽大衣袖下面的一双手,悄悄勾在一起。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灯市,少女紧紧攥着少年的手指,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一颗心却如云中的鸟儿,雀跃不息。
彼时赵曳雪不知他们将要往何处去,只一心一意地跟随着她的少年,他们踏着冬夜的薄雪,在小镜湖的湖心亭中停下来,北湛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道:蛮蛮,我给你唱一首歌。
他这样郑重其事,赵曳雪莫名也变得有些紧张,点点头:嗯!
北湛便张口,轻轻唱起来,他用的是赵曳雪不熟悉的昭国语: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他看着少女,略深的烟灰色眸中如有碎光,流而不动,其中藏着数不尽的青涩情意,他轻声说:蛮蛮,我喜欢你。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熟悉的歌声令赵曳雪蓦然回过神来,听见那些士兵们正在唱那首歌,声音悠扬,她下意识轻声跟着唱道:“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歌声渐消,赵曳雪才发觉北湛正望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他的眉眼深邃,眼神复杂无比,叫人看不懂其中的情绪,沉沉地压抑着,像是河底涌动的暗流。
“主子!”
玉茗的呼唤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气氛,赵曳雪大松了一口气,转头朝她望去:“怎么了?”
玉茗满面兴奋之色地奔过来,笑容灿烂道:“主子,那边有人在玩什么角抵,看起来好有趣啊,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才说完,她便感觉一道冷冷的目光扫过来,玉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昭太子殿下,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转而变得怯怯的,忐忑而紧张。
赵曳雪却没注意到这种变化,饶有兴致道:“是角抵之戏么?我只听人说起,还从未亲眼见过。”
她说着,望向北湛,询问道:“我能去看吗?”
北湛薄唇微抿,他犹豫了一下,但见赵曳雪目露期待,还是道:“孤带你去。”
士兵们角抵的地方就在不远处,那里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火堆,火光冲天,将夜空映得通明,鹅毛的雪花飘落下来,还未靠近,便化成了水雾,弥散开去。
众士兵们围坐在火堆四周,最当中有两名八尺壮汉,脱去了外袍,这样寒冷的冬夜里,仅仅穿着单衣,躬着腰,相对而立,像两只伺机而动的野兽,紧紧盯着对方。
昭国有蚩尤戏,这角抵便是从其中衍生而来,乃是军中作战,训练兵士所用,需要二人赤手空拳相搏,直到将其中一人压在地上,不得起身为止。
赵曳雪看着场上,只听一名士兵大吼一声,猛然扑向对手,用力抱住他的腰,往后翻去,他对面的人死死钳住他的手臂,双腿却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发出一声大吼,踏出一步,额上青筋暴起,竟然将那士兵拦腰举起来,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大片冰渣雪粒。
“好!”
“好样的!”
众人大声喝起彩来,欢呼声如雷,胜出的那个壮汉满头大汗,甚至能看见他身上有热气蒸腾,他哈哈大笑起来,竟然把单薄的上衣脱了,随手扔下,大吼道:“还有谁敢来战?!”
玉茗没料到他竟然会脱了衣裳,啊呀惊叫一声,连忙捂住了眼睛,羞红了脸,赵曳雪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遮住了她的眼,视线倏然变得漆黑一片,在众人热烈的欢呼声中,她听见北湛一贯清冷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气急败坏:“别看了!”
赵曳雪拿下他的手,道:“我没看。”
话是这样说,她的眼睛下意识往场上瞟,北湛又伸手挡住,冷冷道:“还没看?”
赵曳雪想了想,忽然道:“我从前听说,你也会角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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