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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徐徐。

穆元德愧疚地的话,说到一半,便陷入了沉默。

那双看透世情的眸子,出神地看着况曼,仿佛是在透过况曼,看向自己年少轻狂的那段岁月。

况飞舟神情淡漠,并没有继续出声。深黑眼睛静静注视着穆元德,等着他从过往回忆中回神。

况曼早在况飞舟动手时,就从打盹中清醒过来。

一个魔教教主,一个前任武林盟主,两人的武力,可以说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存在,虽然二人只单纯对招,没任何杀意,但那内力相撞的波动,还是让人乍舌。

……除非是死人,要不然,不可能不被惊动。

况曼瞅着况飞舟内力所制出来的水龙,漆星眼睛灼灼生辉。

好强的内力,好眼馋啊。

不过,也就只能眼馋眼馋,她不可能贸然去修练内力。

异能与内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她不知道,她拥有异能核的身体,还能不能修练内力。

万一这两种力量相冲,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且,她问过孟九重,修练内力难不难。

孟九重告诉她,很难——

内力是靠日积月累,一点一点修练出来的,且修习力内,还得看是否有练武天赋,方才能练出成就。

江湖中那么多会武的人,为什么有的人是三流武者,有的人又是顶尖高手,原因便在天赋上。

有习武天赋的人,天生经脉强于他人,武骨也强,所以习武会事半功倍。而天赋差的人,想要达到一定高度,所用时间和精力比天赋高的差无数倍。

时间最不等人,同一批习武的,往往会在时间里拉开差距。

比如他和郁战。

孟九重和郁战是同期习武,武艺同是穆元德所传授,修的也是同一心法,但七八年后,差距便出来了。

而且,郁战还不是那种天赋差的人,他武骨比一般人要强,就是这样,两人也有了差距。招式上差距不大,但内力差距却已成了鸿沟。

况曼眼馋内力,但羡慕之心却并不浓烈。

她很清楚,她的异能到达八级,发招时,所拥有的杀伤力不比况飞舟和穆元德差。

且她的异能是可以继续往上长的,十级异能的威力比之八级更强,强到——有可能被古人当妖怪。

慢慢来吧,时间还长着,前面八级异能她是重修,并不难,难的是后面九级和十级。

九、十两级这一个领域,末世时她没有碰触到,以后还得慢慢探索。

另一边,穆元德终于从过往的回记中回过神来。

收回落在况曼身上的目光,穆元德转眸,看向况飞舟:“景州,约我相见,可有要事?”

况飞舟掀眸,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言道:“我需要泪藤、地萧与炎木。你可知这三物是何物?”

穆元德听完,疏朗眉心轻轻宁蹙,沉思了一下,道:“炎木乃是地心之火附近所生长的冽芽荆棘,而百年份的冽芽荆棘便称炎木。”

地火处的百年份冽芽荆棘极为难寻,因为,只有活动着的地火处,生长出来的冽芽荆棘才是炎木,但活着的地火会时常喷火,一喷火,附近的植物便被火桨吞噬。

而且,姜鲁境内并没有地火,据他所知,漠北倒是有两个地火口,百濮国也有一个。

但这三个地火口,百年内都曾喷过火浆,所以,那里有没有冽芽荆棘还不好说。

穆元德以前是武林盟主,盟主府里有不少前辈们的游历笔记,他也是在前辈们的笔记中,看到炎木信息的。

所以,况飞舟问起时,他想了想,便想起了炎木是何物。

穆元德话落,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郁方突然开口:“地萧是地艮虫的尾针,这种虫生长条件苛刻,据说,只有伦山才产地艮虫。”

说来也是巧。

郁方以前也只知道地艮虫,却不知道,地艮虫的尾针叫地萧。他之所以能知道,还是穆元德中毒后,他想为之解毒,翻阅无数医书,从一本没什么大用,却记载了世上昆虫内的书上见到的。

他当时只是晃眼一看,倒没想,现在竟派上用场了。

况飞舟听完二人的答复,冷眉稍稍舒展。

为竹月解忘情蛊的药,一共有四种,除去他知道并拥有的赤玉,另外三种,如今已知其二。

最后一物泪藤,穆元德和郁方既然没提,那便是他们也不知道。

不过从名字上听,泪藤应该是蔓藤中的一种。

况曼倒是对蔓藤熟悉,可是——现代社会很多叫法都与古代不同,她也不知道泪藤到底是哪一种藤植。

“多谢告知。”半晌后,况飞舟抬头淡淡道了一句,转身,便让青蒙推他离开。

他此行只为寻找解药信息,消息既然已得到,那便没必要再留下。

“景州稍等。”穆元德见况飞舟要走,赶忙出声叫住他。

况飞舟回头,沉默注视他。

穆元德见他停下,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物,轻轻一投,抛向况飞舟:“此物,暂由你保管一段时间,他日再归还于我。”

况飞舟手一探,接住穆元德投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黑铁铸造的小铁牌,牌子很精致,上雕刻着一条黑龙。

黑龙栩栩如生盘在铁令边缘,而在黑龙的中央,则有一个大大的“玄”字。

况飞舟接到这块牌子,深眸闪过异样,他抬眸,毫无情绪地冷看着穆元德:“怎么,你今儿坐着轮椅来见我,就是想与我在轮椅上再分高下吗?”

天玄令,他年少时送于穆元德的信物。

已送出去二十三年。

当年,他们结识于江湖,义气相投,又惺惺相惜,曾论战三天三夜不分高下,后来,他将令牌送于他,笑言——他日,天玄令出,就是他俩再分高下之日。

穆元德将天玄令拿出来,是现在就要完成当初他们约定的那一战吗?

想与他一战……抱歉,他现在很忙,没空。

穆元德脸上露出怅然:“非也。”

“那你是要与我绝交?”况飞舟抬眸,黑眸凝向穆元德,眼中透着浓浓的威胁。似乎只要穆元德敢说是,他就会一掌拍飞他。

无缘无故将天玄令归还于他,并道让他保护,呵呵……

灼灼逼人的眼神,让本不愿多说的穆元德心里微叹。

他这个好友啊!

想瞒他,真难。要是可以,他真不愿现在就将天玄令给他,毕竟……

穆元德深叹口道,道:“锦州,不是我不愿意相告,而是这事,我还不确定,待我确定了,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况飞州薄唇紧抿,直视着穆元德:“我不喜欢猜,有话直说。”

穆元德看着他灼灼逼人的眼睛,蹙了蹙眉道:“锦州,我怀疑,这一连串的阴谋,可能皆由这块天玄令而起。”

以前他身受邪心焰,全副心神都在抵抗着邪心焰的侵蚀,邪心焰三天便会让他发狂一次,导致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调查十五年前那场针对他的阴谋。

自从伦山蛊后将冰蚕蛊种入他体内后,他方才有精力关注其它的事。

这段时间,他从孟九重那里知道了不少消息。

他知道凝血剑的消息是假,是由闻秋那孩子放出来的。

他弄不清楚闻秋为什么要利用一把假剑,放出这种消息。这种消息,一旦出现,绝对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当年孟泽便因这把剑,陷入各方野心之人的追杀中,好不容易才脱出泥泽。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闻秋就算再没脑袋,也不可能弄出这种消息来祸害自己。

于是,他让郁方派人去调查闻秋这些年在赤阳堡都干了些什么。

等属下调查完,他从沈闻秋过往所做的事中,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闻秋叛逆,成为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是在他妹妹仙儿去逝之后。而仙儿去死……沈镇远既然是阴谋者,那妹妹的死,就有待调查。

这些先不管,现在,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身上所中的邪心焰,是沈镇远下的。

十五年前,在他走火入魔前一个月,他曾去过一趟赤阳堡。从赤阳堡回来之后,他胸中便时常忽生郁结,当时,他并没有在意。毕竟,人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可现沈镇远暴露,再稍一回想,就能猜想出前因后果了。

还有便是……他属下查探到,闻秋似乎在调查玄天令。

虽然他调查得很隐晦,可到底年少,不够谨慎,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天玄令是况飞舟早年送于他之物,当年,他俩以此为约,天玄令出便再放开手脚切磋一次,并且,往后他若遇上危险,此令就是他向他发出的求救信号。

而那时,他也送了一把寒铁匕首给况飞舟,同样道,若况飞舟出事,匕首便是信物。

天玄令是他与况飞友谊的见证,他极少向人提起,只在妹妹出嫁前,和妹妹说起自己的好友时,提了一下,如今事隔二十几年,闻秋竟在调查天玄令。

所以——他手上这块令牌,极有可能,就是一切事件的祸端。

“天玄令,怎么可能?”穆元德的话让况飞舟英挺的脸,出现了刹那间的不可置信。

穆元德看着况飞舟手上的天玄令,道:“这只是我的怀疑,景州可否告知这天玄令,从何而来?”

况飞舟:“此令乃魔教信物,它存在的意义,历来都只是一个承诺,一个魔教对友人的承诺。”

这块令牌是他师父给他的,给他时,还给他讲了一下有关这个令牌的故事。

他师父调侃说,别看这块令牌没什么用,但持有过他的人,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并道,以后在外行走,看到哪个不错的少年,就将令牌送出去,换一个将来大人物的人情。

等到以后友尽了,收回来便成。

所以,这会儿穆元德说,一切阴谋皆有可是这块令牌而起,况飞舟根本就不信。

要是这块令牌真有问题,圣慾天的历代教主,定不会将当它成信物,随便送出去。

穆元德凝重道:“这事,我还不确定,我会继续查下去,待有确切消息,必会让人马上联系你。”

天玄令是圣慾天之物,无异便罢,如果真有异……那首当其中的,就是景州。

所以,他才会想将天玄令归还给景州。

江湖上,谁都知道他穆元德当年打断了景州的腿,那阴谋者如果真是为了天玄令,那就只会针对他,绝对不会去针对景州,而景州,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解开天玄令的秘密。

……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多想,这场阴谋,最好是只针对他。

况飞舟薄唇紧抿,沉眉静思。

半晌后,他抬眸,目光傲睨着远方,声音不明的,道:“龟缩了十五年,有些事,到了该了断的时候。穆子淳,养好你的腿,他日江湖再会。”

声落,坐下轮椅突兀凌空,倒退着往阿凤村方飞了去,关于天玄令的问题,他无意多谈,是与不是,等调查后才能知道。

青蒙见状,身子矫捷一纵,紧追而去。

况曼杵在大树下,偏着脑袋看了一眼离开的师徒弟二人,又侧眸瞧了瞧穆元德。

——擦!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刚才这两个大佬交流的信息,让她脑袋严重不够用。

这拐过来,拐过去,合着祸因是在况飞舟身上,而不穆元德。

穆元德的意思是,他被人下毒,致使后面孟泽、穆仙儿、甚至她和伦山蛊后出事,都是况飞舟送给他的天玄令惹出来的祸?

可是,看刚才况飞舟的话和反应,那块天玄令似乎就只是一块令牌而已,并没什么其他作用。

……那阴谋者兜兜转转搞出这么多事,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块没有什么用的令牌?

“阿曼。”儒雅慈祥的声音,将况曼从沉思中唤回神。

况曼抬头,看向穆元德:“前辈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你,希望对你有用。”穆元德控制着轮椅,来到况曼面前,将搁放在轮椅上的一个黑色匣子取过来,递给了况曼。

他温和朝况曼笑了笑:“代我向你母亲问声好,是我连累你们母女,让你们……”

如果不是孟泽为他练针,这对母女又岂会暴露在阴谋者的视线里。

他们一三口,分隔三地,皆是因他之过。景州腿断了,还是亲手打断的,伦山蛊毒后和阿曼更是……

想到这此,穆元德眼中,透起了浓浓沉重。

景州不知道她女儿当年到底受了多大的罪,可是他知道。

当年,她被杨御带回来时,真是已到了濒死边缘,险些救不回来。他当时都已出言,让杨御将人放弃。

杨御与孟泽感情深厚,铁了心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孟泽并拿走了凝血剑,甚至为了将她救回来,还动用了他们那一派禁术,致使寿命受损。

杨御早早离逝,多少,也和这些事有关。

他若不动用禁术,阿曼会死在八年前,他寿命无恙。动用了禁术,虽将人救回,但阿曼却没了记忆,根本就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他现在,真不知该庆幸杨御当年的执着,还是该……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十五年后,你既然不死心再启阴谋,那我穆元德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必会将你揪出来,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况曼接过黑匣子:“多谢,你的话我会带到。”

这是属于他们上一辈人的纠葛,她没资格替伦山蛊后做什么决定,不过,伦山蛊后应该也没把仇算到他头上。要不然,也不会在孟九重一找上她后,就立即答应为他种冰蚕蛊。

甚至还告诉孟九重,现今天下,只有她能炼寒魄针了……那意思很明确,如果穆元德有需要,她会帮穆元德练针。

“阿曼,和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谈的,回家了。”

这边,况曼刚将礼物收下,树林中,就传出一道略带不虞的声音。

况曼一听,就知道况飞舟没有走远,而是在远处等她。

她将黑匣子甩到后背:“前辈,我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看向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孟九重:“九哥是回阿凤村,还是回苍山?”

穆元德:“九重,不必回苍山,我要闭关,用最快的速度打通三阳经,你出去后,帮我找一下闻秋,可以的话,带他来苍山一趟。”

闻秋那孩子,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放出凝血剑的消息,他这举动,太莽撞了。

这些事,连他与景州都还是雾里看花,弄不清楚其背后目的,他这么不管不顾,乱打一通,万一出事……还有他调查天玄令的事,他也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还是带在身边教导一段时间吧。

“我会尽快带他来见您。”孟九重颔首,转身,和况曼并肩往阿凤村方向走去。

穆元德目送他们离开,待他们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重重叹了口,道:“郁方,还有多久,我能冲破三阳经?”

“最快七日,最晚半月。”

穆元德听完,目下带起丝无奈。

还要这么久……江湖风起云涌,九重一人在外,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罢了,这多年他都等过去了,不急在一时,不过几日时间,他再等等便是。

穆元德邪心焰与冰蚕蛊入体,两股不相容的力量在体内相撞,使得他经脉出现了碎裂之像。

为了不使经脉尽断,沦为废人,他让郁方将两股力量封在足底三阳经之下,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会做坐着轮椅来见况飞舟的原因。

两股力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和,比刚种下冰蚕蛊时已温和了许多,再过十天半月,应该就能彻底平衡,到时候,他再打通三阳经,便能短暂行动。

不过这个办法也不能长久,半年后冰蚕蛊死,他就又得再封一次三阳经。

天空逐渐黯淡。

难得回一次阿凤村,孟九重和况曼都没打算今日就离开,他们准备在村里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城。

孟家。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虽久不住人,但院子却收掇得很干静,显然,杨家老族长找来帮忙看房子的人很用心。

见他们回来,杨氏宗亲都很热情,关系好的,都来孟家看了一下,和孟九重说了几句话。

大伙见孟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都好奇地问孟九重他们是谁。

孟九重一一笑答,说那是况曼的父亲与兄长,况曼在东义县,找到了曾经的亲人。

乡亲们闻言,都暗戳戳地打量了几眼况飞舟和青蒙。

许是况飞舟气场太大,大家并没有在孟家坐多久,来一趟就走了。

而况飞舟则在这一会儿时间,从村民们的谈话中,大概了解了一些况曼曾经的生活。

在听说况曼以前在村里,经常被村里的小孩欺负时,一双眼睛,冷得泛起了冰。

那气场,楞是把后面一些来杨家的宗亲,给吓得门都不敢进,在院子外看了一眼,就匆匆走掉。

况曼趁着孟九重和村民们谈话的时候,打开穆元德送给她的黑匣子看了一下。

黑匣子里,有一条不知是何种材质,铸造出来的铁鞭子。

这鞭子通身漆黑,极为轻巧,呈扁状,泛着冷冷寒光。鞭子末尾尾端,是尖锐的铁尖,两侧则都是开了光的锐刃。

这条鞭子很另类,和普通的鞭子完全不同,说是鞭子,其实都可是称鞭刀了,因为,不管是它的头部还是两侧,都可以让人致命。

况曼看着鞭子,暗忖:好鞭。

这么奇特的鞭子,穆元德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况曼拿着鞭子看了看,随即手轻轻一甩,将这条铁鞭缠到腰上。

鞭子一缠上腰,瞬间变成一条黑色的铁质腰带。

虽然她不习惯用铁鞭,但放在身上救急也不错。万一哪天她手上没鞭子,这条铁鞭,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将鞭子收好,况曼便去了院子里。这会儿功夫,那些前来孟家探望的人,几乎都走光了,院里又恢复了冷清。

况飞舟情绪似乎很低落,通身低压,慑得人都不敢上前。

况曼戳了戳抱着刀,伫立在屋檐下的青蒙,小声道:“他怎么了?”

青蒙侧头,那双因触碰到刀之奥决而显得锐利的眼睛,透出了一丝心痛。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况曼的头,然后,手住怀里伸去。

况曼一瞅见他伸手入怀,脸上表情戛然顿住。

果不其然,一个包着油纸的小糖人,塞进了她的手里。

【阿曼,可还痛。】

刀锋闪过,地上出现了几五个字,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触了触况曼的额头。

刚才那些人村民低低的议论声,他也听到了,他们说,况曼是被讨厌的小孩打中了头,所以才清醒的。

况曼看到地上那五个字,便明白为什么况飞舟身上的低压这么重了。

况曼收里微叹,朝青蒙笑了一笑,没说话。

然后转步,走到况飞舟身后。

况飞舟似乎察觉到况曼走了过来,稍稍收敛了一下身上的气息。

况曼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远方,吃着小糖人。

天空沉沉暗下,夜幕降临,孟九重在院子里升了一堆篝火,将今日从林中捉到的几只兔子清理了一下,着手便开始烤起来。

也不知道,烤肉是不是江湖人的基本技能,连况飞舟都动手烤起了兔子。

……

翌日。

在阿凤村住了一晚的四人,坐马车,一大早便离开了阿凤村,往东义县而去。

路上,况飞舟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一直勾勒着手上的天玄令。

黑潭般的眸子,紧盯天玄令不放,显然,他是在想昨儿穆元德所说的话。

在场四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没人出声打断况飞舟的沉思,大家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东义县。

入了东义县,四人便分了手。

况飞舟和青蒙回了蓝庐书生那里,而孟九重和况曼则回了孟宅,马车摇摇晃晃,孟九重坐在车厢外,慢吞吞将马车驱到了南街。

“阿曼,我要暂时离开东义县就一段时间,去找那沈闻秋。”

师父让他去带回沈闻秋,以沈闻秋之智,不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他派人去找他,说不定反倒会起冲突,所以,他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而且,他想去问问他,真的凝血剑是不是在他手上,在的话,他要将凝血剑取回来。

凝血剑是父亲为他所铸的双手剑,为了这把剑,他从小学的便是双手剑法,他之实力要发挥到极致,必须得有凝血剑配合。

“嗯,我知道了,去吧。”况曼咬着糖人,含糊不清地说道。

没错,还是糖人。

刚才青蒙下马车时,又塞了一个小糖人给她。

况曼接过糖人,都忍不住想掀开青蒙的胸襟,瞅瞅他怀兜里,到底还有几个糖人了。

从东义县去阿凤村,在从阿凤村回东义县,一来一去两天时间,青蒙总共给了她五个糖人。

况曼:“……!!”

古代可没有牙科,再这么吃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蛀牙。

孟九重拉了拉马绳,将马车停到街道旁。

“阿曼,到家了,下来吧。”

况曼哦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

脚刚站稳,一把还未出鞘的大刀,就从孟宅对街、东福客栈外的大树旁,咻地一下飞过来,砸到了她的脚边。

况曼瞅着脚边的刀:“……!”

什么情况?

“况娘子,大名鼎鼎的况娘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一道嘲讽声突兀响起,不远处,一个穿着毛裘戎装的大汉,踏着兽靴,威风凛凛走了过来。

大汉逼视着况曼,烔目仿佛蕴了一团火焰,随时都有可能喷射出来。

况曼看到这个人,星眸微诧,脸上随即闪过恍悟。

“金帮主,久违了。”况曼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心里却一群吃草的羊驼狂奔而过。

这金天堂怎么来东义县了?

一见面就丢刀,该不会,是想问罪他捉周政明的事吧。

别说,况曼还真猜对了。

“我还以为况娘子会问,我是哪位呢。”金天堂呵笑一声,道:“况娘好功夫啊,竟能在金虎帮大本营抢走我金天堂要护的人,呵呵……我金虎帮立帮近百年,就没被这么下过面子,况娘子既然下了金虎帮的面子,做为一帮之主,我自然是要将这一场子找回来。”

金天堂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咬得咔嚓直响。

显然,很气况曼抓走了周政明。

周政明是他兄弟,他既然回到帮里寻求他庇护,那他便不能当不知道。

哪怕他明知周政明犯的是国法,金虎帮有可能被官府寻麻烦,他也必须庇护。

而且他都想好了,等这事风声稍小一些后,便带周政明去兴远府官府投案,到时,花点银子便能结了他的这个案子。

结果,还没等他行动,这个小丫头就跑去他金虎帮,将周政明给掳走了。

掳走便罢,她还偏将给人给掳回东义县,让东义县的官府审他兄弟。要是她将他兄弟掳去兴远府的官府,他兄弟也不会被判去漠北。

不但如此,他还被几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打伤了。

后来,他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撞上了那老什子魔教少主,还有沈家少堡主,和那个最近把江湖搞得乱七八糟的孟寻打架,而他好巧不巧成被殃及的池鱼,至于另外两个黑衣人,他至今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过,看那晚的情势,那第一个与他过招的蒙面人,应该是在外接应况曼的,至于另一个,如果没有看错,那个应该是和魔教少主一伙的。

其实,这些都不是金天堂最生气的。

最气的,是周政明在他眼皮子底被掳走,就如他刚才说的那样,金虎帮被打脸了,还是被个小娘子打脸。

况曼捉回周政明的事,在东义县并不是什么秘密,东义县许多人都知道,这消息越传越远,最后传到了兴远府。二十几天过去,金天堂养好伤,从别人嘴里知道了那晚从茶楼里掳走人的是一个不会内力的小娘子,他的脸顿时黑了。

一个没内力的小娘子……他竟然没追上一个不会内功的小娘子。

金天堂觉得,自己的脸挂不住了。

这口气,他一定要找回来。

别给他说什么一帮之主,去欺负一个不是江湖人的小娘子要不要脸这种事……特么的,跳窗跳得比他熟练,跑得比他这个练了三四十年轻功的还快,就这样,她都不是江湖人——谁是!

不找回这个面子,他金天堂肯定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金虎帮在江湖上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所以,他来了。

“找回场子?”况曼瞅着脸黑得快滴水的金天堂,眨眨眼,然后,毫不露怯地道:“……我这才到家门,容我休息两天,你约个时间,约个地点怎么样?”

金天堂看了眼况曼身后的马车,眉头一横:“三天后,正午,城外十里亭。”

“好,那三天后见。”况曼很郑重,很郑重地点头。

金天堂见况曼毫不犹豫应下,到是有些出乎意料,看了一眼况曼,将她脚边竖着的刀捡起来,悬到腰上,转身,大步去了对街的东福客栈。

况曼看着走进了栈的金天堂,肩膀微动,撞了撞孟九重:“九哥,你说你明天离开。”

孟九重目光盯着东福客栈:“不了,三天后再离开。”

金天堂武力不弱,那晚他之所以会那么轻易就被打成重伤,是因为他和黎初霁联手了。单打独斗,想在短时间内,将他重创——难!

阿曼鞭子厉害,毒也霸道,但……以防万一,还是等他们约战结束,他在离开。

“啊,三天后再走……”况曼微怔,随即道:“那行吧,你三天后走,我今天就走。”

“……”孟九重:“走?你要去哪里?”

不是和金天堂约了三天之后,一战吗?

“四处逛逛,反正就是不呆在东义县。”况曼抬步,往宅子里走去,准备去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再拿点盘缠放在身上。

她才不和金天堂纠缠。

做悬赏这一行,也有做这一行的规矩……只要她避战,这金天堂就不能缠着她不放。

官府悬赏可和私人悬赏不同,官府悬赏一旦悬赏出去,那就是一条龙服务,事后,被悬赏方的亲朋好友,是不能向做悬赏者寻仇的,一旦知道,要嘛被罚银子,要嘛和前头那个一起上战场杀敌。

官府好多事都需要武林上的职业悬赏人帮忙办,不把售后服务做好,那姜鲁还不得乱套。

据说百年前,江湖上就因为官府悬赏闹过一次事。

一个做官府悬赏的人被记恨上了,一家十口全被灭,他的江湖好友们知道后,为他寻仇,和杀人者闹了起来。

据说,那次闹得特别凶,江湖都差点乱套了。当时正好回纥敲关,漠北大战,外有异族野心勃勃试图吞并姜鲁,内里武林人还不安份,最后皇室发怒,许是想杀鸡敬猴,派出皇室某个王爷,铁血镇压,将一个门派的人全抓了,掌门被当场斩杀,首级悬挂城楼七天,弟子则全被抓去了战场。

到了这会儿,江湖人才反应过来,姜鲁皇室竟然有一队武功高超到,说灭门就能灭门的部队。

皇室威慑江湖的目的达到,不成文的规定就从那时延续了下来。

被悬赏的人一旦进了官府,那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收缠不放。当然,如果做悬赏的人,在捉人过程中被人打杀了,那就是他的事,与官府没关系。

也因为这规则,所以,这个江湖做职业悬赏的人很多。

同时,也是金天堂明明打上门了,却没敢明日张胆地说是为周政明报仇,而是说,要来找回场子,并且还光明正大约战。

况曼很清楚,做悬赏这一行,以后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但得罪归得罪,却不会结死仇,自己避开便罢。

所以,一瞅金天堂上门,况曼便决定出门溜达溜达,正好,她也有事要办。

在兴远府与伦山蛊后分开时,伦山蛊后曾着重提过,让她去陇西许良山一趟。那地方对这对母女,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能为傻女做的不多,去一趟陇,替她回一趟“家”,了却些许她的遗憾。

说走就走,况曼回屋,稍微收拾了一下,拿着小包裹,就从自家后院的围墙翻了出去。

金天堂就住在东福客栈,况曼傻了才大咧咧走正门。

孟九重瞅着翻墙而去的人,一双黑眸泛起丝丝无奈,随即,他喊了一声郁战,自己和郁战也翻墙离开了家。

家里就剩下一个童川,童川见主人们都走了,眨了眨眼,麻利地将家里的东西归拢好,然后锁上大门,去了平顺布匹店,找他以前的老朋友去了。

一个下午,孟家四个人全部离去。

况曼出了孟家,准备立即就出城。

走到东街口时,她步伐一顿,踌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蓝庐书生的府邸。

她离开东义县,得通知一下况飞舟才行,可是……他万一派青蒙跟着,或是让她和他去漠北,咋办?

不通知就这么离开,有些不厚道。毕竟解决掉赤阳堡的势力后,况飞舟还留在东义县是因为她。可通知了吧,许是又走不了……

正在况曼拧眉,一脸难办之时,旁边,一对夫妻并肩从珍宝店里走了出来。

那妻子小鸟依人,侧着脸不知在和丈夫说什么,而男人则摇晃着扇子,面色平静地听着身边妻子谈话,偶尔回上一句。

况曼听到男人的声音,眼珠子突兀一亮,转步往这对夫妻走了去。

“蓝庐书生,久见了。”

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为难着怎么告诉况飞舟她要离开的事呢,这不,带话的人来了。

况飞舟住在蓝庐书生家里,还有什么比让蓝庐书生带话更方便的。

“况娘子,许久不见。”蓝庐书生看到人,折扇一收,然后迅速拉上沐锦云,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况曼的距离。

他木着脸人,看向况曼:“况娘子,有什么事吗?”

要问现在蓝庐书生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谁,况飞舟排第一,况曼绝对排第二。

蓝庐书生撞破脑袋都没想到,这个把他捉回来,结束他风流公子人生的女人,竟会是小时候,拿着烧火棍,满山头追他跑的教主之女。

“有事,帮我带个话给青蒙,就说我要离开东义县一段时间,让他们不必等我回来。”况曼向沐锦云颔首一笑,然后朝蓝庐书生道。

蓝庐书生扇子一指:“他们就住在前面,你自己去和他们说。”

“我没空。”况曼说完,挥挥手,拔腿就溜:“我先走了,记得把话带到。”

声音还在街上回荡,人已经跑了个没影。

蓝炉书生:“……”

好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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