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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尧臣晚上被热醒的。

一睁眼,空调被已经被踢到脚根了。意识回笼,发现自己让一个火球裹在怀里了。

厉扬身上烫得很,两条胳膊锁着他,挺大一张被子只剩小腿被拢在其中了。

许尧臣凑上去贴他额头,热乎乎的,再往脖颈摸,一丝汗也没有。

“厉扬?老板……醒醒,”许尧臣拍他脸,“你发烧了。诶,先撒开我,我去拿药。”

厉扬烧得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看见许尧臣贴近的脸,小声哼了句,小程。

许尧臣也不聋,听见他念叨,表情一僵,拉着他的手松开了,“看清楚点,我可不是你那小心肝。”

厉扬没多少力气,许尧臣一挣就把他推一边了。厉扬头昏脑胀,勉强支棱起来,混乱的思绪给拉平了,“你刚说什么?”

许尧臣没答他,道:“你喝口水,我拿药去。”

厉扬手里被塞个杯子,他听话地喝了两口,喝不下了,就坐着愣神,脑子里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没彻底散去。

退烧药在电视柜抽屉里,许尧臣翻出来看一眼,再有俩月就过期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管用。

他一瘸一拐去厨房倒了一满杯水,把咸柠从冰箱里挖出来,捣碎浇了勺蜂蜜,泡上水,端进了卧房。

许尧臣先让厉扬吃了药,又把咸柠水递给他,“凉的,喝了舒服点,听说还能祛火。”

厉扬看着杯里那一团破烂,“这是……”

许尧臣说:“咸柠啊,怎么,大老板没见过吗?”

-咸柠啊,很好喝的,你没喝过么。

-我妈腌的,要不是看你病了,我才舍不得。

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梗着,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犹在耳畔。厉扬手指用力擦过了杯口,像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你腌的?”

“别逗了,就冲我和厨房这孽缘,指不定谁腌谁呢。”许尧臣眼睫垂着,视线落在起褶的素色床单上,“顾玉琢从广州回来带的。”

跃起的情绪又砸下来,厉扬灌了两口透心凉的冰水,说:“挺好,润嗓子。”

许尧臣甩个体温计递给他,“量量,夹十分钟,电子那个坏了。”

病了的厉扬显得挺乖,让干什么干什么,体温计搁好,许尧臣又探身贴贴他额头,“给涨工资么,老板,我可是带伤上岗呢。”

厉扬一条胳膊压着体温计,腾出另一只手掐住闹事人的下巴,贴着他唇角亲了下,“想要什么?”

“整套大房子吧,靠海那种,我没事还能下去游一圈,”许尧臣伸出舌尖舔掉了他留下的那一丝甜,“浪里白条,海洋之子。”

厉扬靠回去,仰在他们那软绵绵的床头上,“狮子大张口啊,宝贝。”

许尧臣就冲他笑,眼角眉梢都隐了小钩子一般,“换个人,我还不要呢。”

厉扬屈指弹他脑门,“别浪,病着呢,没劲儿。”

不舒服的情绪都被当事人粉饰太平般掩盖下去,只是细风尚且能吹皱无波的水面,何况是隔着肚皮的人心。

平地生出的刺不但能扎伤别人,也能刺痛自己。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两人一旦大眼瞪小眼,就得数着秒看时间流过。

许尧臣没话找话,问:“新闻上说那事儿,能解决吗?”

“哪件事?”厉扬一时挺懵,缓了几秒才意识到许尧臣问的是什么,“赔偿安抚都好说,主要是内查。诚智能出这档子事不奇怪,可现在闹大了,内部的烂根子就盖不住了。网上已经有人匿名爆料,说的有鼻子有眼,相关部门也收到了实名举报,继续扩大下去,诚智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保不住?许尧臣惊讶得一时没回上话来,半晌,才道:“关正诚不是挺一手遮天么?”

厉扬听他这话没忍住笑了,笑了声又咳起来,呷口水才压下去,“一手遮天?你也忒看得起满身铜臭的商人了。”

“诚智倒了,岂不是亏大了?”

“刮骨疗毒,听没听过?”厉扬嗓子哑着,给小孩上课,“腐肉挖掉了,病才能好全乎。纵然眼前是亏了,可长远来看,却是赚。”

许尧臣大约是理解了,于是再深的也不肯听了,他看一眼表,抽掉了厉扬的体温计,给了个结论:“真是个顶个的贼心烂肺。”

体温计上383°,算不上高烧,但成年人烧到这程度已经非常不舒服了。

“吃了药应该过会儿就退了,”许尧臣又让他喝水,“多喝多尿吧,排毒。三点多了,抓紧睡,休息好比什么都强。”

交代完了他要走,被厉扬扯住,“去哪儿?”

“我睡客房去,俩人搅一块儿你也睡不好。”

“就在这睡,”生病的人很不讲理,“走了你那海景房就没了,也甭浪里白条了,只能旱地泥鳅。”

“真行,”许尧臣瘸着腿绕床蹦半圈,把自己摔上去,拿被给他一裹,“抠死你算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许尧臣睁眼时候厉扬正系衬衫领扣。

“卧槽,”许尧臣撑着脸,“你是人么?”

“外面的人又不会因为我感个冒就跟着全停摆了,”厉扬很不拿自己当外人,胳膊伸过来,掌心躺着两粒袖扣,“帮个忙。”

许尧臣垂着眼给他扣,“你底下员工都白拿薪水的?”

厉扬挠挠他脸蛋,摸狗一样,“身先士卒呐,吸血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扣好,许尧臣又倒回去,“药吃上吧,不发烧就不吃药,不蠢吗?”

厉扬怔了下,旋即无事般把西装套上,俩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说:“你我不相上下。”

厉扬走了之后许尧臣又赖了会儿,九点多时候,陈妙妙电话就打过来了。

慈善晚宴有红毯,女艺人们固然是争奇斗艳,男艺人却也免不了要摆上台面叫人评头论足,这种活动,说白了就是靠脸打天下的。

许尧臣这脚瘸了,按陈妙妙的意思,索性就瘸严重点,鞋也别穿了,打个固定,拄拐上去得了。

“你说你,套皮鞋里你缠着纱布你紧,穿个运动鞋又上下不搭,土不土潮不——土,真有点土。”

陈妙妙坐沙发上指点江山,“包厚一点嘛,那没什么,我们把纱布当鞋穿有什么的,受伤了啊。”

刘铮在边上提醒:“说不准网上就有人该槽我哥卖惨了。”

化妆师小潘跟着附和,“运动鞋也不是不行啊,现在讲究混搭呢,咋不行。陈总,你审美真该拔拔高了。”

陈妙妙这人,总也不严肃不正经,结果使得自己非常没威严,被员工怼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几个人拉锯半小时后,许尧臣从回笼觉里睁眼,看看他这个废物点心一般的团队,问:“吵出结果了么?”

吵出来了,结果就是运动鞋配西裤,所幸裤子也不是那么板正,勉强搭得上。

只是鞋就挺微妙了,用小潘的话说,它们活像一对气垫船,宽是够宽了,但鞋底也挺高,一八零的奇迹臣臣眼见就奔一八五去了。

许尧臣上班如上坟,穿什么都行,别让他光着就成。一套行头收拾完,小潘又给他套了手链戒指,细节一点缀,逼王氛围感立马上来了,陈妙妙怎么看怎么激动,说自己这双眼当年简直是开了光。

临上红毯,陈妙妙嘱咐许尧臣,外面怎么着都行,他不乐意走他们举着他都可以,但上了红毯就不能瘸,腰板拔直了,得行走带风。

许尧臣答应了,且很没溜地提前吃了个止疼片,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按饶晓倩的意思,许尧臣和顾玉琢得离个十万八千里才安心。主办方那边显然也打过招呼,两人一东一西,隔着十几颗美丽的脑袋,想打招呼都找不着举手姿势。

许尧臣扛过了红毯那一段,真实地体验了刀尖行走,那酸爽,大概近十年都难忘了。

落座,发现旁边隔了一个人就是杜樟。

杜女士和李跃姗姗来迟,李跃兴致不高,如他所说,打心眼里认为这种活动十分无趣。杜樟的礼服很利落,没有繁复的裙摆,一条弧线蜿蜒出腰肢,厚真丝垂而滑,落在脚面,一静一动皆是风情。

许尧臣很惊讶,哪怕他对女人起不了兴趣,也不得不承认,杜樟身上有种旁人难以企及的腔调。

只是千万别开口……

“哟,我的小臣臣,”杜樟一拧身看见许尧臣,立马挂了笑,“咋这么巧呢。”

许尧臣把座位上的薄毯递给她,“可说呢,您瞧这剪不断的孽缘。”

中间那位还没来,杜樟干脆占了人家位置,四下一打量,“我大表哥呢?”

许尧臣道:“你哪个大表哥?”

杜樟说:“被你睡那个。”

“……”许尧臣差点没给她跪了,“姑奶奶,要不我给你个喇叭,你站山头上喊?”

“嗐,这吵得跟夜店一样,谁能听见呐。”杜樟道,“跟你讲哦,他们励诚每年都来,就算老厉不到,也得来个高管。资方出席不像艺人那么高调,基本就是来捐钱的——这做慈善的事,他们虚伪的资本家一般不缺席。”

许尧臣了然,但也没想厉扬那日理万机的土皇帝真能来这场合,所以到结束时一猛子碰上,他倒十分意外。

法桐笔挺,立在细窄的小道旁,灌木齐溜溜竖做一排,如同矮墙般遮蔽着光鲜亮丽的人们生怕暴露的身影。

灯光不亮,昏黄而暧昧,让树影都跟着粘稠起来。

主办方安排得宜,为防混乱,都有专人引导去保姆车。车辆停放位置也都是仔细排好的,保管不让艺人的私隐、狼狈落在狗仔的镜头里。

刘铮扶着许尧臣,就这么一瘸一跳地往外走,走出五十米不到,许尧臣就看见了厉扬。

他当时有些感慨,不知道是不是姓厉的化成灰他都能摸着灰把他认出来。

厉扬叼着根烟,站得笔直,堪比一旁的法桐。

瘦削的男孩离他半米远,肩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有几分可怜相。

许尧臣眼神挺好,这么从侧面一打量,他倒乐了——这轮廓看着,还真跟他有三分像。

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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