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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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中学后门挨着一条攀满了爬山虎的小道,两侧是红砖墙,一米来高,往西能看见东湖校内,往东是一片待开发的空地。
空地那一头,是一所职高。
在职高尚未正式发光发热的年代,里面收拢着一群拿课本当柴火烧的半大青年,这伙人不学无术,拿上学当上班,混过一日算一日。
在东湖中学落户这片区域的时候,就有传言说职高要挪走,可等东湖的屁股把凳子都坐烫了,也没见隔壁挪半寸。
于是校领导想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妙招——把能看见职高的东侧,盖一道颇有小资情调的红墙,拉开两所学校的差距。
东湖中学是一所在市里贼有名的私立中学,教师大部分是从公立学校高薪挖来的名师,在校生非富即贵,且有成绩要求。
总而言之,东湖的校徽,是镶金边的。
而在这所坐满了金蛋的校园里,也有着一拨特殊群体,他们家境一般,成绩优异,全市排名皆在前一百内。
他们是东湖中学关怀祖国下一代的爱心招牌,也是拉高升学率的香饽饽。
——在这一届学生里,有一个叫邱立冬的男生,成绩稳定在市前十,简直是东湖教职员工心目中的天降紫薇星。
邱立冬在初三二班,他的同桌叫方程,是个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少爷。
少爷自然有少爷脾气,求人讲题的态度很不谦虚,搞得邱立冬不太喜欢他。
但方程这个人也很怪,哪怕邱立冬给他臭脸了,他也不生气,还能接着厚脸皮来问,实在是一朵奇葩。
方少爷浑身懒筋,体育成绩差到令人发指,无奈中考要有体育分,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每天放学,体育老师都要陪着他练项目,拢共半小时,看谁先把谁熬废。
临近月考,方程软磨硬泡,非让邱立冬给他补课,邱立冬拗不过这金尊玉贵的麻烦蛋,只好答应了。
于是每天先补课,再跑步,方程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天,方家司机下午出门没留神,把车撞了,腿也折了,没人来接方程,他爸打电话来让他自己打个车回去。
十四岁的半大小伙子了,只要他不去惹事,没人闲的蛋疼去拐卖他。
方小少爷乐得自在,扒拉着邱立冬说,咱俩去后门西边那条街吃地摊,我请你。
邱立冬对吃地摊完全没兴趣——他几乎就是吃着地摊长大的。但拗不过方程,最后说,那行吧,你练完体育来找我,我先去占个座。
补完课,两人分道扬镳,方程去跑步,邱立冬背著书包从后门出去,抄近路走了红砖小道。
东湖中学东墙边是爱乐楼,整一栋楼都和音乐有关,不是教室就是琴房,平时没什么人,透着一种孤独的奢侈。
厉扬闲的没事就翻墙进来,在爱乐楼防火楼梯的二层平台上一坐,沉浸在书山题海里。
平时无人的小道,这天很热闹,下面聚了一群职高的混混,还有两个东湖中学的崽子。
叫骂声把厉扬从题海里拽了出来,他烦躁地扒了下几乎盖眼的头发,从平台上望下去——
一个白生生,瘦兮兮的漂亮小孩在下面狂拽酷炫,“邱立冬有什么毛病,叫你走你就走啊。”
“哟,同学情深呐——就是,叫你走就走嘛,你同学都说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红毛上下地打量他,最后,目光停在他脚下的跑鞋上,“怪不得都说东湖是富贵金屋,行啊小子,这鞋得好几千吧。”
小孩下巴扬起,一脸的倨傲,“鞋送你,让他先走。”
叫邱立冬的那个不发一言,紧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就是不走。
“叫你滚。”靠墙角的一个男生半晌没吭声,这时候突然站直了,暴戾地冲上去,给了邱立冬一脚,把小孩踹倒了。
小孩急了,过去推他同学,“走啊邱立冬,他们就是要钱,你别在这连累我,你那份我出了。”
邱立冬从地上爬起来,视线一直扎在踹他那男生脸上,他用力掸掸自己的裤子,说:“不是我连累你,方程,是你连累我。要不是你非拉我补课,我也遇不上这事。用不着你充英雄——”他卸下来书包,开始往下翻,“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一共162,要不拿走,要不你们就打死我。”
红毛愣了会儿,须臾后,捂着肚子怪笑起来,“十六块二,哈哈,十六块二!”
踹人的男生给了他一下子,“别他妈笑了,拿钱,给他弄出去。”
男生大概是个头儿,剩下三个一瞧,立刻连推带搡地把邱立冬给赶远了。
“本来呢,是想跟你要点零花钱来的,可你……”男生的目光向下,落在方程脸上,阴冷而粘腻,“实在是太漂亮了,正对哥哥胃口。”
方程吓了一跳,忙地往后躲,“钱都给你,鞋也给你,拿钱快滚。”
“我不要钱,哥哥不缺那东西。”男生逼近他,把他挤进了墙角,“咱们玩点新鲜的,好不好?”
方程这么个眼睛顶上脑门的少爷,哪见识过这种欺男霸女的纯正流氓,当即就被吓成了鹌鹑,只知道死命地往外推他,连救命都忘了喊。
可他那细胳膊细腿哪是人家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制住了。
扣子被人解开,拉链也被拽了下去,方程两条腿被男生壮实的腿压住,那人的脏手几乎已经摸到他了——
“这大白天的,干什么呢?”头顶一道硬朗的声音压下来,“扰了你小爷清净。”
男生正在兴头上,舌头尖刚碰着那白得牛奶一样的颈子,就让个不开眼的给打断了,立马怒目而视,那神态,仿佛是有着杀父之仇。
方程仰起脸,泪珠就挂在下巴上,脸颊湿漉漉一片。
夕阳垂下来,橙红的光泼洒在砖墙上,让可怜的眼泪都像染了颜色。
厉扬从方程吹了个口哨,教训他:哭什么,没出息。旋即他单手一撑护栏,干脆利落地从二楼平台翻了下来,落地时,扬起一片黄土。
——方程看过许多电影,见识过很多英雄,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用那么潇洒的姿态一跃就踩在了他的心尖上,让血液都随之奔腾起来,耳畔犹如重锤擂鼓。
“艹!”男生被喂了一脸土,当即啐了口,挥拳就冲了上去。
方程呼吸一滞,抱紧书包躲到一旁,目光紧随着扭打到一起的两人,手里悄悄捡了块废砖头,他想,只要有机会,他就给那流氓开个瓢。
可惜厉扬没给他这机会,连同流氓的几个同伙,一块儿给揍了个姹紫嫣红。
当然,厉扬也没捞着多大便宜,好端端一张脸,给打得猪头一样。
战斗结束,他抹一把嘴角的血,发现小崽子居然开着裤裆拎了块砖头。
“行啊你,都这么开放了。”他过去把武器给缴了,又低着头给人裤链拉上扣子系好,再拍拍身上的灰,“下回记得先系裤子。”
方程脸烧起来,可神情还是一股子傲,他指指厉扬脸上的伤,“疼吗?”
“还行。”厉扬说。
厉扬是小吃街一霸,老厉面馆的少东家,这是方程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继承面馆。
所以厉扬读书很努力,是有名的学霸型街溜子。
爱乐楼二楼的平台变成了秘密基地,没有别人知道,只有他们俩。
当天一场架打完,厉扬回到面馆自然少不了一顿呲儿,方程回家却只字未提。第二天照旧背著书包去上学,还和邱立冬坐同桌,只是不和他讲话了,也不再要求他给自己补课。
上课时,邱立冬很别扭,给方程写了纸条,说对不起,我在路口其实都听见了,你没怎么样吧。
方程揉了那条子,也不管是不是正上课,站起来给了邱立冬一拳。
邱立冬没还手,只是瞪着他。
下午,班主任就给两人换了座位,又请来家长,各打五十大板。
奇异的是,邱立冬这次倒和他同桌生出默契来,两人谁都没提遇上流氓的事,统一口径说拌嘴不和。
放学,方程跑到爱乐楼,果然在二楼平台上找到厉扬。
厉扬说嗨,小可爱。
方程很不乐意,说我有名字,叫方程。
厉扬手里卷着一张卷子,戏谑道:“原来是方小少爷,失敬。”
后来,方程再没遇上过流氓。
——流氓们都知道,小吃街的街霸现在罩着一个金蛋小少爷。
街霸下手黑,打架不怕死,职高小混混们只是打劫零花钱顺便耍流氓,并没有时常跟人茬架的乐趣。
于是,日子风平浪静,只剩下没完没了的长跑折磨着方程。
小少爷很任性,又很善良。
谁对他好,他对谁耍横,反倒善良都是对外的。
“我快生日了,你送我什么礼物。”方程两条腿从围栏放下去,一晃一晃。
厉扬背靠着栏杆,在水泥地上坐着,屁股下垫着方程的书包,“大冬天的,什么都没了,不送。”
方程看了他一会儿,歪着头说:“好哥哥。”
有事好哥哥,没事臭厉扬。
厉扬爸妈很喜欢方程——懂事又漂亮的孩子,嘴还像抹了蜜一样甜,哪有长辈不稀罕的。
只有厉扬知道这是个披着绵羊皮的小狐狸。
小狐狸眼睛一转就要冒坏水,不是求人帮着写作业就是让人带着到处逛。
厉扬那辆炫酷的自行车横梁,都让他的屁股给磨掉了漆,后来嫌他碍事,干脆装了后座,于是俩人踩着自行车,用两个轮子压遍了大街小巷。
小狐狸确实很好看,可他却又不单只有个好看的壳。冬去春来,厉扬觉得他透过那唬人的皮相,窥见了一颗五光十色的宝石。
他想把他藏起来,如珍如宝地对待。
但穷小子和小王子,是泥和云的差距。
他得更努力点,将来造一座城堡,让他的小王子住进去。
方程还小,远不知道在依赖之外还能细盘出何种情愫。
厉扬觉得他可以等,等方程长大,等他成熟,等他来做选择。
那一年,城里的春来得早了些,遍处都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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