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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尧臣手机被摔了个稀巴烂,厉扬叫物业帮忙从平台上把碎渣扫回来了。他指着那一滩渣,训儿子一样:“你手机大风刮来的,生气就能摔?”

“旧了,不稀罕要。”许尧臣现在横得很,反正债清了,自由人。

“站护栏边上干什么去了?”厉扬坐沙发上,仗着腿长伸出去挡他,“说清楚再坐。”

许尧臣把腿跟他别着,“跳楼,怎么着吧。”

怎么着,不怎么着。

狗皇帝拿出当年干街溜子的狠劲,出手的动作许尧臣压根没来及看清,三两下就被撂翻了——

天地瞬间倒了个个儿,他都没出手就被经验丰富的干架王者给制住了。

厉扬膝盖骨硌着许尧臣胸口,胳膊铁臂一样箍着他,紧接着,巴掌就落下来了。

啪一声,屁股上干净利落地挨了一下,脆响脆响。

“还胡说吗?”嗓子哑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方才给吓得。

许尧臣梗着脖子,“说就说——活着没意思,死了一了百了!”

-啪!

“就这么点事儿,要死要活,出息。”话音随着动作,又是一巴掌,精准地落在同一个位置。

许尧臣冤枉、委屈,屁股上是真疼,激得眼泪咕噜一下就出来了。隔着薄毛料西裤,他扒着厉扬腿,狠狠一口咬上去。

肌肉在齿尖下一瞬绷紧,抬起的手缓缓落下,热乎乎的掌心盖在火辣辣的软肉上,“长记性了么,知道什么叫疼了么。”

须臾后,狗皇帝见识了嚎啕大哭。

许尧臣也不动,就趴着,哭得狠了自个儿松了口,把厉扬裤子咬出一个圆溜溜的印子,满是他口水。

他哭得伤心,脸上糊了一片全是泪。

厉扬没料到三巴掌把小混蛋揍成了泪人,听他都哭出嗝了,赶紧动手把人翻过来,往怀里一搂,腿颠颠他,“怎么了这是,神勇铁金刚不是轻易不流泪么。”

许尧臣把脸捂他肩窝里,拿他羊绒衫当抹布,蹭了满脸细碎的羊毛。厉扬没憋住乐,抽张纸给他擦脸,“真行,跟个狝猴桃似的。”

“赔我,”他干脆拿袖子把鼻涕抹了,抻着开线的前襟往肇事者眼前递,“一万九千八。”

冰凉的手让攥住了,厉扬裹着他,挠手心,“哟,这么贵呢,我们小抠门突然发财了?”

许尧臣憋一肚子气又撒不出来,嚎了一场也没发泄痛快,现在反倒成了狗皇帝的笑柄,胸腔都闷着疼。

“饿没饿?”罪魁祸首无知无觉,撩开他衬衫,贴着肚皮揉,“都前心贴后背了——吃牛肉砂锅成不成?”

“烦外卖,腻了,恶心。”

“刚买的牛腩和牛筋丸,老师傅手打的,待会儿就煨上。”哄不了也得硬着头皮哄,“你冲个澡去,浑身凉的跟冰箱刚取出来一样。你那黄毛毛呢,怎么不穿了?”

“馊了。”许尧臣负气,没一句好听话。

厉扬嘴角又塌下去,显然不满,“发烧出汗你就把它捂了两天?”

许尧臣惊讶,厉扬却突兀地笑了声,不无讽刺,“你病了难受,不吃药不去医院,自我折磨给谁看?”

本意是要他懂得自我的珍贵,病了也得爱惜自己,哪怕一个人,也要活出人样来。可话出口,总那么不中听。

方才一场痛哭,许尧臣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染了一圈红,是真的可怜。可他不自怜,眼里的情绪由热转凉,冷下来。他光着脚下地,站在长绒地毯上,下巴微扬,透出要撑破皮肉的倨傲,“要你管,反正不是给你看。”

他什么都没了,只剩那么一点骄傲,可以拿出来造一块金玉其外的盾。

许尧臣一走,怀抱里空落落的。厉扬往卧室看,客厅的灯光延伸不进去,黑洞洞的。不禁叹气,人啊,舌头是柔软的,可经它吐出的字眼,却比冷箭伤人。

成年人了,总不能像小孩儿吵架一样,拌完嘴就撂挑子。他收回视线,卷起袖子,起身去厨房当伙夫。

牛腩不容易炖,真要慢火细煮,吃进嘴里恐怕要凌晨了。厉扬只得翻出来高压锅,压了半小时,开锅,已经烂得不能再烂。

一切都妥当,再铺进粗砂锅里。这锅是前阵子让阿姨帮忙买的,超市里少见,得在小市场里能寻摸到。

牛腩砂锅不难煮,难的是味道不易调,重了满是大料味儿,轻了又净是肉腥。

厉扬不常下厨,全凭他当年面馆少东家的经验。砂锅盛肉汤上火炖,油脂自然沁进气孔里,封住四溢的肉香,让醇厚的汤汁裹着牛筋丸,把味道融进去。青笋和豆芽打底,过油的豆干和鱼腐吸收了肉汤,变得饱满细腻,佐上两棵焯水的上海青,解腻爽口。

许尧臣从浴室出来,嗅着满屋饭香,脚却被拴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他泡了个澡,加了两遍热水,直泡的缺氧了才出来。他撂下难听话,料想以姓厉的从不吃瘪的狗脾气,恐怕要甩手走人。

——那也不赖,这关系早晚要崩,崩在眼前和崩在将来,没多大区别。

打算好了要对着一室清冷,却被温情砸了个措手不及。

“过来吃饭。”厉扬拿着筷子碗,扫他一眼,“发什么愣,不饿了?”

许尧臣没想明白为什么,像是让这份意外烫了下,眼眶又热起来,可眼泪到底是没往下滚。

他小时候常哭,那是一种讨要的手段,证明有人看不下去,心疼,继而对他妥协。他爸没了以后,除了戏里,就不爱哭了——眼泪没用,因为没人妥协了,它就只是懦弱。

许尧臣老实地坐下,轻手轻脚,仿佛怕一个动作重了就会把什么打破一样。他给厉扬添了碗饭,筷尖在自己碗里的米粒上划拉两下,踌躇着伸过去夹块牛腩搁厉扬那碗都冒尖的饭上。

肉站上去,颤颤巍巍。

许尧臣捧着碗看他,微妙地泛起少年时那股子骄矜气。

厉扬没多话,给他加了青笋和豆芽,似是无奈:“吃饭。”

他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从小就急脾气,后来单枪匹马出来闯,才硬是给磨成了八风不动的假模样。

对着许尧臣,他从前是看不上,矛盾着,既不喜欢又扔不开。等处的时间长了,让他勾着磨着,竟从细枝末节里咂摸出滋味来,乐意为他收一收锋芒,让着他,惯他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这三两天,他和许尧臣被挂在网上热议,关正诚没轻饶了他,话讲得难听,让他办事用脑子,别睡个戏子还睡出真实情感来,当了亡国君。

关正诚当然是夸大其词,厉扬却不爱听他戏子长戏子短,一句话还回去,说如果不是诚智建设的屁事,也牵不出来后面的流言,谁都不是圣人,自个儿先把门前雪扫干净,才能站得稳去点别人。

两人不欢而散,于是白春楼被叫了回来。

十点半,习惯熬夜的二位早早钻了被窝。

一人占一个靠垫,一个打游戏,一个看老友记。分针走了一圈半,许尧臣三局三输,战绩惨淡,内心崩盘。

他一动,碰着厉扬,转过去也没个好脸。

“怎么,输了个精光?”老年人不打游戏,一开口倒像是盘问赌棍。

这属于跟麻瓜探讨魔法,无法进行。许尧臣往他那边一拱,“我也要看。”

厉扬把平板放他手里,胳膊一伸把这俩一块拢过来,热乎乎地搂着,“大晚上的,你闲着没事把你金贵的衬衫穿上干什么。”

许尧臣没答,瞟他一眼,“两万,你真觉得金贵?”

“我老底都让人掀了,你就没看一眼?”

“怎么?”

“钱都是身外物,纵然一身行头上百万,扯掉之后是人是鬼一样变不了。”这话一说,难免老气横秋,“老厉家组训,人不可忘本。”

果然,许尧臣就顺杆上了,“老板,你这壳子里的灵魂没到耄耋也有古稀了吧?”

厉扬拽着他手啃一口,没使劲,给他留了圈牙印,“甭打岔,为什么?”

“臭美,穷嘚瑟。”他头往后拱,挑了个舒服的角度,把狗皇帝当靠垫,“过两天上综艺,不得人模狗样么。”

厉扬低头,在他头发璇儿上亲了下,“明儿自己去挑吧,两万起,没上限,你报账,我报销。”

许尧臣让他给惊着了,仰起脸,翻着眼睛反手去摸他额头,“你病了?”

“怎么说话呢,”厉扬把他闹事的爪子拉下去,“找揍。”

俩人窝着看了七八集老友记,看困了,头挨着头,搂着个平板睡着了。

许尧臣一大早醒,没看见厉扬,去厨房找水喝,在中岛上瞥见一个未拆封的手机盒,上面放了张银行卡,下面压着便笺——

“上午事多,赔礼自选。”

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些忙不完的事,比起周余那样能野在外地小半年的富二代,他确实如自己所说,只是个“打工仔”。

许尧臣没动那卡,只把手机拆了。他翻过来便笺,提笔回道:小小衬衫,何足挂齿。

——崔强和他带来的小兄弟们还在等时机,方浒那双眼恐怕也没从他身上撤下去过。

窗外,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了头,他也得出门一趟,见一见故人,叙一叙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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