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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艾睡不着。

她在房间里坐着,对着窗户,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枯燥的街景。

很奇怪,她居然是从警察口中得知了许尧臣的消息。

她儿子站在了悬崖边上,却没向她求救。

十一年前也没有。

他像一株坚韧的草,不名贵,却扛得住风霜。

我儿子吗?程艾想,不,是方远的儿子。

方程和方远真是一脉相承,傻得可笑。

季广茂辗转帮她联络到了姓陈的经纪人,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幼稚。

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媒体疯狂起来的时候,是能把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

“小艾。”

程艾浑身颤了下,很警觉地回头。

是季广茂。

“怎么不睡觉?”

程艾又把脸转回去。

窗外的光从那一道缝隙里投进来,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印了一条可笑的光带。光碎在她眼里,没了踪迹。

“他没有要求我帮他。”程艾说,“他什么都没说,像小时候一样,只当我这个妈死了。”

季广茂到现在都无法彻底理解程艾对许尧臣的情感,同样为人父母,她的表现让他困惑。

但他了解程艾,了解这个女人藏在每一种话语背后的意思。

“你想怎么帮他?”

程艾却没有直接答,她说:“这件事是捂不住的。我是他妈妈,方远是他爸爸,在方程这个名字出现在网络上开始,就捂不住了。他的经纪人有一句话是对的,先出击才有主动权。”

晦暗的光线里,平时叫人忽略的皱纹像突然滋生出来的,让美人在瞬息间就迟暮了。

“不完全是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季广茂给她递了一杯水,没说话。

“我儿子身败名裂,对我也没有好处。当年名声难听,翻不了身,现在站出来说话,只要言辞得当,我们就是‘受害者’。”

受害者?谁害了谁,程艾没说。

在她眼里,或许始作俑者就是方远。

“你应该知道吧,小艾,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发上网,就能被解读成千百种意思,那些人的唾沫星子足能把你和小程淹死。”季广茂叹了一声,“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臣的那个……朋友,很有本事的,我只要站出来,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程艾昂起她的脖颈,看向更远的地方,“他不会眼看我儿子摔下万丈深渊的。”

程艾永远是这样的。

季广茂有些疲惫地撑住了膝盖。

她总有一分希望是挂在别人身上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为她的打算出一份力。

爱情是让人盲目的东西。

季广茂爱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习惯为程艾付出,围着她打转,讲不出什么道理。

兴许是上辈子欠了她。

程艾当年一通电话,短短五个字,老季,帮帮我。就让他恨不得赴汤蹈火。

现在又变了多少呢?

只要她想要的,他还是会想办法给她。

何况程艾是有道理的。

许尧臣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不如他的母亲——程艾,与他站在同一方。

程艾的名字,终究是有点分量的。

许尧臣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睁眼时候一条腿横在厉扬肚子上,脑袋支棱在另一头,睡相奇差。

枕头上不幸被口水洇湿一片,现在成了一朵拥有轮廓的云。

他一动,厉扬也醒了,垂眼瞥见他一条腿,抬手抽了巴掌,“我说呢,压得我喘不上气,起开。”

许尧臣往下蹭,脚掌心贴着他,被挠了挠,问:“睡好了么?”

“还行。”厉扬手兜着他小腿,手指从下捋上去,“把火点着了,管灭吗?”

“管啊。”他顺时针转了半圈,头枕在厉扬小肚子上,欠嗖嗖把自己的视线往前钻,“早,小哥哥,精神头不错嘛。”

会磨人的妖精总能要人命。

许尧臣非不让他碰,要自己掌控全局,不许他插手,却哼哼唧唧得很不像话。末了,明明是他不肯提前挪地方,偏皱着眉说,呛着我了,烦人。

厉扬手托着他下巴,蹭着他红得像被凌虐过的嘴唇,凑上去亲亲,说下不为例。

凌晨的微博发就发了,他们谁都不想一个劲儿盯着网络,徒增焦虑。

励诚的公关和陈妙妙雇来的水军、营销号,都在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洗漱完,许尧臣去拆快递。

他这阵子在外面跑宣传,可能是给憋的,又开始乱买东西,一天能下个十几单。他在外地飘,厉扬在家收,一天一筐车,别的不提,跟物业是真混了个脸熟。

许尧臣从杂物间往外挪纸盒,大大小小,堆得山一样。

厉扬啃着苹果路过他,往杂物间瞄了一眼,“画不拆?”

“什么画?”

蹲地上刷刷开箱的人一转脸,看见季莎送他那幅画正妥妥地挨着墙根罚站。

——他还真是给忘了。

“想着等你回来拆,结果一忙,忙忘了。”蹲的腿麻,许尧臣就地坐下了,“劳你大驾,搬出来吧。”

厉扬把剩下半个苹果递给他,进去拿画,许尧臣也没嫌弃,张嘴把另一半啃了。

季莎包得仔细,牛皮纸不松不紧,外面一层美纹胶带骑缝粘着,笔直笔直,没十年强迫症都粘不出来的水平。

许尧臣和厉扬一人拆一面,撕拉撕拉几下,把牛皮纸五马分尸了。

这幅画……许尧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后退五步,能看出来是一支略抽象的玫瑰,左侧是腾起的火焰,玫瑰的左一半已经被大火炙烤得蜷曲,但右侧却延伸出一枝新藤,像着破云而出的光的方向。

季莎对画面的处理是用色块堆叠,站近了看就是一坨无意义的强对比色,一层一层抹上去。譬如那看似难解难分的红,细瞧之下却是深浅不同的十几种红叠出来的。

右下落款是07年。

季莎当时正读高中,也恰逢她父母离婚,闹得鸡飞狗跳。

“笑什么?”

厉扬在艺术上的造诣堪比许尧臣的厨艺,能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却领悟不了精神。

“怪不得还能看出点具象的东西来。她现在的画,啧,属于那种你也不好意思说你看不懂,但确实看不懂的玩意儿。”许尧臣很轻地碰了下早已干涸的油彩,“她想跟我说,浴火重生。看见没,那束非常圣洁的光,嘿,是你啊。”

他尾音咬着点顽皮,厉扬却不想跟他逗了。捋捋他的短毛,说:“想挂起来吗?”

许尧臣歪着头问:“挂哪?”

“挂咱客厅里?”厉扬扭头看一眼,挑拣了下,“走,把白春楼那个取下来。”

许尧臣撇嘴,有些不舍得,“听说那位画家现在动笔就是上百万了。”

“他这可不贵。”厉扬说行动就行动,魔爪已经向老友的爱心伸过去,“动笔上百万那位,是他夫人。这一幅,是他追求夫人时,疯狂临摹的其中一张。”

许尧臣十分震惊,“白总可真是深藏不露。”

“男人么,追求爱人时,总要干几件失去理智的事。”厉扬站上高背椅,取下画,将季莎的挂上去,问,“正吗?”

许尧臣端详一下,道:“正。”他退后几步,手垂着,看那画及画一侧的人,“哥哥,你信玄学吗?”

“偶尔。”

“我今儿有点信,”他指那画,笑起来,“兴许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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