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醋(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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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沅瑾顿时怒火中烧,气得按在他胸口的指尖都在颤抖。
男人仿佛也突然意识到什么,眸色一沉便要去阻她,可已经来不及。
褚沅瑾小手一扬,便将藏于他胸口的那一小块布料拽了出来。
雪白的一张方帕被她揪于莹润的指尖,小巧的芙蓉面上满是气恼,质问道:“这是什么?”
她这会儿还坐在他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仰头瞪视着他,像只奶凶奶凶的猫。
男人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喉头滚动,哑声回了句:“是手帕。”
是!手!帕?!
褚沅瑾更加生气,心里的火根本兜不住,“你当本公主瞎么?”
她会看不出来这是个手帕?她不仅看出来了,还清楚这是不知哪个女人的东西。
一个女子的贴身物品,竟被他藏在怀里!且看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那女子在他心里定然十足重要,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虽他什么都没说,可褚沅瑾心里明镜儿一般,什么都知道了。
若那女子是长安人士,沈长空早便将人娶进府了,哪里还由得她这般日日缠着不放?
如此想来,那便是辽东认识的了。
念念不忘于心却没有强行带她回来,那女子是有多好才值得他这般?
褚沅瑾心中有些酸涩,这些好本来是只给她一人的,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也有了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主导权分明便在她手中,她明知自己是垂钓者,不该为这种小事起什么波澜。
更不该难过。
她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极为阴阳怪气地轻嗤了一声道:“不知是哪个心肝儿的,真值得你这般藏着掖着。”
闻言沈长空怔了怔,她虽未乱动,可到底腿上的温热触感还在,饶是他定力再好,也抵不住喉腔一阵干涩。
坐在他怀里,问他这种话。
还能是哪个心肝儿的?
再栽一次罢,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被她抛弃一回,前世今生,他经历的还少吗?
有什么可怕的?
然不等他开口解释什么本坐在他怀里的女子便猛然起身,将手中那雪色帕子狠力丢在了他脸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雪白帕子自流畅的下颚线滑落至修长颈项,沈长空伸出去要将她拥住的手陡然僵住,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直至那抹茜色身影不见才垂了垂眼睑,将那方帕子收入掌中。
若她细心一些,便能发现那一尘不染的锦帕上,有一抹极为鲜妍的绯色。
是女子的口脂。
在边关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发了疯似的想她,将她的帕子放在心口,近乎病态地凑在鼻间轻嗅,企图捕捉残留于其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她的气息。
那是她早便不记得的东西,只有他还留着,当个宝贝一样藏在怀里。
沈长空眸色深沉,紧盯着雪白手帕上那抹扎眼的红痕。
那是她吻了他耳廓后印下的痕迹,以这种形式,永远永远被他留了下来。
成风进来的时候便见高大的男人靠在圈椅上,下颌紧绷,半阖着眸子紧盯手中那方帕子。
小而柔软的帕子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之中有种诡异的美感,极具视觉冲击,明明该是下一瞬便灰飞烟灭的结局,却始终安然无恙躺在他掌心,被小心翼翼地捧着。
成风不由放缓了呼吸,打破这沉静,“将军,公主可是……走了?”
沈长空只应了声,成风便不敢再多说别的。这显然是心情不好,闹了别扭。
只是成风不懂,两人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再加之昨晚相处了一夜,感情理应升温才是。
怎么反倒是突然降至冰点。
方才看安阳公主出去时亦是满脸愠色,大有一种自此同他家将军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
想到这,成风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像被大石击中了一般。
从前在辽东看不见摸不着便已经那般难熬,人总是食髓知味的,她若是真又弃了将军……成风不敢想。
吞咽了下,他硬着头皮开口叫他:“将军,许是公主太累,因而才会有些……”
顿了顿,他头皮更硬了,接着道:“才会有些易怒。”
太累?
沈长空终于抬起了眸子,她有什么可累的?
这半日下来,除了靠他怀里便是坐他腿上,哪里便累着她了。
成风见他终于给了个正眼,赶忙开始找补,为褚沅瑾正名道:“您昨日夜里发热,公主可是陪了一整夜,又是喂药又是抹药的,没让旁人帮一点儿忙,早早便让我们安置了,也不知道她自个儿折腾到几时才睡。”
“你说什么?”沈长空神色一怔,心头猛地跳了下。
脑海中蓦然闪现今日一早她趴在床边问他你醒了的样子,他当时只顾着惊诧,竟是忽略了她眼底的一片浅淡青影。
为了照顾他,她竟是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千真万确啊!”成风道,“昨日确实是公主照顾的您,不光是我,公主身边人也是知道的。将军今日应是一睁眼便看到了公主的……”
他确实是一睁眼便看到了她,原来昨夜种种不全然是他在做梦。
想起被解得七零八乱的衣袍,沈长空倏然垂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她那般娇贵,哪会帮人解衣。就连睁眼看见她时,她自己的裙衫都是皱皱巴巴的,想来是尚未来得及换。
沈长空从未敢奢想过她能为自己做到这般。
方才那气冲冲跑出去的模样显然是误会他心上还有别人,吃了醋。从前他们朝夕相伴那般久,她一向大度,从不在意他同别的女子如何。
欲擒故纵果真管用。
一旁的成风被他这笑容晃了眼,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他家将军是在自嘲还是真的在笑。
单看着倒是挺真,像是发自内心的,可将军心思深晦难辨,他实在揣摩不透。
毕竟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这么一会儿,他也就提了一句话的事竟就雨过天晴了,这安阳公主的魔力还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既将他情绪掰正回来了,秉承着说多错多的原则,成风便也不再多说,相信他家将军自个儿能悟。
转而开始谈起平康坊那案子来,面上神情也开始严肃,“昨日在城外新发现一具女尸,依旧是被割了双足,只这回不是平康坊的女子,属下去查了查,发现是个官妓。现下这事儿已经传得里巷人尽皆知,传得是神乎其神,都在说是老天爷要整治这些做妓子勾引爷们的东西……”
这话极为难听,成风说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长空轻嗤一声,“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再者,他们若能管住下半身,还怕旁人勾引?”
成风默了默,随即赞同点头。
能去那种地方寻乐子的,本就不需要人主动勾引。
分明是在聊正事,可成风脑子里不由自主便想起来褚沅瑾,她虽有些分寸,却也是个爱去风月地寻乐子的。
而沈长空向来占有欲极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年褚沅瑾同他分开很大部分原因也是这个。
成风是知道的,褚沅瑾不管是良师益友还是狐朋狗友,那都是多如牛毛的。
有时候同这些朋友玩起来便难以避免地要忽视沈长空,他又是个嫉妒心强的,诚然褚沅瑾扪心自问毫无半分越界之举,可沈长空依旧是忍受不得,非要逼着她同那些个朋友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其他一切唯她是从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丝毫不让,态度极为强硬。
毕竟于沈长空而言,不要说同他们整日厮混在一起,就是她多看谁一眼他都难以接受。
这让褚沅瑾感到窒息,她向来不受束缚,更何况在她眼中那只是正常的交友。
成风不禁想,也不知将军现下是装的还是真变大度了,若是依他以往的作风,不可能这般由着公主成日出入平康坊。
虽说她大多是去寻那江都知,就他见的也没去过几回象姑馆……
——
公主府。
褚沅瑾回到府中便倒头躺在了床上,任谁叫都不理。
她今日是真被沈长空气得够呛,可比起沈长空,她更气自己。
一点小事,至于自个儿这般介怀?
不就是个沈长空,她不要了便是。她堂堂安阳公主,要什么样的没有?还不至于去贴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话虽是这样说,可褚沅瑾越想越难受。
有种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被旁人抢走的失落感,即便是她早便丢弃不要的东西,再落到旁人手中也还是难受。
她拉起寝被蒙上脑袋烦躁地踢腿叫唤了几声,心中郁闷始终难解。
她甚至开始想象那个女人的样子,是温柔如水娇俏可爱还是妩媚动人,他们二人相处之时又会是什么情景。
沈长空会不会也像从前对自己那般对她?
他会不会给她剥葡萄,喂她吃糕点,听她喊得一声累便俯下身来背着她走过重重宫闱,顺手将路边开得正好的桃花折一支给她?
抑或是,会不会在她吻他的时候反客为主,将人死死抵在坚硬冰凉的墙壁上。
不,褚沅瑾烦躁地甩了甩头。旁人不会像自己这般大胆,那女人同沈长空一起,定然是他主动吻她的……
这般想着,褚沅瑾已是受不了。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理解当年沈长空那副样子了……
可前几日沈长空告诫过她,平康坊出了事,叫她不要再去,连雪砚都叫她近日先避一避。
虽不知出了何事,褚沅瑾却是真的没再过去。此前提了一嘴要将雪砚先接出来,她只说不必,褚沅瑾便也没有勉强。
这阵子成日里往怀安王府和大理寺跑,告诉过那群狐朋狗友有什么场子莫要叫她。
现下突然不再去缠沈长空,她心里竟然空落落的,颇有些怅然若失。
一时之间找不到事情可做。
距林秋白的邀约也还为时尚早,褚沅瑾琢磨了一番,想着干脆去乐游原的别苑住一阵儿算了。
别苑里头什么都有,倒也无需专门收拾东西。可褚沅瑾这人讲究,让秋书冬画她们三收拾四收拾的就磨蹭到了晚上,宵禁的点都过了,便只能等到明日再去。
这天直到夜里也还很热,用宵夜时褚沅瑾不可避免地出了薄薄一层汗,正拿出帕子想要擦擦,心头却猛地一跳,随即整个人愣在原地。
凡是她的帕子,自小到大便只用这一种绸料,是每年西域呈贡上来的东西,除了她,也便只有皇后能得上一些。
可昨日沈长空那帕子,分明和这无甚差别。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从褚沅瑾脑中闪过,那帕子,该不会是她的罢?
她给过他帕子么?
饶是褚沅瑾如何想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若这帕子真是她的,那定然是从前的旧物,他竟能留到现在,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比起这个,还不如叫她相信他又有了别的意中人来的可靠。
可这事情一旦有了反转的余地,哪怕它有多不可置信,总会在心里绕上根似有若无的细线,虽没什么大碍,可若不将其扯开,总觉着难受。
褚沅瑾翻来覆去,头一回因着个还不知是不是存在的女子烦得睡不着觉。
直至晨光熹微,鼓鸣声响,才堪堪睡去。
本是要起床的时候,她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自是没人敢来叫她。
再醒来已是晌午,伸了个懒腰只想躺在床上,便是连膳食都不想用,搬去乐游原别院小住的计划彻底被搁置。
而此时,沈长空正和褚景同一处,刚审完出事那官妓的主家。
褚景同这回是奉圣人之命协助沈长空办案,与他走得多近也不奇怪。
他想起前几日得到的消息,说是阿姐每日都给沈长空送去亲手做的吃食以讨得他喜欢,可却被男人毫不留情地轰了出来。
褚景同面上不由泛了丝笑意,更显妖孽。
只是被轰出来,这还远远不够,若是连门都不叫她进才好。
这般想着,褚景同问沈长空道:“今日去珍馐阁?”
这会儿早便过了午膳的点,可那信誓旦旦说要日日给他送膳的女人连个影都没有,应是不会来了。
大抵还在为昨日那方帕子同他置气。
她若不来,于沈长空而言在哪吃都无甚区别,便应了一声。
二人到的时候虽不是饭点,但珍馐阁依旧门庭若市,褚景同笑道:“你这几年不在长安许是不知,这珍馐阁一开起来没多久便取代了原本的味之斋,阿姐从前念旧还老往那味之斋跑,可那热忱一过,她哪里还记得从前喜欢过这么一号店。”
热忱一过,哪里还记得从前喜欢过……
沈长空面色冷淡,听到这话也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漠然道:“公主向来喜爱新事物。”
褚景同“啧”了声,感叹道:“也不知往后谁能有那么大福分让阿姐那般心大的人为他改变。”
边说边点了几道珍馐阁的招牌菜。
“她不必为谁改变,”沈长空坐于支摘窗边,低声道。
若褚沅瑾能安心在他身边,沈长空甚至不需要她对自己好,就像从前那样,他来爱她便够了。
可褚沅瑾就从来没有那种时候,他待她多好都没用,她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待她好的人。
也便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能勾勾她的兴致,可这突如其来的兴致又能维持多久?
说不定在昨日同他闹了别扭后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长空忽觉有些难解,他是不是……纵得太过了?
褚景同听他说罢这话倒是一愣,是了,阿姐何须为旁人改变?该是那人来取悦她才是。
可即便是取悦,那个人也只能是他褚景同,旁人谁都不配。
点的饭菜很快上齐,摆了满桌,褚景同特意吩咐将其中几道摆在了沈长空眼前,含笑道:“别看这几样虽不太出名,外观也朴素了些,可入口却是极好吃的,也是阿姐最喜欢的。”
那几道菜一眼看去和褚沅瑾日日给他带的并无二致,便是连摆盘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默了片刻,骨节分明的大手执起木箸夹了块荔枝肉,冷淡道:“不错。”
“……”
不错?!
褚景同唇角抽了抽,竟是半点反应都没能在他脸上看出来。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傲样子,仿佛谁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可在褚景同心中的对手便只有沈长空一个,一来他手握重权,他动不了他;二来阿姐现如今对他属实不一般。
褚景同道:“自是不错的,前些时候听闻阿姐都将人家的主厨叫去公主府,日日换着花样捣鼓吃食。”
“这不,”他指了指面前小碟子里放的甜品,“这道琥珀冰酥酪便是那主厨在公主府新研制出来的,今日才刚在珍馐坊上新。”
沈长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晶莹剔透的软弹圆糕。
这东西,早在几日之前他便吃过了。
入口滑凉、不甜不腻,是她所带来的糕点之中唯一合他口味的。
那时她怎么说来着,你若喜欢,我以后日日做给你吃。
沈长空眼睑微垂,黑长的睫毛深覆,看不清眸中神色。
一股热风顺着支摘窗吹进来,使人心里更加烦躁。他抬了抬手臂要将窗子关上,却被楼下街道上的一绯衣女子吸引了目光。
那女子身量高挑纤细,一袭绯色襦裙更衬得肤白胜雪,即便在万人空巷的闹市里也耀眼夺目。
看那方向,应是要去往怀安王府。
沈长空倏然站了起来。
诚然褚景同身量已是不低,可比之沈长空却还是矮了一些,还欲说出口的话一瞬间被他通身的气场给压制了回去。
直到那人出了门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做什么去?”
沈长空却连头都未回,疾步如风,也不知是有何要紧事,非要这个时候走。
褚景同最终便只听得沉沉一声:告假。
——
褚沅瑾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左思右想,不弄清楚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若那手帕真是旁的女子的,她就是再如何喜欢他这张脸和现在的别扭样子,也必定再不会纠缠于他。从此便井水不犯河水。
可若那帕子当真是她的……
褚沅瑾不敢深想。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沈长空刚到府上褚沅瑾便也到了。
这回她倒是没带什么东西,手上空落落的更是有些无所适从。本是想着好好问个清楚,可临近了他身边却突然有些退缩,不想问了。
昨日已经为此闹过一场,今日又来不屈不挠,多丢人……
她何曾这样过?
他也没那么重要罢……
可还未待她的心理斗争分出个胜负,立于眼前的男人却是先开了口:“那帕子……”
褚沅瑾倏然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盯着他,显然是对这事极有兴趣。
若细心看便能发现,她那眸中还藏了些忐忑。
沈长空剑眉舒展,凌厉的凤眸不自觉染了层暖色,垂首看着她道:“是我母亲的。”
“你阿娘?”褚沅瑾睁大了眸子,一瞬间多种情绪交织而来,她竟有些分不清是诧异多些还是喜悦多些。
沈长空将她神色尽收眼底,点头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喜悦过后褚沅瑾突然有些生气,害她夜里胡思乱想都没睡好觉……
那帕子若是他阿娘的便也说得过去,只是褚沅瑾着实没想到,他竟也是个会将阿娘的东西放在胸口好好保管的大孝子。
沈长空同她都是自小丧母,可二人极为不同。褚沅瑾每每想到阿娘便要落泪,须得周围一群人哄着捧着安抚她,她对阿娘的喜欢和想念从来都是不遮不掩。
而沈长空,他自小便是什么苦都不肯说的,褚沅瑾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母亲,却没想到这隐忍的背后竟是这般沉重而刻骨的思念。
从愤怒到心疼,她竟只用了一瞬间。
像是昨日之事根本便没发生过那般,她伸出小手轻扯男人袖口,试探道:“你想不想你阿娘呀?”
阿娘……
捕捉到这两个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字眼,沈长空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淡声道:“不想。”
此刻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已然突起,褚沅瑾不再问他什么,转而伸手将他紧握成拳的大掌覆盖,包裹在她小小的掌心里。
男人手大,即便她两手合于一起也没法子完全包裹,褚沅瑾也并不在意,只是捧着他的手轻轻吹气,一如小时候那般。
彼时沈长空刚进宫,沉默寡言,性子不讨人喜欢,便时常被捉弄。
御花园里头有个假山湖,湖面很大,每值深冬会结厚厚一层冰,故而常有些皇子公主带着宫女太监们过去玩。
那日不知怎么的,湖面之上很不显眼的一处竟是裂开了一个缺口,恰好能掉个人进去。
不合群的沈长空便被引了过去,一月份的隆冬时节,他们将他狠狠推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这扑通一声绝不算小,褚沅瑾当时正在不远处堆着雪人,听见声赶忙跑了过来。
她那时才多大,小小一只,扎着圆鼓鼓的双髻,绯色斗篷上一圈儿雪白雪白的狐领,瞧着跟个糯米团子似的。
可就是这么个糯米团子边斥责着湖面上闯了祸事的众人,边吩咐侍卫下去救人。
沈长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她,那时殿内火盆燃得旺盛,可他浑身冰凉。
涉事的皇子公主已然在周边围成一个小圈同他致歉,显然是被圣人训斥了一顿,更别提在场的太监宫女,无一不领了杖刑。
是褚沅瑾为他出了头。
她的手也暖暖的,还很软,覆在他掌上显著那样小。
“手怎么这么凉呀?”她边说边捧着他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哈气,“这回暖和了罢!”
……
“大夏天的,你手怎么还这般凉?”
娇柔的女儿音取代了糯糯的小奶音,响在他耳畔。沈长空回过神来,未待说什么便听她又道:“无妨,我给你好好暖暖,我也好凉快凉快。”
说罢便一改方才覆着他大掌的姿势,转而将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头挤进他指缝里,与他紧密相贴,十指相扣。
他不愿多说的事情,褚沅瑾向来不会多问,像这般把自己的温度带给他,或许能给他一丝慰藉。
沈长空没有挣扎,此时此刻,他不想推开她。
他便这般执着她柔软而温暖的手,走过了灰白鹅卵石小道,来到了衢清堂。
这是沈长空的寝居所在,也便只有褚沅瑾一人能来去自如。
她指甲轻轻摩挲了下沉长空与她紧握的手抬眸看他,男人坚毅的下颌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即便从这个角度来看依旧无可挑剔,是极为英气却不失干净的长相。
除了他,褚沅瑾再找不出第二张这般合她心意的脸。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微低下头来看她,褚沅瑾便笑眼弯弯,一脸狡黠,“哥哥带我去你寝房,不太好吧?”
登时便察觉到攥着她的大掌紧了紧,几乎要与她骨血相融。
轻蹙起眉头“嘶”了声,褚沅瑾抱怨道:“已经够紧了,你怎不知道满足?”
男人怔了一瞬,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可褚沅瑾分明看到他耳根蹿上了一抹红。
无言了半晌才将视线从她恢复了鲜妍的红唇上移去,哑着嗓子低声道:“别叫那个。”
“哪个?”褚沅瑾笑出两颗明媚的小虎牙,丢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踮起脚尖去一下一下轻点他下巴。
“说呀。”她不依不饶地倾身问他,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一身官袍长身而立的男人难得的显出了丝局促,便是如何都吐不出那两个字。
太娇了。
见他这般反应女子笑容依旧不减,打趣他道:“你不是喜欢人叫你哥哥?”
沈长空眸色暗了暗,很快便隐去。
他是喜欢,可时候不对。
垂首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又想起那回被她碰到旁人这般喊他,沈长空空荡的胸腔仿佛被塞上一团软软的棉絮,巨大的满足感瞬时包裹了他。
第二次了。
她为他吃醋,已是第二次了。
他破天荒地敛了敛眉目,解释道:“不是……不是臣让她叫的。”
褚沅瑾“唔”了一声,并不在意他收之于口的自称,“那我们子钦的魅力还真是大呢,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你,不愧是本公主看上的人。”
她说,我们子钦。
沈长空心脏不可避免地为这几个亲昵的字眼而重重颤了一下,与此同时,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总是故作桀骜的少年脸陡然跃入脑海,沈长空这才清醒了些许。
从前每每同他提及那个小乞丐,褚沅瑾总是会说,我们阿渊。
“我们阿渊昨日救了只小犬。”
“我们阿渊好像有点想爹娘了,我分个月饼给他吃。”
“我们阿渊如今比我都高了!”
……
她说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他,可他的魅力从来比不过她大。
沈长空从喉腔发出个极为敷衍的单音节,算是回应了她这句话。
这让褚沅瑾有些恼火,她警告他,“但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听到没有?”
男人心口紧了紧,漆黑的凤眸暗潮翻涌,却没回她这话。
他早便是她的了,只是她不要罢了……
褚沅瑾追了上去,同他进了寝房。
沈长空的寝房极为简洁,单调到不超过三种颜色。物品摆放亦是规规矩矩,虽大气却没什么吸睛之处,不免有些沉闷乏味。
说得难听些,一点人气儿没有。
褚沅瑾不把自个儿当外人,随随便便就斜靠在了外间置的那长榻上,舒服得仿若在自己闺房。
她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穿的竟是官袍。
是了,今日不该休沐。她当时被气得意识不清,竟是忘了这茬,直接找来了怀安王府。
若不是他也恰巧回来,准要扑个空。
“你今日不该在大理寺才对么?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沈长空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淡淡道:“今日下值早,便回来了。”
丝毫不提告假的事。
褚沅瑾也未作他想,只追着他问:“你同我说说平康坊到底怎么回事?”
沈长空执起狼毫的手顿了顿,顷刻便极为平常地在案卷之上从容勾画,边道:“怎么,这才几日不去,便忍不得了?”
就这么一句话,维持了许久的温情气氛便被骤然打破。
褚沅瑾唇角不由抽了抽,“你想什么呢?”
坐得笔直的男人倒是不卑不亢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仿佛心思全在手下的案卷上。
就在褚沅瑾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男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公主答应过我,再也不去。”
答应过他?
褚沅瑾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该不是在讹她罢……
正百思不得其解,状似沉心于公事的男人又提醒道:“上回公主说,要好好表现。”
这话一说,暗室里两人紧密相贴的场景便陡然跃入脑海,不知沈长空是不是也想到了,一时之间,寝房里的气氛有些暧昧旖旎。
褚沅瑾一双柳叶眼微微挑着,唇角轻勾,似笑非笑道:“那日你倒是生猛。”
“……”
狼毫猛然一垂,墨迹洇染了案卷,一室寂然。
可褚沅瑾是个脸皮厚的,她一点儿不嫌尴尬,颠倒黑白道道:“那回我那意思是不去象姑馆?怎么就升到整个平康坊了,还不许我去听曲看舞啊?”
这回沈长空没再多说什么,只哑着嗓子“嗯”了声。
那声音低哑如磁,让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褚沅瑾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在这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荒唐事。
“怎么将话题扯开了?”她道,“快同我讲讲,平康坊到底出了何事?”
沈长空一开始没打算告诉褚沅瑾,怕吓到她。毕竟是女子被割了双足,手段残忍而诡异,她那般娇气,又从小便对女子极具同理心,还是不知道为好。
只是他全然不知,当初那娇气人儿一心想要将王文远阉杀时便是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这时间案件已然扩展到平康坊之外,就是他不告诉她,褚沅瑾也会从别人口中知道。
便也不再瞒着,同她粗略讲了一下,细节上的东西没说多少,怕她一个人时胡思乱想。
诚然照目前来看,褚沅瑾并不在那歹徒的涉猎范围之内,他也已经派了暗卫护她,可毕竟他不在身边,难保不会出差错。
褚沅瑾听了果然眉头紧皱,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了起来,骂道:“这个畜生,他还算是个人么?他是同妓子有仇还是看她们没有靠山,觉着弄死了也不值钱?”
她气得胸口起伏,恨不能将那败类凌迟处死。
“不然,”沈长空道,“昨日出事的,多了个官妓。”
据查那官妓备受宠爱,其主已是朝中四品大员,不至于被人平白杀了主家都毫无反应。因此,与靠山无关。
除非罪魁祸首极有权势,令这主家宁肯瞒报大理寺,也不愿将其供出来。
这主家是沈长空亲自审的,应是没有撒谎。沈长空又追审了这官妓之足可有特殊之处。
这回那官员满是褶子的一张老脸露出了几分羞赧,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然沈长空是什么角色?只一个眼神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那是在大理寺,他的地盘。
最终据那官员所说,这女子生了双极美的玉足,只有男人一个手掌那般大,且最爱在小巧的贝甲涂上鲜红的蔻丹,极为诱人。
依着这线索,他又去查了落难的其他女子,无一不是这般。
褚沅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些想吐,这般恶心的人褚沅瑾还是第一回听说。
只这时候,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振奋道:“我记着雪砚曾同我说过那么一个人,好像便是偏好玉足染蔻丹,回头我去问问她,指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对你这案件有助呢!这败类须得早早抓住,免得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哪知沈长空抬眸定定看着她,那神色幽暗至极,可褚沅瑾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站起身行至他身边软声道:“你放心,我没那么不怕死,这个时候还跑去平康坊,明儿我派人将雪砚接到公主府,不然她再待着我也不放心。”
沈长空点了点头,“让成风去接便是。”
——
早已过了宵禁,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可坊内依旧热闹,公主府和怀安王府的距离不远,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褚沅瑾娇贵,每回来都要乘车,一步路都不愿多走。
也不知今日是如何想的,竟说要同他走一走。
这一路上自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勾勾他的小指,一会儿扣扣他的掌心,可脸上却十分正经,仿佛暗中撩拨人的不是她。
俩人样貌本就出众,这会儿又都大大方方露着,坊间出来纳凉闲谈的稀疏人群,无一不朝他们看去。
镇国将军和安阳公主!这二人,这二人怎会又混到了一处!!!
褚沅瑾向来对这些目光不予理会,沈长空更不必说,他现下身价倍增,连褚沅瑾都不予理会,更遑论旁人?
二人便这般旁若无人地走在一处,也不说话,极为荒唐。
而当行得远些时,正路过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巷子尽头依稀还能借着月光看到几株柏树。
褚沅瑾唇角一勾,反手紧握住沈长空大掌,将他拽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著男人眉眼深邃,任谁这般同他紧贴在一起都要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她仰起头,手臂紧紧怀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腹,软着声音问:“子钦,我最近表现得好不好?”
男人身体紧绷,任由她抱着,呼吸已全然被怀中人缭乱。
“好是不好?”她笑眼弯弯,满含了期待。
他终是微垂了眼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长空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已是难掩情动,哪怕极力压制也是徒劳。
此时月色柔和,耳边环着窸窸窣窣的蝉鸣,褚沅瑾长睫轻颤,素手抚上他轮廓清晰的下颌,踮起脚尖便往那不近人情的薄唇凑去。
眼看就要贴上,哪知那人喉结一个滑动,骤然侧过了脸。
轻微的风声和蝉鸣声混杂在一处,将夏日的燥热带走,反而徒增一丝凉意。
褚沅瑾随他躲闪的动作怔了一瞬,某段早已被压在角落的记忆陡然跃入脑海。
彼时褚沅瑾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沈长空一张脸生得好看,每一处都是直戳人心的精致,像个不可亵玩的稀世珍宝,光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可愈是不可亵玩的东西,褚沅瑾便愈想沾染。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坐在石凳上,在那双看似冷情冷欲的眸子的注视下,撑着他肩膀不管不顾便俯身吻了下去。
这人看着冷硬无趣,唇却是极软。褚沅瑾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可奈何头一回行这事儿,实在没什么经验,也不知吻上之后该如何。
看着面前这朵被打碎正经颜色的高岭之花,她满意地直起身子,伸手捻了捻他早已红透的耳尖,而后颇为沾沾自喜地扬起唇角笑。
那人却抬起脸来看她,在她戏谑的目光下舔了舔刚被吻过的唇,欲念全然写在脸上,而后一字一句缓和而清晰道:“公主,臣……还想。”
如今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也才过了三年罢了。
褚沅瑾回过神来,盯着那张比之以往更加精致的侧脸,垫着的脚落到实处,一下便比方才矮了一截,再够不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薄唇。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多么遗憾。
正当沈长空以为便就此作罢时,一双细细软软的手臂猝不及防又紧紧环在了腰间,她身量纤细,整个人几乎埋在他怀里,淡淡的沉香混杂着她的吐息,喷薄在他颈侧,散至鼻间。
沈长空通身僵硬,便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伴随着喉结处印上的湿软触感,一声带着几分不满的嗔怪也从怀里传出来。
她道:“你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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