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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顾母突然冷笑出声,语气高傲,态度上丝毫不退让,反而要更加凌厉一些,“我当是谁,原来是孙三郎,口口声声对我们这般嫌弃,怎么之前还做过偷我们肚兜、亵裤的事情?”

顾京墨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一惊,捧着面碗僵在了原地,做错事了似的一动都不敢动,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那人见到顾母来了,当即银牙紧咬,快速转动辘轳,将桶提出来把水倒进自己的桶里,灰溜溜地走了。

搭话的人当即笑道:“他还做过这种事情。”

“可不就是,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啊,有些人成天说着爱妻,不也会偷老婆的银镯子给我的姐妹?”

那人赶紧左右看了看,他可是一直扯谎说是弄丢了,若是被宣扬出去,他家那个定然扒了他的皮。

顾母走路时摇曳,身姿极美,韵味十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个的小恭的时候不会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还来羞辱别人,我呸!狗东西也配!”

她到顾京墨的身边站定,看到顾京墨捧着面碗站在原处,并未训斥,而是道:“往后寻个僻静地方吃,吃完了赶紧把碗还回去。”

“嗯。”

原本辱骂顾京墨的两个男人都灰溜溜地跑了。

顾母也并未多留,绕过顾京墨走进了人流中,想来是要去恩客住处陪酒了。

顾京墨许久才回神,捧着面碗到了角落处,蹲在墙角边捧着面碗吃完了那碗面,却有些食不知味的模样。

她一直在想母亲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有没有生气。

可惜,她没有勇气追出去,也没有跟母亲道歉,只是吃完了面,便将面碗还给了店家。

悬颂这才看到了店铺,只不过是一个小摊子,摊子前只有一张四方桌,那里不许顾京墨这样的脏小孩去坐,容易影响了生意。

偏顾京墨无声无息地来了,又安安静静地离开,还是被其他顾客看到了,对店家说道:“这碗可得给我们洗仔细了,谁知道这么脏的孩子身上是不是带着病的。”

顾京墨听到了,转过身想骂,却看到店家奶奶求饶似的看向她,她只能闭嘴,怕自己影响了奶奶的生意,以后奶奶就不卖面给她吃了。

顾京墨在夜里从来都不靠近母亲的住处,通常是住在柴房里。

只在上午没有顾客时,她才从侧门进入院落,在里面逛一逛帮着收拾,说不定还能捡到些丢失的物品,或者能吃到一些剩下的肉食,这都是她平日里吃不到的。

待收拾完,顾京墨往外走时有人叫住了她:“小顾顾!”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万分不解,不知她们叫自己做什么。

一名妖娆的女子问道:“你要不要也过来学字?”

另一位一身紫色衣衫的,跟着说道:“对呀,顾儿的女儿怎么能不识字呢,当年能当上头牌,不也是因为她能吟诗作对?以后你也能……”

提起这个顾京墨瞬间愤怒,对着她们吼:“我才不要学!”

这时,一夜未归的顾母从门外走了进来,问话的几名女子当即说道:“顾儿,你家女儿总是不肯识字,还脏兮兮地到处跑,这算怎么回事吗?”

“她不想学,又何必逼她?”顾母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格外疲惫,不太想理会她们。

顾京墨抬头看着顾母走向她,她心中却突然一阵别扭,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扭头跑了出去。

顾母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阻拦,径直上了楼。

顾京墨却在这时躲了起来,探出头来偷偷看母亲,心中盘算着,等母亲心情好些了再去找她吧,此刻去,定然会被训斥。

顾母上楼时悬颂才注意到,顾母的腰间挂着一枚银色铃铛。

这是顾母的小心机,在馆中走过时会发出铃铛响,吸引顾客的注意力,这样还能多些生意。

这铃铛……与顾京墨时常送出去的铃铛一模一样。

晚间。

这里与寻常地方不同,越是夜里,越是热闹。

又是喧闹的夜,馆中灯火辉煌,红色的灯笼本是喜庆的,在这里却透着一股子暧昧旖旎来,配上红绸与琴曲,别是一番风情。

顾京墨在夜间向来不出门,躲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总是一阵作呕。

也不知是不是声音足够大,会加深恩客的愉悦度,那些女子总是叫得格外厉害,混合的是男子猥琐的笑声,时不时还有污言秽语传来。

顾京墨年纪不大,懂得的却比寻常孩子多,或许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已然没有尊严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人未进来,只是朝里面喊了一句:“你娘被人灌了酒,吐得到处都是,你去收拾了。”

顾京墨磨磨蹭蹭地起身,刚走出来便被嫌弃了:“怎么这么脏?洗干净脸换身衣服再进去,惊扰了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顾京墨只能听话地去池边,用池水洗脸。洗干净后回到柴房里,找了几件衣服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于是从底层翻出了一件。

这是另外一名娼妓给她的,合适她穿,但是她母亲看到了便让她扔了,她没舍得扔,便一直藏了起来。

她想着,今日是进去打扫,穿一次母亲应该不会怪罪吧?

于是,她手脚麻利地换上了。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干干净净且尺寸合身的衣服呢?

她也不想做个脏孩子。

她到了馆子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才找了人群的缝隙,快速地上了楼。

此刻便隐隐可以看出,顾京墨根骨极为不错,身体极为灵活,还很会寻找时机,从人群中穿过时速度极快,且不易被人发觉。

她在母亲房间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其他恩客,才推门进去。

走进去,果然闻到了恶臭味,她没有迟疑,赶紧收拾。

其实顾母酒量极好,只是昨日去了恩客住处作陪,应是一场硬撑,她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日再被人恶意灌酒,才会有了这样的狼狈。

她收拾干净了大概,换了盆水,打算再将全部地面都擦一遍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较矮,还没有寻常女子高,头顶头发有些稀松,导致发冠左右乱晃,只束了一小束头发而已。

他颧骨有些凸,鼻梁不算塌,可惜鼻翼太宽太肥,嘴唇也有些外翻,显得丑陋又油腻。

此人进来后探头探脑地看,似乎是在寻找顾母,正巧看到顾京墨,当即眼前一亮。

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眉眼精致得不像话,皮肤瓷白得仿佛水晶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顾京墨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为不舒服,当即说道:“她在里间睡下了。”

说着,捧着水盆往外走。

可惜,她未能离开,被男人拦住了。

就算她身体灵活,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人还堵着门,她自然出不去。

“她睡了没关系呀,你来陪陪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就要去抱顾京墨一下。

顾京墨闪身躲开了,再次想出门,却又被拦住,她干脆用手中的水盆朝男人一扬,接着推门跑出去。

她跑了出来,门内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顾京墨被男人的侍从再次抓住,扔回了屋里。

她吓坏了,看到男人走过来,再次绕开他想要躲开,却被男人扇了一巴掌:“小贱货,在这种环境下还清高呢,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只要老子不高兴,能让这家妓院明日便消失!”

顾京墨被打了一巴掌后整个人都傻了,却还是爬着想要逃。

这声音惊动了顾母,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回神,笑着迎了过来:“陈员外,你和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气呀,妾这不是来了吗?”

“呵,原本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谁知道她这般不识抬举,你把她给我洗干净了送床上去,老子今日就让她尝尝男人的厉害!”

顾母的表情微变,却还是在劝:“何必呢,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滋味,妾陪着您。”

“滚滚滚,你都人老珠黄了,这小娃娃才有意思呢!我也能尝个新鲜。”

顾母看了看陈员外,陈员外似乎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挡住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门外则是他的随从。

她又看了看顾京墨,随后伸手牵住了顾京墨的手,带着顾京墨进入里间。

顾京墨当母亲真要将她送人了,剧烈挣扎起来,却看到母亲蹲下身,对她小声说道:“别怕,阿娘在呢。”

顾京墨瞬间安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顾母将她安排在看不到外界的角落处,再次走了出来,依旧笑面盈盈的:“陈员外,我们先出去喝两杯,待会儿她就洗好了。”

“骗谁呢,想让我出去,再让她逃了,你能不能帮洗?不能我就亲自动手了。”

“别这么说吗,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滚吧你!”陈员外又给了顾母一巴掌,“你也滚外面候着去。”

顾母抬手碰了碰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笑了:“您这是铁了心了?”

“少废话。”

顾母依旧在笑,又回头看了顾京墨一眼,接着抬手整理发鬓似的朝外走。

陈员外还当她要离开了,当即淫|笑着朝里间走了过去,路过顾母时,顾母却拔下了自己的发钗,朝着陈员外的心口刺了进去。

顾母这一下极狠,刺完便走到门口挂上了门锁。

陈员外的一声惨叫引来了他的随从,可惜无法破门而入,只能用力撞门,一次又一次,门板摇摇欲坠。

门外还有老鸨尖锐的叫声:“怎么了这是?”

顾母赶紧进里间,用满是鲜血还在颤抖的手打开床板,拿出了一个盒子给了顾京墨:“这是阿娘给你存的赎身钱,你先拿着。”

娼妓的女儿,也会被认定为是妓院的所有物,想要离开也需要赎身。

顾母推着吓傻的女儿到了窗户边,将手里的双钗递给了顾京墨:“逃出去,逃出城,不要回来。”

顾京墨也知道她们惹了大事,拉着顾母的衣袖哭泣着祈求:“阿娘!我们一起走!我一个人害怕!”

“你闭嘴!”顾母看着门板即将被撞烂,将她举到了窗台上,“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今日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顾京墨一怔,突然顿悟了似的,握紧了带血的双钗以及怀里的小盒子,跃窗离开。

顾京墨身体灵活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她几个纵身便已经跃出了很远,还能轻盈落地。

顾母看着顾京墨逃远了才松了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门终于被破开,顾母也有了惊慌,却还是坦然说道:“是我杀了他!”

陈员外的随从先是看到了主人的尸身,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顾母,一时间,竟没人记得屋中之前还有一个小孩,无人想到要去追。

顾京墨在冷清的街道上快速奔跑。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有在意。

悬颂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那么瘦小,那么单薄,还那么无助。

他甚至想追过去安慰,可惜,他做不了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没有立即出城,而是不死心地去找了相熟的人,用力地拍院门,许久后那人才整理着衣服出来,探头朝外看:“你怎么来了?”

“求求你,去救救我阿娘。”

她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曾经钟情于自己的母亲,连她都接纳了,偶尔会给她带来些好吃的糕点。

“你娘怎么了?”这人纳闷地问,目光扫过了顾京墨手中的双钗。

“我阿娘杀了陈员外,你能不能……”

那人听了这句话,当即将门关上了,之后任由顾京墨如何拍门去求,那人都不出来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真心可能……没那么无所畏惧。

顾京墨只能捧着东西去求别人,这回那些人见到了顾京墨手中的血,便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也都闭门不见。

她没办法,只能去求最狠心的屠夫,希望他能去救出自己的母亲,还献出了手里的盒子。

屠夫看了看盒子里的银钱,似乎有些犹豫,于是问:“去哪救?”

“陈员外家……”

“疯了吧?!滚!”那人赶紧合上盖子,将盒子重新丢给了顾京墨,甚至是将顾京墨一脚踹出了门院,生怕顾京墨在他家里待得久了,都会引人怀疑。

这一脚太重了,让顾京墨的腿疼得直不起来,只能拖拽着走,却还是不死心地寻人帮忙。

她求了一晚,不知去了多少家。

没有人救。

谁也不愿意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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