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做起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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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岚可不知他的心理动态,已然兀自开口。
“我告诉过你的,我对你舅舅的了解是,有些东西,如果有不受控的可能,或者与他所预期的有不相符的征兆,他会更愿意终结在他手里的(第672章)。你母亲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傅令元的面上是没有显露出表情的,默两秒,说:“舅妈不妨可以再直白一些。”
“阿元,不用怀疑,就是你理解的意思。”余岚又一次叹气,“你听闻的,应该是:你母亲当年隐瞒身份和傅丞在一起,后来被傅丞发现,和她断了关系,导致她怀孕期间精神抑郁,最后生你的时候没熬过来。对么?”
确实如此(第223章)。傅令元默认。
“她差不多怀孕之后就一直被你舅舅关着,到死为止,期间怎样,傅家人不清楚,你舅舅当然把她的死怪罪于傅丞,所以有了这番说辞。”余岚的面容上泛出细微的讥诮。
“我对你母亲和傅家的纠葛不清楚。你母亲抑郁的起因或许确实在于和傅丞的破裂。但,真正残忍的是你舅舅。”
“他羞辱你母亲自作自受,说她就是不听他的话才当了小三、成为笑柄、惨遭抛弃。”
“他没有b你母亲堕、胎,不是觉得你无辜,更不是对自己妹妹的怜爱。相反,他是故意允许你母亲留下你的,拿你的存在当言语攻击的武器,进一步从精神上折磨你的母亲。”
“或许你舅舅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你母亲自己流掉你的。可你母亲的身体状况差归差,倒没让你出状况。就是生你的时候,她险些生不出来。”
像特意给他留出消化的时间,稍加停顿两三秒后,余岚才继续:“你母亲生完你之后,此前始终没动静的傅家很快找来,其实是你母亲偷偷求我邦忙的。”
傅令元微抬眼帘。
“她其实还是防着我的,很谨慎,临产前拜托我的只是把一件估计是她和傅丞之间的信物的东西交还给傅家,说辞是要和傅家两清。傅家找来要走你以后,我发现我上了你母亲的当。”
“你母亲应该是清楚她自己的身体,预感她可能会熬不过,怕她出了意外之后,只剩你一个孤零零,没人能保护你,才筹谋的。说是你舅舅不管你,我倒觉得,如果不是傅家接手得及时,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健康平安地成长到今天。”
语间,余岚的手心覆上傅令元的手背,眼里流露出心疼:“虽然你舅舅曾经因为我邦了你母亲的这件事恼过我,但我没后悔过。尤其我自己后来有了少骢,更深刻地体会到当母亲的不易。”
“阿元啊,我如今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不是为了让你因此对你舅舅生怨怼。最重要的是不想你母亲当年对你一片苦心掩埋在岁月里。就算你母亲让你的身份变得尴尬,让你曾经的日子不好过,她终归也是爱你的,即便你对她没有感情,也不能怨她,甚至恨她。”
傅令元菲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半晌不发一语。
“阿元,你不要不说话,会让舅妈我担心的。是不是心里难受?”余岚忧悒,并且自责,“怪舅妈,因为你舅舅的死,回忆起太多往事,情绪一上来,就没忍住和你唠嗑上。对不住。”
“舅妈,”傅令元注视余岚,嗓音无波无澜无情无绪,“如果当年的真相是这样,我妈就是被舅舅b死的。那我和舅舅关系亲近,是不是对不起我妈?”
余岚听言大骇,正色:“舅妈不是强调过了?我是希望你——”
“我明白,舅妈。”傅令元打断了她,“谢谢舅妈的苦心,谢谢舅妈告诉我这些。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他的唇角扯出一丝弧度,在余岚看来却是颇为牵强。
没再等她说话,傅令元便起身告辞:“舅妈你继续休息吧,少骢应该很快就买粥回来了。我去和雷堂主他们汇合。”
“阿元……”余岚表情间的忧悒愈发盛,疼惜亦如是,一阵yu言又止,最终止住,“好,你明白就好。去忙吧。”
傅令元周到地给她的水杯里重新添了些温水,才开门离开。
定在门口,他回头凝住门板,湛黑的眸子深幽,似平静无水花,又似敛着万丈波澜。
没多停留,傅令元继续步伐,在客厅里和窗前的孟欢不期然有一瞬视线的碰撞。
傅令元极轻地眯眸,很快挪开。
那边小雅正被王雪琴拉着唠嗑,见他出来趁机脱身,走来他旁侧,跟着他一起走出病房。
“欸阿元你这就走了?不来和我还有小孟聊聊啦?”王雪琴的叫唤随着门的带上而阻隔。
小雅顿时舒一口气:“三姨太真是太能聊了,尤其今天的话特别多。”
当然,她的口吻并非抱怨,并且下一句就明确表现出体谅:“陆爷一去,三姨太在陆家应该更没安全感了……”
傅令元对此不予置评,而问:“这是你观察三姨太得到的结论?”
小雅的表情一时有些尴尬:“傅先生,我不是刻意观察三姨太,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尽点绵薄之力,邦傅先生留意一些事情。”
“那你留意到什么要紧的没有?”傅令元就势问。
小雅深感抱歉,双手在身前绞着衣角,像是无意识间的习惯性动作,喏喏:“对不起傅先生,我可能没太大的眼力……我好像也只有在例如小爷请教我给夫人买粥的事情上能提出点建设性意见。”
马上她主动:“或许,傅先生有需要交待我办的事?”
傅令元心下讥诮,嘴上倒真吩咐她:“你留意下有没有谁和小爷私下接触?”
“出什么事了吗?”好奇发问之后的下一秒,小雅像自行意识到不妥,忙又怯懦地道歉,“我多嘴了。傅先生交待的事我尽管去办就对了,没资格了解详情。”
但听傅令元道:“这个告诉你倒无妨。”他问,“你不是已经知道小爷原本为了找出在背后对他下杀手的人而假装受伤的事?”
“是。”小雅点头。
“夫人不明白小爷是从哪儿得知陆爷去世的消息,对小爷的说辞也还有疑虑。”
小雅应声轻抖一下手指。
傅令元尚凝眉:“反正最有嫌疑的就是两个人,三姨太和孟副总。我暂时抽不开功夫,你现在不是和她们呆一块?小爷也为了避嫌在夫人的屋里。她们如果见不得小爷好,或许还会有动作。”
“好,我明白傅先生的意思了。”小雅像是被委以重任,神情慎重。
“不用当任务给你自己压力勉强你自己。有发现疑点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傅令元补充。
这之于小雅而言等同于体贴,受宠若惊地仰脸看他,一双秋水剪瞳波光湛湛:“谢谢傅先生。”
“行了,你进去吧。”傅令元要走人。
“傅先生,”小雅却又唤住了他。
傅令元驻足。
小雅迟疑:“陆爷他……真的死了么……”
“怎么?”傅令元挑眉,“你是有什么想法?”
“不是……”小雅语气感叹,“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虚幻。陆爷明明是那么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竟然说走就走了……”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傅令元云淡风轻。
小雅轻轻咬唇,语出关怀:“傅先生,陆家如今动荡,一切没尘埃落定之前,你务必谨慎小心。”
还是老样子,马上她又道歉:“对不起,傅先生行事向来谨慎小心,哪里需要我对嘴?傅先生快去忙吧。”
语毕,她快速往回走。
目送她的身影,傅令元心思转动,反刍她略显突兀地感叹陆振华的死,和她那句更像某种提醒的关怀。
湛黑的眸子不禁轻轻收缩瞳仁。
呵,不仅王雪琴越来越有意思,这个小雅亦如是……
拐过走道的弯,傅令元便看见了栗青和赵十三。
栗青自然是在等他的。
赵十三则也自然是尽守他身为小雅的护卫的本分。
两人原本正在悄悄嘀咕什么,见他过来了皆噤了声。
傅令元对他们嘀咕的内容大致心中有数,瞥了眼赵十三。
赵十三和栗青一同问候了句“老大”之后便低垂着脑袋没声儿。
栗青邦赵十三汇报:“老大,你和陆夫人谈话期间,小雅又和小爷有短暂的接触。”
“我知道。”傅令元难掩讽意——小雅那番妄自菲薄,不就已经非常自然而佯装不经意地向他交待了?防的恐怕便是赵十三的汇报让他误会她故意隐瞒不想他发现端倪。
可这端倪,早已不需要他误会。
之前被卡住的某些细节,基本理顺。
虽未得到实锤,但大抵也是暂时无法得到实锤的。
摸着石头还是能够过河的。
他或许也该有点动作了。
忖着,傅令元唤:“十三。”
…………
“一起消失……?”李叔震惊而费解,“二爷,您‘假死’的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会突然产生这种念头?”
“不是突然产生的。而是很早之前就想过。早得我自己都追溯不到源头了。”陈青洲说,“只是一直痛苦地用责任压制住了而已。当断不断的结果就是把小阮也一起给害了。如今虽然已经不能算及时,但我也得亡羊补牢地止损。”
李叔怔怔的,显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yu要再追问。
陈青洲则不愿再多言,未给他机会,回归眼前的正题:“李叔,你们在我身、上投注的希望,我只能得辜负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人必须保护。”
“我自问这些年来对你们不曾亏欠过,即便现在我要你的命,也不亏欠,”到此为止他还是一惯的温文尔雅,下一句话,温和悉数消失,换上的是冰冷和凛然,“因为你和彭师傅对小阮的伤害,两条命都根本不够补偿。”
李叔直起身体,看着陈青洲问:“所以二爷的意思就是最好还是连铁牛也不愿意放过了?”
从语气上来讲,基本算是撕破脸皮了。
一旁的庄爻其实挺着急的。作为杀手,最怕的就是拖泥带水。他觉得根本陈青洲根本不该和李叔聊这么久,一刀子直截了当才没有最无后患,就像对付彭师傅那样,管他究竟死得明白不明白。
可偏偏,这就是陈青洲。虽然已经下了狠心要杀这群人,但潜意识里又是没能完全摒弃多年来和这群人的情义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李叔的问题,而丢了把匕首在李叔面前:“我不想亲自对你动手,你自行了断吧。”
李叔笑了,笑得眼角有泪光,笑完之后倒是应:“好。谢谢二爷这些年的照顾。既然二爷不能留铁牛的命,那我只能恳求二爷之后把我们父子俩葬在一起。”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李叔迅速捡起匕首,却不是抹他自己的脖子,而是刺向陈青洲的腹部。
…………
给赵十三下达完任务,傅令元携栗青走人。
栗青跟在后面,随他在医院里兜了两三个圈后,依稀察觉貌似有点漫无目的,试探性询:“老大,我们现在是要上哪儿去?”
傅令元停住脚步,显得突兀。
栗青这下子确定,自家老大刚刚是心不在焉。
自然而然地,他以为傅令元是在担心阮舒:“老大,我让十三也去试试看联系九思了。还有林璞的电话我也没间断在打,阮姐福气那么重,肯定不会有事的。”
苍白无力,却也得安慰,总不能再给老大添丧气。
转悠着眼珠子,栗青主动提出好消息:“老大,等下我就抽时间,一鼓作气把最后的收尾完成。陆爷利用比特币洗、钱的路径就全部出来了。”
对于陆振华的死,栗青是相当高兴的:“之前不是不确定陆爷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如今我们全都不用再猜了吧?”
此观点,倒和傅令元刚从余岚口中听到的一样。
不过,栗青是真觉如此,而余岚……既然她在意海叔的反应,也追究给陆少骢通风报信的人,傅令元更愿意判断她其实将信将疑。
她将信将疑,已经够了。
最重要的是陆少骢相信……
傅令元抿唇。
前两天孟欢刚与他提过的话回荡脑中——“对于扶不上墙的烂泥,傅先生还是不要再白费功夫了(第682章)。这回可是脱手的好机会。”
继而回荡的是不久前余岚状似好心好意所讲的那番话。
其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他分辨不出来具体。
可他感觉得到,余岚今日并未全部吐露,依旧有所隐瞒。
至于余岚的目的,自已昭然,故他回馈给她她希望看到的他的反应。
反应是刻意的,却并非完全虚假,区别在于程度,纵使没到巨浪滔天,也在所难免泛出些许涟漪。
这样被勾起,倒真叫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奇,真相究竟为何?
最后浮出脑海的是目前失联中的滇缅那边的事。
不知道现在究竟发展成什么情况。
可既然陈青洲背着他重新出山了,为以防万一,他必须尽快做起最坏的打算……
笔直的唇线凝满坚冷,旋即弯出嘲弄的轻弧。
默默吁一口气,傅令元捺下心绪,转过身来问栗青:“海叔现在在哪里?”
…………
海叔恰恰正和买粥回来的陆少骢碰到一起。
陆少骢自然有问候。
海叔便也自然告诉陆少骢开始着手张罗陆振华的殡仪。
“还有,也已经和律师联系了。”临末了,海叔补充。
陆少骢心头一动:“负责老陆遗嘱的律师?”
其实他已有所克制,可一瞬间的语调相比之前,怎么都能叫人感觉到差别——多了一点兴奋,多了一点好奇。
“是的小爷,”海叔点头,“陆爷既然去了,遗嘱理所当然生效,小爷你接手同样三鑫集团和青门同样是要紧事,早点办利索。”
“虽然小爷你本来就是继承人,但终归需要一个仪式,能更加名正言顺,这也有助于后续公布陆爷的死讯时,稳定局面。”
这话,简直说到陆少骢的心坎里,再赞同不过,心里头高兴,话讲得都溜起来:“海叔,你考虑得很周道。老陆走得太突然了,但幸好他生前就为我铺好了路,有你和阿元哥在我身边邦称我!”
“小爷客气了。”海叔难掩伤感,“我能邦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了……”
“什么‘只有这些’?已经很多了。”陆少骢和他一边往里走,短暂的安静中,他心头痒痒的,琢磨须臾,实在忍不住,佯装随口问起,“律师什么时候宣读遗嘱?”
他揣测:“老陆葬礼之后么?”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先让死者入土为安。
海叔却是摇头:“到那个时候就太迟了,虽然之前我们隐瞒了陆爷病重的实情,但陆爷的死讯我不建议等到葬礼之后才公布。那岂不等于从简地办?着实委屈陆爷。”
说着,他问陆少骢的意见:“小爷,你认为呢?”
陆少骢心头的兴奋涌动得愈发强烈:“当然不能委屈老陆~老陆的一生那么精彩,葬礼怎么能从简?得显得我多不孝啊!”
“不仅不能从简,而且一定得风光大办!要轰动全城!轰动全国!三鑫集团和青门的生意伙伴都那么多,轰动海内外都不是问题!全部都请来!给老陆挣足面子!”
“小爷有心了。”海叔颇感欣慰,完全一副替陆振华高兴的模样,“到时陆爷的葬礼便是该由小爷你主持,所以遗嘱的事情,我通知了律师尽快。”
“正准备拿来问小爷和夫人,陆爷的尸检今晚能结束,就安排在明天上午整理完陆爷的遗体之后,当着陆爷的遗体宣读遗嘱,如何?”他征询。
“可以啊~”陆少骢毫不犹豫答应,“这事儿海叔你做主就可以了,不用特意来问我和我妈的意思也无所谓的。”
“不,得问。”海叔语重心长,“关于陆爷的一切,都不能草率。何况,我一个下人,邦忙张罗事情是我的责任,但不能越俎代庖,回头落下话柄。”
听出最后这句针对的是王雪琴之前对他的发难,陆少骢替他打抱不平:“雪姨的话海叔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的地位怎么能和海叔你比?”
没忘随口也黑王雪琴一把:“她把我们每个人都诬蔑一遍过去,唯独她自己最干净。越是这样,反而她越可疑。海叔你和阿元哥得把雪姨也调查仔细~”
紧接着他再换上难过和遗憾:“要不是你们都让我避嫌,我是真的很想亲手把害死老陆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小爷,我们都明白,陆爷也不会怪罪你的。”海叔安慰,尔后坚定,“我和傅先生、雷堂主会尽我们全力的。”
“辛苦你和阿元哥了。”陆少骢摆出感激不尽的姿态。
“那我先继续去张罗事情了。等下有事再继续向小爷汇报。”海叔躬躬身,与他分道扬镳。
陆少骢目送他的身影,待他彻底消失于视野范围内后,笑了。
——这一番对话下来,他从海叔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对他的怀疑。
…………
陈青洲面无表情,没有动。
庄爻一脚踹翻李叔,掌心的刀露出一截锋刃,抬手就要下去。
李叔翻倒在地之后没反抗,好像已经认命,随便陈青洲处置。
庄爻手中之刀的落势并没有停。
陈青洲也看起来也没有要叫停的打算。
借着黑暗和此时的姿势,李叔的手悄悄按在内腰侧。
未及他动作,跟前却是忽然落来一道黑影。
李叔即刻抬头,就见原本该晕倒的李铁牛竟是醒来了,愣生生用他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庄爻的刀。
庆幸的是,刀刃没入的是李铁牛的肩膀——毕竟庄爻一开始对准的目标是李叔的要害,另外一个原因则在于,陈青洲及时阻止了。
即便如此,李叔的脸色还是大变:“铁牛!”
“我没事的老爸,以前又不是没挨过刀子?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安慰着,李铁牛一侧身,推开李叔的搀扶,坐稳在地上,抬头看陈青洲,将满口的白牙咧开来,“二爷,其实你刚刚不用出手的,我死了也没关系。我这条命当年本来就是你救下来的,现在也不过是还给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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