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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青瓷小瓶,又抬头,怔怔地看向江辞舟。
她忽然起身,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扑到柜阁前,将妆奁打开。
铜镜中的一张脸干净异常,莫要说斑纹了,除了右眼角的两颗小痣,一点瑕疵也没有。
青唯又回头看向地上的荷包。
荷包还有些湿哒哒的。她这一夜除了泡过扶冬的浴桶,哪里还沾过水!
青唯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言不发地走到江辞舟跟前,抬手就去掀他脸上的半张面具。
江辞舟觉得她这反应又突兀又好笑,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你让我跟你一起躲进浴桶,是不是就是为了趁乱取走我的小瓶!”
江辞舟道:“不是,我此前并不知道你这小瓶。在水下,你挨我挨得太近,这小瓶抵得我不舒服,我摘下来,本想出了浴桶就还给你,没想到荷包的绳索跟你的腰扣系在一起,荷包解下,绳索就松了。”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青唯听了虽信,但她不服气。
“不管。”青唯道,“出了浴桶,你见了我的样子,该知道这小瓶的蹊跷,你却丝毫不提醒我。”她有点着急,这些年她小心谨慎,不是没栽过跟头,却没栽过这样的跟头——她顶着假面孔、假身份嫁过来,这门亲事在她心中是不能做数的,可一个月还没过去,就这样被他见了自己真容。青唯不知怎么,觉得心慌,“扶冬本来要和我说,你也不让,你就是故意的!”
她挣开他的手,踮脚执意要摘他的面具:“说好了一换一,你看了我,我不能吃这个亏!”
“一换一是说你拿扶冬的线索,换我这里扶夏的线索。”屋中已经够乱了,昨晚才打过一场,今早总不至于又闹。江辞舟一边拦,一边笑着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小时候脸上被火燎着过,不好看……”
“你以为我信?”
青唯不管不顾,江辞舟根本躲不开她,一时觉得她像只急红眼的兔子,又像炸毛的,张牙舞爪的小狼,不得已只好与她缠斗在一块儿。
屋中激战正酣,屋门一下被推开,德荣迈过门槛:“公子您回来了?朝天他——”
话未说完,见到屋内的场景,德荣愣住了。
屋内一片凌乱,少夫人背对着他,正挂在公子身上,少夫人似乎有些急,公子却一点不恼,还笑得很温柔,生怕她摔了,一手托着她。非但如此,经这一夜,两人身上连衣裳都换过了。
德荣立刻噤声,谨慎地低下头,退出屋,掩上门。一时忆起朝天的惨状,德荣在屋外默立一会儿,忍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公子,朝天不知道您回来了,还在书房里抄《论语》呢,他抄了一宿,实在有点熬不住了。公子眼下……也不知道要和少夫人繁忙到几时,不如暂免了朝天抄书,让他歇一会儿。”
江辞舟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朝天还在书房里假扮他呢。
青唯听出德荣“不知要繁忙到几时”的歧义,也发现自己这样实在不雅,从江辞舟身上下来,坐在塌边不吭声了。
木已成舟,她闹了这么一阵,心绪已平复下来了,她这些年甚少露出真容,眼下被江辞舟看去,执意要揭他的面具,说到底只是赌气罢了。其实看不看他的样子,又有什么要紧呢?她其实……并不多关心他究竟是谁,与他面具下的样貌相比,还是扶夏这条线索更加重要。
江辞舟见青唯沉默不言,温声道:“你若当真想看,等我了结一些事,自会……尽力把这面具摘了。”
青唯抬眼看他:“君子一诺?”
“决不食言。”
青唯颔首:“好,那你把扶夏的线索告诉我。”
江辞舟道:“先一起去书房看看朝天。”
青唯想了想,取了妆奁,在桌前坐下,“你先去,我过会儿就来。”
朝天一宿没睡,如果练一夜的功夫倒也罢了,他一个武卫,平生最恨诗书,抄《论语》抄到蜡炬成灰,实在是熬不下去,看人都是重影儿的。
又听闻主子与少夫人今早是一起回的府,忍不住道,“公子要去那庄子,少夫人恐怕早也知道,公子想用缓兵之计拖住她,还不如将她制住,让属下扮作公子抄书,瞒也没能瞒住。”
江辞舟坐在书案前,正一张一张地看朝天抄的论语,闻言看朝天一眼,“是我打得过她还是你打得过她?”
朝天不吭声,江辞舟将一沓宣纸往桌上一放,“你这字写成这样,抄一夜算便宜你了。”
朝天正欲辩解,青唯过来了。
她左眼上已重新画了斑,目光落到桌上的白宣,料到这就是昨晚朝天扮成江辞舟诓她的杰作,拿起来看。
前头几张抄得还算勉强,到后面,偏旁部首全部分家,横竖撇捺反目成仇。
青唯把白宣放下,直言不讳:“字真难看。”
江辞舟看向青唯,见她上了“新妆”,一身清爽,“收拾好了?”转头吩咐德荣,“你去帮少夫人取帷帽,朝天,你去套马车。”
“要出门?”青唯问,她看了眼天色,还不到午时,立刻警惕起来,“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江辞舟起身:“饿不饿?”
青唯愣了愣,此前不觉得,折腾了一夜,什么都没吃,他这么一提,倒是真的觉得饿了。
德荣很快取来帷帽,青唯戴上,跟着江辞舟上了马车,“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就行了,我想知道扶夏的事。”
“去东来顺说。”江辞舟在车室里坐好,德荣与朝天很快驱车,江辞舟对青唯道,“此前你我在东来顺当街一通大吵,不少人都看出是做戏,做戏不要紧,不做全套才会落人口舌,眼下我悔过,跟你和好如初,自然要带你去吃烧鹅。”
“先说好,”青唯坐在“风雅涧”的竹舍内,经一番深思熟虑,对江辞舟道,“你此前说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会占你的便宜。我受人之托,所查旧案与洗襟台有关,十分凶险。眼下我既知道加害徐述白、替换洗襟台木料的人是何家父子,那么我接下来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查明此事。
“此前在折枝居,何鸿云已经对我起了杀心,对你却只是试探,你眼下知道了扶冬上京的缘由,不必涉险相帮于我。同样,待会儿我听了扶夏的线索,不会干涉你行事。”
江辞舟问得直白:“那个让你跟我打听宁州瘟疫案的人,你不肯告诉我他是谁?”
青唯不吭声。
江辞舟也没强求,又问:“你要帮扶冬寻找徐述白么?”
青唯思忖一番,“如果能找到他,了却扶冬姑娘的心愿,自然最好。但我本事有限,势单力薄,只能尽力去查,别的不敢多允诺。”
江辞舟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你我的目标不一致?说不定我们是同路人呢?”
他很快收了笑容,平静道:“说回瘟疫案,昨晚跟扶冬聊得仓促,如果你没忘,扶冬最后说,她虽怀疑真正替换木料牟取暴利的人是何家父子,但五年前洗襟台初建,何拾青在京中养病,何鸿云去了宁州督办一桩瘟疫案,没有一个人在陵川。”
这正是青唯最挂心的。
曹昆德这个人,面上不显,但被他盯上的案子,其中必有蹊跷。小小的一桩瘟疫案,究竟有什么内情?
青唯这么想,就这么问了,“这桩瘟疫案,与洗襟台有什么关系吗?”
“德荣。”江辞舟唤道。
德荣会意,提起一旁的桂花茶,给青唯添了一盏,“少夫人,您吃茶,容小的慢慢说。”
“这瘟疫案说是‘案’,其实最开始,是一桩很小的小事……”
差不多是洗襟台刚修建那会儿,宁州一带的一个小镇上闹了瘟疫。疫症虽厉害,好在症状非常好分辨,医书上也有治病的古方记载。
有了方子,一切就好办了。只要把病患集中起来,及时隔离,尽早给药,病情很快就散了。
“唯一的难点,那药方子里有味药材有点昂贵,宁州一带没有,官府也没屯,叫缠茎夜交藤,于是宁州官府便把这事禀给了朝廷,希望朝廷帮忙筹集药材。”
当时正是昭化帝在位的第十二年。
大周建国,起初羸弱,后来渐渐富强,关键在于民富。尤其昭化帝继位后,还商予民,朝廷除了把控盐与金银矿,许多物资买卖都放给了民间,包括茶叶瓷器、木料药材等等,民富了,征纳的税便足,国库便充盈了。
所以朝廷接到宁州的邸报,发现太医院的库存并不多,就选派了一个户部郎官,让他负责从民间药商里以正当银价购买这种夜交藤,早点给宁州发去。
这个差事好办得很,所以谁没想到正是这个郎官收购夜交藤时,出了事。
“当时市面上的夜交藤所剩无几,郎官里外忙了七八日,才收来十来斤。宁州那边为了治疫,等不及,只好先出高价跟其他的州府与药商收。虽然收得慢,价格高,好歹收到了一些。但耽搁了这么一阵,宁州的瘟疫也扩散了,宁州的府官不忿,心道是郎官堂堂一个户部办事大员,身在京城重地,怎么可能连点药材都收不到,一怒之下,一封奏疏把他告上朝廷。”
“瘟疫这事,说小也小,要是闹大了,那可不得了,朝廷自然要彻查。就在这个时候,何鸿云请缨了。”
何鸿云那年刚入仕不久,领的也是个荫补闲差,太常寺七品奉礼郎。
按说他的职衔,与治疫这差事八竿子打不着,但他爹何拾青是当朝中书令,他既然请缨,朝廷自然愿给他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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