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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是抱着幻想去见夏伟凯的。去图书馆的路上还在想像着夏伟凯会怎样痛哭流涕向自己忏悔。现在幻想破灭了,她为自己竟抱有这幻想感到羞愧。
与许多女孩不同,柳依依没有把幻想保持到最后一刻。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夜晚特别清醒,看清时间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了,无需更多的证明。夏伟凯身边流来流去的水肯定是流不断的,而自己是不是岿然不动的山就说不定了。柳依依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这个事实,承认了就失去了起码的人格。女孩应该有一点原则,再怎么痛都要守着那点原则,不然付出的代价将更加惨烈。放弃是多么简单啊!就这么一刀割断。她感到了剧痛,可现在不割,早晚还是要割的。他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不能幻想。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执着地抱有幻想,自己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因此是能够让他为自己而改变的。柳依依不敢这么想,妈妈说过,一个人开始是什么人,最后还是什么人,她相信妈妈的话。
可是,感情撕裂了,自信挫伤了,信仰摧毁了,还有,青春浪费了,身体受伤了。自己把爱当作生命,付出一切之后却被告知要有平常心,这真是五雷轰顶!夏伟凯,这个爱情的杀手,把自己的信仰就这么利落的一刀,杀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法认真,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再也没法认真。爱了两年,认真地爱,可是爱的结果是不敢再爱。世事转瞬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谁又能一次次承受呢?没有铁石心肠,就没有资格也没有水平上情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世界变了,爱情珍贵,爱情神圣,爱情是女人的信仰,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今天都成为了问题。这样想着,柳依依觉得这世界非常可悲,欲望横扫一切,真情没有舒展的空间,人们在虚伪、警觉和算计中表演爱情,谁又会去爱,谁又敢去爱谁?为了不受到伤害,大家都得把真情拘禁起来,身体的解放成为了心灵的牢笼,阴暗的景象成为常规,于是人们把扭曲当作了正常,以人性的名义。
这事柳依依没对别人说。虽然是夏伟凯的不是,但自己没守住,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丢不起这个脸。大家都忙着复习考试,闻雅和吴安安在准备考研。柳依依本来也报了名考研的,政治和英语的补习班都上过了,可这么一来,万念俱灰,就放弃了。放了寒假,苗小慧察觉了,说:“依依,他怎么了?”柳依依说:“吹灯了。”她本来是装出很潇洒的神态说的,刚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苗小慧听了后说:“不奇怪,太不奇怪了。”柳依依说:“你还为他说话!”苗小慧叹气说:“校园的爱情也不能太认真了,只好潇洒一点,当它是游戏,把对方当生命中的驿站。献身不要对方负责,择业没义务为对方做出牺牲,分手没权利要对方补偿。这是校园爱情新规则,也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以前总还有个地方去讲、去哭,还有点什么东西保护我们,我们弱者。现在,自己的私事,自己承受吧,你向谁哭去?你的感情,你的青春,你的身体,你最宝贵的东西被人踩到了泥里,你活该!你向谁哭去?自由了自由了,好卑鄙啊!我以前跟你说爱情很残酷,你硬是听不进去,现在你明白了吧?”柳依依说:“我的心都变硬了,以后还要变得像钢铁那样硬,不硬行吗?”说着就哭出声来。苗小慧攀着她的肩说:“别哭,依依,咱们别哭,哭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要像钢铁吗?你就是太认真了。”可说着自己也哭了。两个人搂在一起哭成一团,柳依依说:“小慧,你哭什么?樊吉明天就会来了。”苗小慧说:“心里难过。其实我早就看穿了,想通了,演戏了,心里还是难过。”柳依依用衣袖擦泪,笑了一下说:“什么时候难过都没有了,就真的解放了。女人不解放自己,那还有什么出路?”
整个寒假冷冰冰地度过去了,爸爸妈妈也小心地陪着她,冷冰冰地过着,也不敢问什么。有一天妈妈终于忍不住问:“小夏欺负你了?”柳依依说:“没有。这年头谁怕谁,谁离了谁不活?”妈妈叹着气说:“下次吧,你先把事情想好再谈,别昏头昏脑栽进去。开始就想好,谈不成怎么办,结了婚离婚怎么办,离了婚孩子怎么办?没想好就别谈。”柳依依说:“妈,你也是这么想?”妈妈说:“那还能怎么想?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柳依依心里发冷,没想到妈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我没法看那么远,妈。我看那么远别人哪天说不行了,缘分尽了,我能说不行,行吗?妈。我只能接受,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妈。”妈妈说:“走一步看一步,那是男人说的话,依依。他走了几步他没耽误什么,依依。同样在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中呆五年六年,两个人的付出是相同的吗?三十岁他的黄金岁月刚刚开始,你的黄金岁月就过去了,依依。你是女孩,依依,你是女孩。”柳依依说:“妈,那太不公平了,妈。”妈妈说:“天下的事,到哪里去找公平?找个好男人,他知道女人的苦处,有点爱心、责任心,像你爸这样的,那是你的福气,依依。看着小夏好好的,也不像个什么坏人,怎么也这样坏?”柳依依勉强笑着说:“真到了那天你帮我带孩子,妈。”妈妈说:“孩子我肯定会帮你带,自己的骨肉!骨肉之情那是怎么割都割不断的。男男女女没这份情,要走到一起,同一条心,难啊!”又说:“我怕只怕我将来没能力,单位这么不景气,你爸那里也不景气,哪天下岗也不知道。幸亏还把你盘出来了,要是你现在还在高考,怎么得了!”柳依依心里凄然,趴在妈妈肩上说:“妈!”
爸爸什么都没说,连问夏伟凯也没问一句。他不问,柳依依也不说。有几次柳依依偶然抬头,看见爸爸那若有所询的目光,那悲悯的神情,心里一阵发冷,脸上却把笑展开来,嘴里叽叽咕咕找些话来说。爸爸知道小夏离去了,知道女儿受到了打击,他想不通,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女儿,金枝玉叶,居然还要承受这个打击。如果他知道了更多的种种,会怎样伤心啊!
回学校那天,爸爸送依依到汽车站,父女俩天南地北找话说,就是不说各自心中最想说的话。柳依依无法承受这善意的虚伪,车还没开就催爸爸回去,爸爸说:“我们依依,怕什么?”又说:“其实你该考研还考研,考了是自己的,丢了也是丢了自己的。”柳依依觉得特别对不起爸爸,复习了大半年,让爸爸惦记了大半年,就这么放弃了,轻易地。她嘴动了几下,想安慰爸爸,却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就没说。她觉得爸爸真可怜。
柳依依在学生餐厅闷闷地吃晚饭,餐厅放着音乐,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一抬头她吃了一惊,看见夏伟凯坐在对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夏伟凯说:“我找你几天了。又不敢给你家打电话,怕你爸你妈骂我。”柳依依说:“骂你?还有那份心情吗?”夏伟凯说:“真的我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了?”柳依依说:“你说我能带着圣诞夜小伊人的记忆跟你来往吗?还有那些想像,想都不敢想。”夏伟凯叹气说:“别把我想那么坏。”柳依依说:“你要真是那么坏,事情就轻松了,我只是离开了一个坏人,我还会为自己感到庆幸呢。”他说:“既然我不是一个坏人,那你再原谅我一次。你实在心里不平衡,我给你一次出墙的机会,就打平了。”柳依依冷笑说:“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话吗?”夏伟凯说:“你这么大的怨气,我没办法呀。”柳依依说:“你这样的人,我看透了,原谅十次都没个完。”夏伟凯说:“其实说真的吧,我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感情没有把握。”柳依依笑了一下说:“应该说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把握。”本来她想说“下半身”的,没说。又说:“一个什么都好的男人,对自己的感情,说得好听一点,感情,没有把握,那他一千一万个好对我有什么意义?他越好他越害人,他不好他害人他还害不着呢。”夏伟凯叹气说:“真的不肯原谅我?”
夏伟凯一只手支着腮,望着她。柳依依向后靠着,望着他。这么平静地对望了一会儿,顶牛似的都不肯先眨眼。终于夏伟凯笑了说:“没想到别人看我们这么般配的一对,竟没有配起来。”柳依依说:“那是别人站在外面看,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我有什么般配,我们的想法相差得太远了。爱在我这里是生命,在你那里是欲望,相距太遥远了。”夏伟凯说:“生命和欲望不是一回事吗?”柳依依说:“在动物那是一回事,可惜,我是个人!可惜啊,我是个人!还是个女人,渴望爱情的女人。欲望把我的渴望窒息了。”夏伟凯说:“我还是爱你的,要不要我把心剖给你看。”柳依依说:“别人可能真的会以为你只有一颗心可以剖开。”又说:“你别说爱,说欲望好了,我能够理解。”夏伟凯说:“偏要说爱。爱是自由的,没有自由就没有爱。自由给爱插上了翅膀,让爱飞翔。可以说没有真正的自由就没有爱。”柳依依听着这话有点喘不过气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残忍就是残忍,卑鄙就是卑鄙,倒也算了,倒也认了,还要表白得这么抒情,这么诗意,这么敞亮。她低了头,拼命地忍着,终于没忍住,抽泣起来,夏伟凯慌了说:“我说得不对吗?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大人物说的,我记不起来他是谁了。”柳依依抬起头凄然一笑说:“你说得很对,谁也不能说自由不对。谢谢你在今天说出了这个飞翔的理论。要是十年十五年之后,你再对我说飞翔,飞翔,我这一辈子就完了,连我的儿子都赔进去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飞翔去吧,我走了。”说着站起来要走。夏伟凯隔着桌子把她按下去说:“那你以后怎么办?”柳依依说:“怎么办?活下去,不然还去学何凤仪?”夏伟凯轻笑一声说:“别说那么惨吧。”轻笑似乎证明着柳依依在虚张声势,这点燃了她内心的愤恨:自己的付出,在他那里,其实是无足轻重的。她想申明自己付出的沉重和沉痛,马上又意识到这种诉说是毫无意义的,毫无意义。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很傻,太傻。她为自己这种申诉的冲动感到了羞愧。别说就付出了这么多,如果再多拖几年时间,多去几次医院,也不会在他心中有更多的触动。柳依依体会到了人间的隔膜和悲哀,哪怕是那么亲近的人吧,要他感受你的痛苦,难啊,难。他到这里找我,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我。啊啊,照苗小慧的说法,他对我还有兴趣吧。柳依依说:“你走吧,走吧。”夏伟凯说:“真不给我悔改的机会?其实何必呢,你再去碰一个,就会好些吗?”柳依依说:“你走吧,走吧,我不想谈这些了。”夏伟凯说:“你赶我走,是你自己把我赶走的啊。”柳依依听出这话是彻骨的自私,说:“是的,是的,将来真要怪谁,我只会怪自己。”
夏伟凯站起来说:“那我只好走了。”又坐下来说:“还有几句话要说。其实你也不必想着别人怎么怎么害了你,你也拥有了过程。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不是吗?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不说,你自己说。你认识我以后是自己一辈子最灿烂的时光,这不是我说的吧?我没造谣吧?”柳依依凄然一笑说:“那是要以十倍百倍的痛苦来付账的,用青春和生命来付账的。女人已经付了几千年了,还要无穷无尽地付下去。谁叫她们都这么傻?女人的脖子上,结的都是一个傻瓜。想想傻瓜这个词,好生动的啊,嘿,傻瓜。”她拍了拍头,“嘿,傻瓜,看这儿,什么瓜?傻瓜。”夏伟凯叹口气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看见身材好的女孩就会产生不健康的想像,就没办法了。以后你变聪明了,不要找像我这样的人。”柳依依说:“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夏伟凯尴尬地笑笑:“以后你要找诚意的男人,不要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不要怕他们会放弃,有诚意的男人不会因为女人拒绝而放弃。”柳依依不做声。夏伟凯说:“那些没诚意的男人,你别跟他们玩,他把你的青春玩完了,你一生最大的一笔资本就消耗掉了。到时候他屁股一拍走了,说声对不起是他客气,把你丢在悲剧里面,你下面的路就不好走了。”柳依依说:“现在谁把我丢在悲剧里面了呢?”夏伟凯唉唉几声说:“还来得及,你还年轻,不过也要抓紧点,一年是一年。老鱼有句话,不过也不是他说的,他堂兄到我们宿舍里来说的,老鱼天天挂在嘴上,很坏的一句话。他说,是他说,女人一过三十,就像一张百元的钞票打散了。我的话,你要记得啊,刻到骨头里啊!”
餐厅里的灯熄了一下,又亮了,是在催他们离开。柳依依这时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了。她说:“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夏伟凯说:“那就走吧。”走到外面,柳依依站住了,不说话,夏伟凯跟着也站住了,不说话。沉默中柳依依感到一种紧张,如果他现在把胳膊伸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肩,那该怎么办?当然,她会推,会闪,会踩,还有掐、捏、捶、咬。他一声不吭,承受着,一双手在她身上上下乱窜,很快地,她就会安静了下来。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很多冲突那样不明不白地产生,又这样不明不白地消除了。可今天呢,还会有又一次的不明不白吗?柳依依飞快地想着,准备着对策,并决定了决不妥协。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夏伟凯站着没动,柳依依也不知自己是失望呢,还是庆幸,又等了一会儿她说:“我走了,你好好的吧!”夏伟凯说:“对自己我放心得很,怎么都是好。我不放心你,你也好好的吧。有什么为难的事,就来找我,我绝对会挺身而出的。”柳依依鼻子酸酸的,忍住了抽泣说:“走了。”也不望他一眼,就离开了。夏伟凯站在路灯下嚷着:“你好好的吧!”
走在冷冷的空气中柳依依非常感伤。可是走了一段,不知怎么一来,她心中就爆发出一阵怨愤:他站着不动,他做得出,他连一个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失败得很惨。他刚说过的,有诚意的男人不会因为女人的拒绝而放弃。他放弃了,想不到这条经验这么快就应验了。惨不忍睹。这个词跳上了她的心头,她不由自主地把头偏了一下,像避开一块迎面飞过来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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