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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
当天下午有东宫宣讲,诸多翰林院官员皆都在列,朱厚照作为唯一的学生,却听得很不专心,不时回头往宫门口看去。
到太子冼马王鏊开讲时,所讲的是《孟子义》,没等讲几句,外面就几次有内侍太监跑进来,打断他的宣讲,而每次王鏊都是等人跟朱厚照说完了,朱厚照把头转回来,才重新开讲。
终于当刘瑾再一次进来时,王鏊忍不住了。
王鏊道:“太子殿下,如今您已出阁讲学,应当以学业为重。臣等方不负圣恩。”
朱厚照不耐烦道:“本宫跟人谈事,影响到你们了吗?”
说完,那边刘瑾再凑上去,把话说了,朱厚照直接原地蹦起来:“好他个戴义,敢跟本宫玩心机,故意让人不走东华门是吧?回头见了他,直接抓回来打一顿。”
听了这话,王鏊瞬间感觉到太子的老师不好当。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当儿子的真的是那个当爹的生的?
性格反差为何这么大呢?
刘瑾可不敢得罪戴义,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那位张贡生他故意走别的宫门?”
意思是,这不是戴义的责任,应该都怪张周。
朱厚照骂道:“猪脑子啊你?在宫里,他一介外人有什么权力决定走哪?还不是别人带他走哪就走哪?”
在这点上,朱厚照脑子倒是很清醒,随后他嚷嚷道:“不行,本宫要去见父皇。今天先讲到这里,明天再来……”
王鏊等侍讲官员都很无语。
先生来给学生讲课,结果由学生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放学?
皇家就是这么善待先生的?
可还没等这些人提出抗议,朱厚照已经带着人跑出文华殿了。
“太子殿下,陛下对您禁足,您不能出去啊……”刘瑾等人虽然平时习惯了趋步疾行,但论到赛跑,他们都还不是朱厚照的对手,一个個谁都追不上。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正在接见从张周处回来的萧敬。
萧敬给朱祐樘带来了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的草本。
“……未臻累岁以来,灾异相仍,近者清宁宫之火,其变尤甚,讳心兢惧若切渊冰意,必人事下乖斯……”
朱祐樘看过之后,感慨颇多,放下罪己诏道:“真是都说到朕心坎去了,不知为何,这些话却好像一直在朕心中盘旋,未成细文,却被秉宽他一一道来,如朕心中蛔虫一般,挠人心坎哪。”
旁边几名太监听了,心里都在震惊于张周揣摩圣意的神奇。
这要是被张周当了官,那以后还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符合圣意?还有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什么事?
萧敬又拿出一份东西道:“陛下,这里还有张解元所上的一份奏疏。”
“奏疏?”
朱祐樘皱眉。
按照大明的规则,除非边关急奏,不然是不能上密奏的,但也不是每一份奏疏都需要关白于内阁让内阁拟票拟条子,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的奏疏都能为内阁几名大臣所看到,总会有很多奏疏会直接呈送到司礼监。
但像张周这样,不过是个举人,却不经通政使司和内阁,由萧敬直接呈递密奏,却属于例外。
朱祐樘点点头,拿在手上。
萧敬紧张起来。
连刚才出去接萧敬进来的戴义,也都是一脸拘谨,显然这奏疏中是提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朱祐樘打开来看过,面色不动,却好像很快看完,将奏疏合了起来。
“这份奏疏,除了所写之人外,还有其它的人看过吗?”朱祐樘问道。
“未有。”萧敬很诚实。
虽然他知道里面大概的内容,但他知道避讳,作为亲身涉案之人,为了避嫌他不能直接阅览里面的内容,否则就有串通嫌疑。
但其实就是串通让张周来给他免罪。
“嗯。”朱祐樘点点头,再未说什么。
戴义问询道:“陛下,可是那位张解元,又预言了什么事?”
朱祐樘坐回龙案之后,神色平静道:“没有,他只是劝说朕,要以朝廷的安定为先,不要将李广之死牵连扩大,在朝廷多事之秋容易令朝堂混乱,如此将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戴义听了,心里更加紧张。
除了萧敬会给李广送礼之外,他戴义也会送,先前六部等衙门的运作,都是靠司礼监挟制完成的,说李广收礼……他戴义其实也分得不少。
要不是他们这群人屈从于李广的淫威,不得不为李广办事,怎会出现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要给李广送礼的情况?
皇帝要严查,他戴义也跑不了。
朱祐樘好像突然非常疲倦一般,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戴义提醒道:“陛下保重躬体。”
朱祐樘道:“从昨夜到现在,朕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力交瘁,还怎么保重?李广尸身呢?”
到这种时候,朱祐樘还关心李广死后的情况,连戴义和萧敬都觉察出来,这个皇帝是重情义的。
跟李广相识那么多年,在朱祐樘尚且为太子时,李广就曾在朱祐樘身边照顾过,刨除李广以道家方术乱国这件事,本身还有主仆的私交情义在内。
戴义道:“已送出宫门。”
“让人安葬吧。”朱祐樘道,“赐祭。”
“是。”
本来李广已经是戴罪之身,皇帝是不该赐祭的。
现在皇帝说要赐,戴义等太监不敢忤逆。
乾清宫内突然很安静,每个人都不敢说话,喘息都要小心翼翼。
朱祐樘问道:“你们司礼监之人,先前受李广挟持也很多吧?宫内大小事项,他是不是经常要插手过问?”
戴义听到这里,噗通一声跪倒,既不说明情况,也不为自己辩解。
也相当于是默认。
皇帝心里门清,还说啥?
“起来!”
朱祐樘道,“朕知道,这一切归咎于朕,是先前朕对李广偏听偏信,以至于他能把手伸到朝中方方面面,以成朝乱之始。秉宽的话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他完可以说,这最大的责任在朕一人之身。”
“陛下……”
“行了。那就如秉宽所奏,若是因交结李广而牟利者,东厂查问后私下革职不外扬,若以它事而结交者,姑且不问。”
“是。”
萧敬小心翼翼回道。
朱祐樘又把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拿出来,放到一边道:“这份东西,先放起来吧,这几日朝臣必定会以灾情言事,还没到要下罪己诏之时,过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之后,朕也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是。”
此时的戴义、萧敬等人,心里大石都已落下。
皇帝现在非但不追究他们助纣为虐的罪行,甚至还把追查李广余党的事交给东厂,这不摆明着……非但不用受罚,可能还有好处到手?
李广身边那群人,随便一个都是富到流油,现在他们失去靠山,无论是直接一巴掌拍死,还是说收拢过来,都足以能让他们赚到盆满钵满。
……
……
皇帝去坤宁宫休息了。
上午睡那一觉还不够,中午要补个午觉。
在几名太监看来,大概皇帝现在也回去找妻子找心理安慰去了,这一天下来皇帝受伤不轻,大概只有张皇后能抚慰丈夫那脆弱的心灵。
戴义、萧敬、陈宽、韦彬四名司礼监太监走出来,他们先前脸色还凝重,但出了乾清宫之后,都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喜悦,还要隐忍不于神色外显。
韦彬在这件事上参与度最低,他感慨道:“一夜之间,怎就落到如此境地?”
戴义冷冷道一句:“难不成你还怀念昨日光景?”
“不敢。”韦彬赶紧低头。
戴义又看着萧敬道:“萧公公,有关李广身后的糟心事,你可要好好查。”
这分明是在提醒萧敬,你查到李广的余党,有什么好处,可记得有我一份。
萧敬有些为难道:“戴公公,您看这……要是查得不好,会不会……”
“伱是担心那位张解元?”
戴义自然明白查此案的“诀窍”。
是张周一道密奏上来,具体也不知说了什么,但以皇帝先前的口吻,好像张周也没拿什么天机来糊弄皇帝,只说广泛牵连或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更好像是以臣子名字上奏,而不是方士。
只是因为现在皇帝对张周无比信任,才会采纳,如果别的大臣上这种奏疏……鬼知道上奏的大臣跟行贿的大臣是不是一伙的。
说不定皇帝非但不听,还要一起问罪呢!
萧敬问道:“您看在此事上,应当如何把握分寸?”
戴义考虑了一下,目光却是放在不远处正一路奔跑而来的朱厚照,随口敷衍道:“你自己把握!太子殿下,您不能来……陛下正在休息……”
等他喊完,才想起来今天本还答应带张周往东华门去,好让朱厚照缠着张周问问寿数等问题。
他又赶紧对萧敬道:“你先挡住太子,咱家先去也!”
“姓戴的,有本事你别跑,连本宫你都敢糊弄!看本宫抓到你怎么把你大卸八块……”
“太子殿下,陛下已到坤宁宫,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那位张解元也出宫了,不过最近他还会经常进宫,要不……您等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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