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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德钟是来说项的。蒋老头到底也是南京中的“名流”,但这种名流因为没有科举地位的支撑,其实最多算是个土豪,但在跟张周扯上联系之后,瞬间就成为京城内赤手可热的白手套。张周道:“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蒋德钟笑道:“你应该去看看家谱了,如果母族那边还有人,找人好好问问,就知道并无虚言。”“那还真是凑巧了。”张周也并不觉得蒋德钟说得有多荒唐。小世界理论,即任何两个陌生人,通过五层中间人的关系,总能扯上联系,如此一个远房亲戚,如果不是因为有事相求的话,张周也明白,这辈子不会扯上任何的关系。本来大明就是父系社会,妻族都不算是近亲,更别说是母亲那边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亲戚。“那他们想怎样?”张周问道。蒋德钟叹道:“这家也是不知犯了什么忌讳,说是家主已经被拿去了一个多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托人给打听了,结果半个多月之前,连家中老小也都被拿了,还是锦衣卫出的手。”“嗯。”张周点头,“永平府的案子,是锦衣卫出手,且还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去的。”蒋德钟问道:“那不能通融一下吗?到底怎么说,也是有些亲戚关系的,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不妨给个面子。那边家里肯定会重谢的。”张周道:“岳父,我问你一句,这事跟你有何关系?”“这个……”蒋德钟老脸有些羞惭,“说起来,我这把老骨头以前也在北方有点生意,也不是酿酒的,就是采办一些东西的,就跟永平府的人有些交情,这次也是受人所托。我也知道你反感这些事,这不在英国公的事情之后,我从来都没有拿你的身份去压人,这次不过是来告知你一声。”张周道:“明天我就要进贡院,主持乡试考试,出来时都是半个多月以后了,这案子到底是锦衣卫查的。”蒋德钟道:“就算是亲戚,也不给面子吗?”张周眯眼望着蒋老头,道:“徇私枉法的事我不会去做,我又没见到什么人,再说这私,从何去徇呢?”不给银子,也不给什么好处,光嘴上说是我远房亲戚,就想让我通融,冒着被人说徇私枉法的风险,去帮你们解脱?“要不,人你见见?”蒋德钟道。“不是说,这家的人都已经下狱了?还有人能出来走动?”张周微微皱眉,听这意思,是有漏网之鱼。蒋德钟道:“这家嫁出去的一个女儿,算是您表姨的……小姑子,她因为已经出嫁到旁家,这不才有机会出来给走动,最近在京师也是走访了不少人家,连个能跟你说上话的都没有。她这算是找到我了。”张周听了不由一笑。关系够乱的。自己祖父妹妹的女儿,等于说是自己的表姨,嫁到了黄家,她丈夫的妹妹,出嫁到别的人家,现在家里出了事,然后此女便出来帮忙走动……“岳父,我明说,她给了你多少银子?”张周笑着问道。“一文钱没给啊。”蒋德钟老脸通红道,“就算给,我能收吗?但她可不简单……怎么说呢,这女人还有些手段,银子什么的该给就给……不过据说她的夫家,现在也可能会涉案,她也在帮着走动呢。”娘家出了事,已经被卷进通番的案子去了。夫家也可能要涉案……这女人等于说是躲不了。“不给银子,我见她做什么?”张周笑呵呵的。蒋德钟道:“这不,听说秉宽你以后还要在永平府开矿,有个人家能相帮的,总归是好的。再就是这些人家其实彼此之间都有联系……每家之间总会沾亲带故,只要他们投奔了你,以后你想在永平府做什么事,那还不是如鱼得水?”“嗯,岳父的眼界,好像是提升了不少。”张周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恭惟蒋德钟,但更多是在挖苦他。蒋德钟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叹道:“各地的大户,其实都是这么个情况,想在哪里扎根,不跟他们搞好关系,最后都可能闹得两败俱伤。就连江南那地方……说起来惭愧,以前谁都不稀罕搭理小老儿我,现在他们想巴结,我还不稀罕搭理他们。”说到这里,蒋德钟好像腰板都挺起来了。很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有个好女婿,且在女婿最困难的时候,自己就算再势利眼,也还帮了一把。然后女婿就没彻底忘了他,在发达之后还帮了他一把,让他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你说得对,之前我在永平府谋事,就是因为没跟地方打好关系,才会出现这情况,既然现在有机会和解,那就应该把握机会。但我明天就要进贡院,时间上或有来不及。”“没事,老夫这就让人过来见。或者是……找个地方见。”“就我的老宅子吧。”张周道,“也别太高调了。顺带我还会叫锦衣卫的人过来,顺带问问他们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好,好。”蒋德钟像是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起身往外走,似乎是赶着去通知了。…………张周要进贡院主持顺天府乡试。永平府的案子,到底是钦命让他支持的,进去之后,照理说也是要先问问的。张周先派人去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给请了过来,到了自己的老宅,先让牟斌把案宗给他瞧,然后再去见那个所谓表姨的小姑子,有牟斌在场,就不能说他张周是私相授受。午后。张周的老宅内,张周跟牟斌坐下来谈了很久。牟斌坐得很拘谨。张周到底是大人物,就算不是皇帝偏信张周,就算张周只是个蔡国公,那地位也比牟斌高得多,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看起来风光,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他地位隆宠,但在真正的权力阶层面前,仍旧是要矮一头的。当然在大明不同时期,锦衣卫的实权也是有上下差距的。“这个黄家,也的确是跟蔡国公您有一些亲戚关系,卑职也是今日才知晓的,派人去查过,似乎并无虚言。”牟斌很小心。他似乎也庆幸,好在来之前,郭昂把事都给他查了。不然被张周问起,他还真答不上来。张周道:“远房亲戚而已,也不必包庇。”牟斌点头道:“卑职详细问询过,黄家只是跟赵家之间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先前两家的家主曾共同商议做生意,再就是有一些产业上有交集,其实并无实证能证明其有通番罪行,就算是论罪,也只是跟外夷有商贸往来,照理说,只是判流徙……便可。”大明的边市因为已经断绝,以至于那些跟边市靠拢的府县,尤其像永平府这样本身通过蓟州镇跟外夷有贸易的,就会有影响。他们总会通过一些渠道,去搞走私。这种事被抓了,就是流徙,或者是杖刑。如果非要定个“通番”,也不是不可,那时候就会杀几个人……只要有银子往上打点,事情一般到府县或者是蓟镇巡抚这级别,就会被压下来,不会往上报。张周笑道:“牟指挥使明察秋毫啊。”听说是我远房亲戚,本来有证据也能没证据,还显得我蔡国公大公无私。你牟斌也是会办事的。“一会人会过来见我,说是详细谈及案情,牟指挥使有闲暇,不妨旁听一番?”张周笑着问道。“是。”牟斌赶紧站起身。回应之后,他才在想,这到底是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公爷,若是有何不方便的地方,卑职回避也可。”牟斌补充道。张周笑道:“不用,都是为了案子,这案子怎么个原则来着?”牟斌道:“陛下有吩咐,只要能方便您在永平府开矿,能办成您的事,一切都由您决断。”这案子是你的,你想宽恕谁就宽恕谁,你想办谁都办谁。当然干坏事还是由我们来代劳,骂名也是我们锦衣卫来承担。“辛苦了。”张周道,“来人,去传话,让来客到这里来见吧。”…………张周端坐在正堂的主位,而牟斌则坐在客首的位置,此时的牟斌一身常服,跟张周一起见客,他也能感觉到压力很大。等见到来人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时,牟斌则看上去要放松了些许。妇人是由刘贵给引路进来的,刘贵道:“这位就是我家老爷。”妇人外表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荆钗布衣却难掩领口露出的绸缎料子,这是典型的出行在外要掩藏,不露富,富贵也不能出头,是这年头大户人家做事的准则。虽然这时代的大户,多也是有官府背景的,但他们也知道,一旦出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好像这次。要不是永平府地方一些大户打矿山的主意,也不至于会遭来如此大的报复。“民妇彩黄氏,拜见国公大人。”说着跪下来,恭敬给张周磕头。三个响头之后,连头都伏在地上,不会直起身来跟张周有任何对视,或者是其他不敬的行为。“彩黄氏……”张周重复了一遍。姓彩的人家,是很少见的。“民妇正是。”妇人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吧。听说你是为娘家案子而来的?”张周道。妇人这才稍微把头抬起来一点,但仍旧是低着头,人也继续跪在地上,没有对视。这年头,官民之间的差距非常之大,且现在妇人也知道是来求着张周办事的,要是不把礼数给尽到,很可能会被直接扫地出门。妇人道:“大人说得是,娘家人受了一些冤屈,都是因为有小人陷害。听说是府县里有小人觊觎我娘家黄氏一门,还曾有人在黄氏受了一点不公的待遇,就出来诬告,民妇多处奔走,只可惜人微言轻,到现在仍旧不能为娘家人做点事。”张周笑看着一旁的牟斌道:“牟指挥使怎么看?”妇人跪在地上,本来也奇怪于一旁坐着的人是谁,就算张周称呼牟斌为“牟指挥使”,她也不知道这个指挥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小人冤屈,还另说,你们怎就敢说,锦衣卫是无端拿人呢?”牟斌当然是要反驳一下的。你个小妇人。真是瞎了眼啊。不知道抓你娘家人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本锦衣卫指挥使就坐在你旁边?你张口闭口你娘家人都是被诬告的,就算你没点名说锦衣卫诬告,但其实也是说我们不能明察秋毫,甚至是联合你们的仇家来冤枉你们呗?彩黄氏道:“民妇从官府那边打听到,说是讼告黄家的人,就是曾经被黄家赶出门的人。”牟斌先是瞅了张周一眼,但见张周没什么表示,这才冷笑道:“你们黄氏,是因为跟赵氏一门有牵连,曾做过跟外番的买卖,且有很多不当的往来,甚至给守关的将官行贿,这些都是锦衣卫查证的。”“回大人的话,并非如此……”彩黄氏赶紧又磕头,嘴上继续辩驳。张周笑道:“彩黄氏,我能理解你为娘家人开脱的心思,但你面前坐着的这位,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他带人去拿的你们黄家人,难道案情他会不知晓吗?”彩黄氏身体一震。突然有种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且已经开始下坠的感觉。跟锦衣卫指挥使犟嘴,那是嫌娘家人死得不够早啊。张周道:“不过牟指挥使也说了,永平府的赵氏一门,才是通番的罪首,如果你们黄家人愿意出来指证他们,那还是可以网开一面的。”彩黄氏急忙道:“这是自然。”张周又望着牟斌道:“牟指挥使,你看这样可好?”“自然是可以的。”牟斌一边回应,一边在想,陛下都让你自行决定了,干嘛还显得很在意我意见的样子?我的话,管用吗?张周道:“可我未来一段时间,都没法过问这案子,要不此案就先往后拖一拖?”牟斌道:“陛下以吩咐,由蔡国公主持此案,自然要等蔡国公完成顺天府乡试的差事之后,再行定夺。”“那就先继续查。”张周道,“我出来之后,这案子再定。”“大人,民妇还有所请。”彩黄氏一听,张周这是准备撂挑子。她的想法,是难得来见了张周一趟,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就这么走了,等于白见。张周道:“说。”彩黄氏道:“民妇想见见身在牢中的父亲,跟他说几句话,让他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好……把事告知于他,让他……看着办。”这是给老父亲通气,让老父亲找到为黄家脱罪的方向。张周往牟斌身上看一眼,牟斌马上会意,点头道:“只要是蔡国公准允的,见一面还是可以的。但必须有人在场。”“是。民妇谢过两位大人。”说完又是恭敬磕头相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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