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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他们选择了公司附近的日本料理店，那是夏城第一次看见巧巧的地方。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当两人的日式定食上桌，他们同时开动。

筛过木窗棂的日光，淡淡洒在面前nV孩的JiNg致脸庞，夏城看着这一幅光景，不由得脱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巧巧抬起头，咽下嘴里的蜜黑豆，甜甜的气味还在舌尖。她蹙起眉头，并没有在这里遇过夏城的记忆可以考究。

夏城说：「那时候你没有发现我，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我观察你了，唐辰她们跟你打招呼，她们邀你一起并桌聊天，你说，你好想啊，然後你一只手0了一下你的脖子，你说，你还得赶回公司工作。」

那是撒谎。

「那是撒谎。」夏城漆黑的眸子望入巧巧片寸紧绷的眼底，沉下嗓音，「你知道人类怎麽训练动物的，人类会在动物做出某个特定动作的时候，给出零食鼓励，或用责骂来让动物知道那是不对的，这些都叫做C作制约。」

巧巧听着，想起夏城在公司对於她触0脖子的大反应，下意识推论：「你这是在说，要我知道0脖子等於说谎，说谎是不对的，所以你刚刚才立刻对我做出反弹的反应？你这是把我当狗在训练吗？」

「不是，我说的是C作制约，」夏城喝了口味噌汤，慢悠悠地说，「被制约的是我。」

「你？」

巧巧没听懂，而夏城放下汤碗，坐直了身子。夏城想要表露自己的想法给巧巧，可他发现自己仍然像是小的时候，面对同学们说他的姐姐没有表情像没有生命的时候，他只会跟大家科普屍T现象。那麽多年过去了，在巧巧面前的男人，还是那个小男孩。

夏城提起眸子，终於开口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还是开始科普了。

「第一个研究C作制约的人叫Ai德华?桑代克，桑代克曾经把他的猫放进一个迷箱里，他们说那个叫puzzlebox，第一次那只猫花了很长时间才逃出那个箱子，之後的每一次，逃脱的时间都会缩短。」

夏城一面说着，一面看见坐在桌子那头的巧巧面sE越来越困惑，他知道自己毛病又犯了，总在赧於坦然的时候，下意识兜圈子地滔滔不绝起来，他总是想要从科普着手、从最根本的论点开始解说，他总觉得讲得够多，可能哪一秒他就突然能够表态了。

巧巧见夏城yu言又止的模样，凑近上半身试探地问：「然後呢？那个实验後来怎麽了？」

夏城望着巧巧棕sE的眼珠子在光线下像是玻璃珠，他想着自己要说的话，突然就不那麽想说话了。

巧巧又问：「怎麽不说话？怎麽了？」

夏城摇摇脑袋，看着巧巧等待後续的眼神，也就在停顿过後接叙下去。

他说了桑代克的猫，猫的经验印入，staped，以及与之相对的，stapedout。

「後来，桑代克的猫越来越知道怎麽逃出puzzlebox，这就是那只猫对於某些畅通的路线有经验印入的效果，对於某些失败的路线，就会自然被经验剔除，後来才会有所谓的学习曲线──」

他知道他还能就着学习曲线继续科普下去，可他闭起了嘴巴。他凝视着巧巧半晌，顿时想要说出他真正想说的，却又没敢。

他深深叹息。

终究夏城畏惧的不是说话，而是说出的话带有多少成份的不合宜，多少权重的伤感情，他这辈子都衡量不好。他看着眼前的nV子，他知道只有在人足够重要的时候，说话才有拿捏的意义。

他可能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伤害一个人。

胡巧巧塘瓷般的脸在由窗透入的日光下，像是被温柔地洒上一层薄薄的糖霜。她微扬的眼尾与一张由衷认真听他说话的模样，是那样静好，好得像是已经摆放在他的人生里。夏城的人生就像他居住的那一间屋房，空荡冷清，没有想要布置的东西，可是已经摆放的东西，就不可以挪移。

夏城抿直了唇瓣，低下目光。

「桑代克後来的试误说里，有一个定律叫效果律，」夏城的嘴又一次动了起来，他还没有想好要怎麽好好说话。要怎麽让摆放在那里的东西，留在原地呢。他有些困扰。

他想要对她好。

可他会的真的太少。

他想要对她好。

他觉得对一个人好，就要懂得表达自己，虽然他所言之不尽的，都不叫做表达自己。

於是，这里的夏城还不是真正开始说话的夏城，他还只是一本会发出声音的百科全书。他说：「效果律告诉我们，要是环境条件不变，在试误的学习过程里，做特定的反应之後如果能够获得自己满意的结果，就会加强联结；得到烦恼的结果，联结就会减弱。」

「联结？」巧巧歪了歪脑袋，「等一下、是不是越来越学术了……我们一开始到底在聊什麽？」

「我们在聊你已经让我把你触0脖子的动作和你在焦虑或你在说谎画上等号了。而你一旦焦虑，或你一旦说谎了，我就会很烦躁。」夏城解释道，「所以你触0脖子的动作，让我得到我烦躁的结果，联结就会减弱。」

「联结到底是指什麽？」

「你可以理解为刺激与反应之间新关系的建立。」

巧巧停顿了下，她本就灵活的脑子，也还是花了四秒才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建立？」

「可以这样说。」夏城以一副非常学术的语气说，「人跟人新关系的建立通常可以在第一眼的零点一秒内做出决定X的导向，这就是首因效应。」

首因效应，本质为一种优先效应，当不同的信息结合在一起，人们总是倾向於重视靠前的信息。

但是。

「但是世界上还有一种效应，叫做近因效应。」夏城说道，「近因效应就是在多种刺激断断续续出现的时候，印象的形成主要取决於最近一次出现的刺激。说得白话一点，就是一个人会用最後一次的接触来形成对另一个人的印象。」

「所以我0脖子的动作，让你觉得我在言不由衷，一旦你觉得我言不由衷，你就会因为近因效应而感到烦躁。我让你烦躁了，以致於我们的新关系──你所说的我们的联结就会减弱。是这个意思吗？」

巧巧机灵地推论，而夏城不说话了。

巧巧看着似乎还想补充些什麽的夏城，一秒之间，她就知道这是正中下怀自己的假设了，於是她补述：「你因为近因效应烦恼的，不是在烦恼我言不由衷，所以是个不好的人，你是认为你让我言不由衷了，所以你觉得我们的联结减弱了，是吗？」

因为你无法让我说实话。

「因为你无法让我说实话，所以你沮丧了。」巧巧说话时露出的笑靥，温柔得像能掐出水来。她说：「每一次我0脖子，你都觉得我们疏离了，所以你想要阻止我0脖子，套一句你说的桑代克的论点，你就像迷箱里的猫一样，认为这是需要被剔除的经验，是吗？」

她就像一座翻译机，翻出的话语JiNg准得连说话的人，都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感到羞赧。

夏城低下了脸，沉下嗓音：「抱歉。」

巧巧却不明白为什麽夏城需要道歉。

「抱歉什麽？」

「抱歉我表达的这些。」

巧巧听了不由得失笑，「什麽？你为什麽需要为自己想要表达的道歉？」

「因为不是什麽好听的话。我想剔除的是你的一个自主意识的表现，这是不对的。你想要言不由衷应该是你的自由，无论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言不由衷，我都没有资格想着要你不要言不由衷。但如果我真的是那只被制约的猫，当你0脖子的时候，你言不由衷的时候，就是我迷路的时候。」

我只是不想要迷路而已。

「我只是不想要迷路而已。」夏城闷着一张脸脱口而出，随而挖了一勺饭菜送进嘴里，味同嚼蜡。他说：「我只是没办法不被你影响，你不用被我影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不该说这些，我现在听起来就像一个情绪勒索的混蛋。」

巧巧听着笑了。

她摇摇头，说道：「没有什麽应该不应该。」

「有。」夏城反驳，「说话应该有同理心，很多临床实验都证明……」

「我喜欢听你说话。」

巧巧的抢话让夏城停顿了下，夏城提起眸子时直接把嘴里嚼碎的饭菜给咽了。

「你说什麽？」

「我说，我喜欢听你说话。」巧巧泰然自若地也吃起面前的定食，笑道，「人跟人之间是很复杂的，说话常常才是误解的根源。人会因为各种理由说出委婉到几乎背道而驰的话，那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被别人理解。」

巧巧这话说的很清楚，夏城却听得很模糊。他不是很明白个中意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巧巧看出他的困惑，笑出了声。

「我也说得白话一点。」她说，「说穿了，终其一生为了自己的理由，不表达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人，是没有人认识的。是一个可能有点孤单的人吧。」

巧巧温着眼神，望向一旁窗扇上的、自己的倒影，笑道。

「当所有人认识的都只是一个人演出来的、只说好听话的假象，那所有人只认识假象，不认识真正的那一个人。」

像是话中有话，她瞅着窗上倒映的自己，唇边的笑意清淡。当她望回夏城，笑意一瞬间又变得浓郁。

她说：「我这麽说你了解吗？过与不及都是不好的，同理心多了，自己的成分就少了。人是由自己的思想组成的生物，你是一个很有自己思想的人，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你身为自己的成分是百分之百，更厉害的是，你想要表达的，都是你的真话。我觉得世界上没有b跟你说话更简单的了。」

我喜欢听你说话。

「我喜欢听你说话。」巧巧笑弯了双眼，告诉他：「你是一个很真实的人，你让我知道我认识的是真正的姚夏城。人类对於已知的东西感到安全，你让我在你面前感到很安全。」

这时，夏城又一次安静下来，半分钟的思考後，他忽然说：「我果然是被你制约了。」

巧巧一怔，「什麽意思？」

夏城起身前倾，单手撑上桌面地吻上了巧巧的嘴。他轻轻抿过她的唇尖，Sh热柔韧的触感，在彼此温热的鼻息间散开。

夏城垂眸近距离注视着巧巧，柔软的唇瓣附在她的嘴边，沉沉说道。

「你的一句话，就让我逃出迷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