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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湖之水清澈甘甜,如一条轻纱飘带,俯身于青山翠岭之间。小竹三人沿着清泉一路追寻,几经蜿蜒,便进入了位于鼎山东南的白河镇。
此时,夜幕渐沉,可镇中却仍是热闹非凡。满大街都是各色花灯,透出暖暖光华,小贩们张灯结彩地吆喝着生意:胭脂水粉、玉镯银簪、折扇书画、茶具瓷器,一应俱。在这繁华街市上,车马川流不息,行人往来如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乏叫卖与讨价还价的声音。只见街边屋檐下,吊着一串红彤彤的花灯,各个形如鲤鱼,惟妙惟肖。暖黄色的火光,映出了街上百姓各样的笑脸。
小竹久居山中,从没见过这庙会夜景,只觉眼前满是乌泱泱的人头,一时竟傻了眼。行在她身侧的归海鸣,察觉她步子迟滞,冷眼一瞥之后,他默默地跨前一步,以自己高瘦的身形,为她挡去汹涌人潮。而墨白早已因为行路无趣,困顿地蜷成一团,昏昏欲睡地趴在他的右肩,靠两只爪子扒在归海鸣如雪银发上,才没有落得个摔下地的下场。
惦记着千婴血一事,小竹正欲找个镇民询问,忽然,余光里似乎瞥见什么黑白物件。她偏头望向街市一侧,只见那鲤鱼花灯之下,正布着一个小小摊子,上面摆满了一排毛绒绒的黑白布偶,憨态可掬,正是小熊猫的模样。
那布偶摊主,看上去年纪轻轻,约莫二十来岁,身穿一袭青色长衫,书生打扮。若不是他将折扇插在后颈里,看上去带了些痞气,那倒还真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俊书生。他眯着个眼,悠闲地坐在摊旁的小凳上,也不张罗生意。似乎是察觉到小竹的视线,他跳将起来,来了精神似的,冲她笑道:
“姑娘,这可是蜀地有名的食铁兽,来看看呗?”
小竹还未回话,刚巧有位穿着印染蓝花布、抱着个襁褓的大婶路过小摊,听得书生的招呼,斜眼瞧了瞧摊上的布偶,啐了一声道:“呸呸呸,这种丑娃娃,倒贴白送我我都不要哩!又不是做白事,非黑即白的,看着就晦气!”
听她这句,那摊主倒也不生气,仍是笑眯眯地坐回了自个儿的小板凳上,翘着二郎腿,取了后颈的扇子,优哉游哉地扇起风来。可大婶那嫌弃的口气,让小竹心中不痛快起来。虽明知师父说过“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道理,可她仍是忍不住出声为师父辩驳:
“这位婶子,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就觉得这食铁兽黑白分明,憨憨厚厚,很是可爱啊。您不喜欢这娃娃自是无妨,但也无需在人摊主的面前说什么晦气吧?”
那大婶扭头,将小竹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呦,丫头,按你这道理,长得丑还不许人说了啊?”
“是美是丑,每个人自有评断,标准各不相同,”小竹轻声应答,“您认为这食铁兽长得不讨喜,是您一家之言,回家关了门怎么说都行。但眼下您是在这玩偶铺子前,老板显是喜好食铁兽,你又何须在他面前大叹美丑,侮辱别人的心头好,惹人不悦呢?”
“小丫头,你是说我嘴贱了?”那大婶顿时上了火。
看她恼羞成怒,小竹瞥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儿,忽道:“你这娃娃长得可真磕碜,塌鼻子小眼睛,就是白送我我都不要哩。”
“小贱人,你说什么?”这一句简直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那大婶立刻跳将起来,伸手指向小竹的鼻头,嚷嚷道:“你瞎了眼睛啊,敢说我家娃儿丑?你才丑,哪里来的丑八怪野丫头,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年纪轻轻就抛头露面跟着男人逛大街,简直不要脸!”
那大婶竟似是连气也不带喘的,骂得那可叫一个顺溜,一句赶着一句地往外蹦。其实,早在她骂出第一句“小贱人”之时,归海鸣剑眉一挑,黑眸中已浮现森冷杀意。可就在手指微动、想蕴出幽垠暗火的那一刹,却被小竹伸手拦住。
面对那些恶言恶语,小竹非但不恼,反而扬起唇角,勾勒出隐隐笑意。在向归海鸣轻轻摇了摇头之后,她转而望向那大婶,笑道:“婶子,抱歉了,其实你家娃娃虎头虎脑,看上去伶俐可爱,方才是我无礼……”
听到这里,那大婶神色稍缓,刚嘀咕了一句“看你还有点眼色”,却听面前的清秀少女,笑着继续道:
“……方才我当着您的面,说您的娃娃面目丑陋,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是不是想跳起来与他拼命呢?换做这位老板也是同样,这些布偶娃娃是他的生计,就像是他的孩子一般,您若说他们的不是,他也会心生不满。我只是想请您将心比心,心直口快固然不是坏事,但也请您考虑下别人的心情吧。”
这一番话,说得那大婶哑口无言,最终只有讪讪地抱着娃儿离开了小摊,不多时便灰溜溜地钻入了人群之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摊主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半晌才转头望向小竹,笑道:“多谢姑娘,简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小生我于水火之中,帮助我于生死危难之间,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恩同再造啊……”
他的道谢像是蹦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倒将小竹惊得连连摆手:“小事而已,哪儿有这么严重?掌柜的,你也太夸张了……”
“不不不,一点都不夸张。你想啊,那泼妇说我家食铁兽生得晦气,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便与她一介妇人计较,便只能憋着这口闷气。这憋着闷气,我就食不下咽,睡不安稳。这吃不饱睡不着我就要生病,一生病就得卧床不起说不准一口气上不来就得骑鹤西去啦,真是呜呼哀哉……”
那摊主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连连摇头,故作凄苦之色。他这一番话听得小竹直发愣,而归海鸣早已嫌他聒噪,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可后者刚迈出一步,就听那摊主笑着唤他:“哎,这位小哥,你肩上的这只食铁兽,真是做得惟妙惟肖,好生别致啊。”
听他赞赏墨白师父,小竹心中亦是开怀,她笑着答一句“多谢”,并望向伏在归海鸣右肩上的小熊猫。可这不望不要紧,一望倒将小竹吓了一跳:只见墨白师父竟是身僵硬,四肢伸得笔直,两眼圆瞪,一动不动的模样,就跟那摊子上的布偶一模一样。
小竹忙踮起脚尖,伸手抱下师父,轻柔却又焦急地抚摸着他的毛皮,轻声询问:“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不同于平时,就算墨白师父不能说话,但也能点头摇头或以眼神作答,此时的他却像是完没听见一般,仍是僵在那里。更糟糕的是,小竹轻抚他的肚腹,却连呼吸的起伏都感觉不到,若不是皮毛带着暖意,她简直要以为这不是自家师父,而是那小摊上卖的布娃娃了。
小竹急得眼眶都红了,她茫然无措地抬眼望向归海鸣,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的疑惑。就在她连声呼唤“师父”的时候,只见小熊猫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冲她挤了下眼睛,继而又呆滞地望向前方,回归到僵直的状态。
小竹一愣,随即明白师父是故意装模作样,似是要躲避什么人。她立刻戒备地向后退去一步,望向面前的摊主,却见那人“唰”地一声收起了折扇,以扇骨轻巧掌心,大声笑道:
“喂,小黑白,你这装死的招数也未免太拙劣了。吾若被你骗过,那这几百年可不就白活了?还是说,非要我动手烧了你的尾巴,你才肯出声?”
他话音未落,却见墨白飞也似的从小竹怀中窜了出去,如离弦之箭一般,迈着四条短腿冲入人群之中,转眼便望不见了。
小竹大急,连声唤起“师父”,向墨白逃离的方向追去。她刚跑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朗朗笑声,她回头一瞥,却见那摊主站在暖红色的鲤鱼花灯之下,展开折扇轻摇起来,他冲她微微点头、轻轻一笑,瞬间消失于虚空之中。连同那摆满玩偶的小摊,也一同无影无踪。
她又惊又疑,却来不及细思其中因由,只是冲入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寻找墨白的踪迹。然而,庙会中路人往来如梭,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哪里还瞧得见小熊猫的影子?小竹站在茫茫人海之中,急得一头热汗,顺着鬓角滑下。
见她焦急模样,归海鸣大掌轻拍她的肩膀,沉声道:“莫急,墨白仙君又不是几岁的娃娃,还怕他走丢不成?”
“可是师父眼下法力尽失,而且诛妖四派都在捉他,他的处境可比走丢了的几岁娃娃还要糟呀。”
小竹心急如焚,一边说一边点着脚尖,伸着脖子四下张望,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人群里有几个穿着赤红长衫、领口袖口绣有银色祥云的人,还有几个青衫大袖、手持拂尘的文士,正是当日欺上青川山的赤云楼与十方殿门人打扮。她当下缩回身,抓住归海鸣的袖子,让他蹲身躲避。
“要战便战,区区几个凡人,我岂会怕了他们?”归海鸣冷声道。
说罢,他反手从背上取下蟠龙枪,冷眼扫向对面敌手。他本就身形高瘦,在人群中无疑是鹤立鸡群,果然,那十方殿弟子首先瞧见了归海鸣,当下嚷嚷起来:“蔺师兄,看!是那个蛇妖……呜呜呜呜!”
小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蔺白泽一把捂住了嘴。后者身子一矮,拖着自家师弟隐入人群里,低咒一声:“瞎嚷嚷什么?你以为就你长了眼啊!”
“可是蔺师兄,那个妖孽明明……”
蔺白泽甩给小弟子一个白眼,道:“闭嘴!就你能耐!那鸣蛇懂得应龙焚火,别说是我们几个,就是四大派齐聚也未必能拿下他,你他妈不是找死么?再说了,我们这次下山又不是为了对付他,你管他做什么?”
听他这几句,小弟子再不嚷嚷了,捂着嘴连连点头。蔺白泽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身侧传来一声怒吼:
“妖孽!哪里跑!”
正是一名赤云楼门人瞧见归海鸣,立刻出声怒吼。听得这句,蔺白泽那一张本就上了层粉的小白脸,这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他小声“呸”了一句:“妈的,赤云楼的蠢货,没带脑子出门啊!兄弟们,抄家伙,外围放招!”
“可是蔺师兄,你刚刚不是说……”
小弟子一脸疑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蔺白泽一个眼刀吓得闭了嘴,只听后者咂嘴道:“你个猪脑子,此一时彼一时,赤云楼的蠢货跟那妖怪打上了,咱们同行盟友难道还能装死么?要让师尊知道了那还得了!这不等着回师门受刑吗?”
言毕,蔺白泽手中拂尘一甩,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包药粉,却是冲十方殿弟子们使了个眼色,一众人站在包围圈最外侧,伺机而动。
十二名赤云楼门人,则将归海鸣与月小竹团团围住。他们个个祭出丹朱铁笔,左手两指捏着破魔符咒,并一齐大喝“破!”字。十二道符咒脱手而出,在虚空中燃起,如火箭一般朝归海小竹二人击去!
“驰风诀!”小竹清咤一声,伸出两指倒画星阵。顿时,一阵清风扬起,向破魔符咒飞旋而去,卷起那燃烧着的符纸化成星火余烬,如欲火之蝶飞向深沉夜幕。
“鸣霄之炎。”归海鸣冷冷道,自他掌心燃起幽蓝暗火,顺着蟠龙枪银色枪杆盘旋而上,如游龙一般旋绕长枪。只见他旋身一转,黑炎瞬时聚拢于枪尖,如飞腾黑龙龙吟不绝,击向赤云楼门人!
那门人大惊,连连向后退却,可他退得虽快,又怎能快过归海鸣这雷霆一枪?眼看暗火便要欺上那门人的面目,突然,空中闪过一道晶莹水光,只听一个清朗声音:
“天雪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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