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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
外头月色如洗,隆冬大雪将绿瓦红墙掩盖城白茫茫一片,宫檐回廊两侧满是灯影阑珊。
御书房里里外黑压压都是大臣,赵元稹解开厚实的斗篷,他目光看着朝他投来信任的清流派老臣们,手里的斗篷是杨宝黛一针一线给他做了半个月的,穿着暖和极了,即便是这个鬼天气,有这个玩意,即便在外头站整宿都不带冷的。
他静静的在外头站了好一会,连着司礼监太监唤他进去都没有听见。
老皇帝在里头,满脸的怒气,御案之前还跪在几个清流派首脑,看着赵元稹进来,老皇帝扯着折子砸到他脸上,语气无比愤怒:“怎么,你也要来求情了!看看你的老师都做了些什么!贪污受贿!卖官售爵!包庇宗族私贩盐引,还敢,还敢动边关军饷的主意!”
“陛下,张阁老两袖清风,岂会做出这种肮脏事情,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莫要让小人暗地欢喜,朝廷不能没有张阁老,储君年幼不能没有名师指点,张阁老乃是两朝元老,他都马上六十的人了,受不得这样的陷害啊!”
接连好几个大臣都跪着磕头给张阁老求情。
赵元稹额头微微淤青,看着外头一个个下跪堪比逼迫的求情,深深的垂下了眼帘,他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他是张阁老最得意的学生,是清流派最中间的力量,可现在陛下已经震怒,暗地的人来势汹汹,证据做的找不出丝毫破绽,那后头的人,就要要利用这些蠢清流死谏的本事,逼得老皇帝震怒,让他们失去圣心。
他不会去求情。
他的求情只会加速自己死亡。
不论发生什么,只有安安稳稳的活下来,才有反击的可能。
老皇帝让他滚出去,到底圣心难测,不少人看着赵元稹的眼神已经充满恶心和愤怒。
走出御书房,赵元稹捏着披风走下台阶,冷风拂面。
“赵元稹!——”
盛衡气喘吁吁的跑上前,看着御书房那头磕头请命的臣子,又看着冷冰冰仿佛不管己事走出来的人,脸色铁青,厉声道:“赵元稹,北镇抚司已经围了阁老府,陛下已经下了杀心!你我都知阁老为人,他要是真的这样死了,你!”
他咬牙低声:“张阁老对你有多好连条狗都看得出来,你就怎么害怕权势被夺走吗!以前给我说人活着才有一切赵元稹是死了吗!”
赵元稹眼神冷漠,抬手把斗篷落到肩头。
看吧,又是个义愤填膺跑了逼迫皇帝手下留情。
盛衡看他要错身离开,扯着他的手臂,忍不住怒火:“你这狼心狗肺的模样,还是个人吗!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赵元稹听到这里,拢了拢斗篷,深深的看了盛衡一眼,冷道:“这朝堂上有几个是干净的?他坦坦荡荡,当年那场储君宫变,可是他的手笔和默许的,我这些年被人诬陷诟病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想的不过是我命硬,让那些反二皇子的势力都打击在我头上来?”
“你就没有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为什么张阁老会收我们做弟子,外头都说你有阁老年轻时候刚正不阿的影子,我不妨告诉你,在他心里要扶持入内阁的人是你,只是因为他看清楚我不会动你,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的地位抬起来,才变了心思提拔我,盛衡,听我一言,别去作死,不然,老师才是白死了。”
“我不去这一遭,才是猪狗不如,才是让老师白死!”盛衡冷言。
赵元稹转过脸朝着外头走,有宫人来给他提灯照路。
他侧目看着那边下跪的盛衡,又想起刚刚和杨宝黛的争吵,那句诛心的话他这些年听过不止一两遍了,可从枕边人的口里说出来来,那滋味······他不禁手心发凉。
他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听着老皇帝震怒要杀人的声音,才对着那宫人道:“带路吧。”
赵元稹出宫上了马车,朝着诏狱而去。
张阁老被用了刑法,或许是老皇帝也不信这个扶持他朝政,亦师亦友亦臣的人会做出这些事情,赵元稹看着趴在稻草上的恩师,眸子都微微闪动了下,张阁老显然比他想的要惨烈许多。
他听闻今早动了刑,了不得居然真敢下手。
今日诏狱的人都是苟洱花了三年培养收买的心腹,赵元稹甩出五千两银票给开门的锦衣卫,走到张阁老身边解开斗篷要给他耷拉上,却看着张阁老抬起手摆了摆,就听他道:“我已经走到头了,你还来做什么,老夫为了护着你这崽子,可是狠狠被打了四十杖。”
“是谁?”赵元稹低身,他到底是来晚了。
张阁老抬起头,勉强道:“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元稹,好好辅佐太子,国家不能亡在你的手中,你和盛衡政见相左,他虽然年长你,到底缺少历练,你把他放出去几年,他就会明白的苦了。”
不然盛衡那刚正不阿的性子,是要当了赵元稹的路的。
张阁老抓住赵元稹的手:“老师能给你谋划不多,做官,不好不坏才是长久,该狠的时候不能手软,该放过的时候也要放下屠刀,我太老了,已经压不住超纲了,朝堂上下一心陛下会猜忌,会觉得你把控朝纲,所以不要杀光反你的人·····”
张阁老说着就吐出口鲜血,寻常人都受不了四十杖,更何况他这个岁数的人。
赵元稹知道张阁老是在等他,他还有话要交代给他。
“贵儿只要活着就好,其他的你不必在多过问。”
赵元稹被他拉着手,听着这话原本单膝跪在身躯慢慢的都跪了下来:“您别说了,到底是谁对你动刑的,告诉学生,离着午时还有时辰,学生一定,一定······”赵元稹语气已经是少有的哀求:“外头都说学生混账不如,老师,您真的要我做混账吗?”
他怎么可能不想救张阁老,是这个人自己不想活了!
不是他不帮,这桩事情后面的人,他更笨不知道是谁,亦或者有怀疑的对象,他现三头六臂都不能顺藤摸瓜的查出来,张阁老却又不愿把后面人告诉他。
“帮我保住贵儿的命······”张阁老扯着赵元稹的手:“我只能最后护着你这一次了,以后所有的路你都要自己提着灯,看清楚了再走了,再踏错,就没有我这个老东西护着你了······”
张阁老慢慢闭上了眼睛,拉着他的手也缓缓的落下。
“老师!”赵元稹声音嘶哑了起来。
“你好好的。”张阁老最后喃喃。
赵元稹抬手给张阁老合上眼角,目光平静的可怕,最后给恩师磕了三个头。
赵元稹走出诏狱,沉默的站在外头。
他回忆着张阁老最后的话。
往后的路,只有他护着别人了,他即便再累,也没有休息的可能了。
旁边李明走了过来,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串话。
暗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长街之上能够听着阁老府传来的哭泣呐屈之声。
大内皇宫有许许多多的密道,方便宫人们盗窃珍宝置换银钱,同时也方便后宫的娘娘们私会家人传递情报。
皇后宫殿
贞皇后看着突然到访的赵元稹,慌忙的穿了条艳丽半透的红裙出来,瞧着男人矗立在外头,抬手就从后面搂着,脸蛋贴着他的背脊上:“大人终于舍得来看看我了,陛下可没有为难您吧,夜深了——”
贞皇后是喜欢赵元稹的,赵元稹这样的男人,那有女人不为之迷恋疯狂的,她还年轻,他不想早早夭折在这座冰凉凉的宫殿之中,她需要男人来安抚她的心,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光亮和温暖,虽然三年间,这个人连个拥抱都不愿给她。
赵元稹转身望着面前的贞皇后,语气很冷:“皇后就是这样感激微臣给你扶持吗?”她的后位可是他给她挣来的!
贞皇后被他冰凉凉的语气震的细眉微蹙,她窥探面前的男人:“陛下给你气受了?”
赵元稹扬起手一巴掌毫不含糊上去,他冷冷的看着面前怔住的人:“背叛我的人,都得死,怎么,是觉得找到了新的靠山,就敢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这一次是阁老,下一次是谁?盛衡?穆昌平?还是我?”
“元稹,你——”贞皇后鼻尖喷着怒火:“我所有亲人都没先皇后杀了,我不过是让太子认个干舅舅,你那老师就要去皇帝面前告我状,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个位置是你给我拼来的,我不能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她还是宫女的时候,与守午门的侍卫拜了义兄妹,她做了皇贵妃后,便知道权势才是安身立命的东西,老皇帝在,她还能有个保障,要是老皇帝死了,他即便做了太后,也是被人掣肘的,她就动了点手脚,把这个义兄提拔到了——
“按察使,想不到皇后还是极有本事的,下一步就是卸磨杀驴冲着微臣了是吧?”赵元稹仰面含笑。
“你要我怎么信你,你从不碰我,三年,足足三年,你从未在我这里过一次夜,我想要你成为我的男人。”贞皇后拉住赵元稹的手,也是带着几分癫狂:“他死了,你就是内阁的人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我替你扫除了障碍,到时候你拨点兵给我义兄,我在让太子私底下叫你义父,这为了的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他可从没有想过篡权夺位!
赵元稹眼神冰冷:“如今微臣与皇后已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今后皇宫便好之为之吧。”
“你胡说什么!”
赵元稹背着手朝着殿外走去,笑出声音:“既然皇后已然有了新的靠山,那么,就请做好迎接微臣疯狂的报复吧。”
“我可是皇后!赵元稹,不要以为本宫喜欢你,就能允许你撒野!”
“皇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微臣帮你谋划筹谋而来,一个小小的按察使,与我而言,不过捏死一只蚂蚁。”
赵元稹早就不是当年的赵元稹了,他虽然是文官,手里却捏着半个北镇抚司,还有许多暗地豢养的力量,他是现在朝堂玩弄权术第一人。
说句胆大的,谁敢惹急了他,玩兵变他也是没在怕的!
赵元稹半闭着眸子,脸色越来越冷峻下来:“我做事,以前还要顾及这老师的眼色,如今······”朝堂已经没有能够压制他的人了。
老皇帝要给小太子留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会扶持他,不会在打压他了。
贞皇后惶恐起来,跟着追上去:“赵元稹,我就是太喜欢你了。”
赵元稹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也配让我喜欢,今后——”
“元稹,你别抛弃我,这皇宫太冷了。”
赵元稹就笑:“这些年我给娘娘找的面首,伺候的还不够,当初微臣从未说要亲自伺候的,你说你要男人,我给你找了面首,你说要权势,我扶持你坐上后位,然后,你弄死了我的老师,好得很!”
赵元稹走了出去,神色冷漠,这笔账,他会讨回来的。
夜晚的雪越来越大,赵元稹回到府邸靠着书房独自小酌,他静静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之上,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他喝了半壶酒,抬手撑着脑门,手指没入发间,大雪随着寒风落到他的发丝肩头。
今后,他便是众叛亲离的混账玩意了啊。
熟视无睹恩师的死。
对兄弟规劝过耳不听。
连他最爱的妻子也——
赵元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茫然无助了。
“怎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屋子睡觉?”
这下赵元稹是彻底怔住了,她睁大了眼睛,凝视面前慢慢走了的温婉妻子,他忽然感觉脸颊被一只温和的手摩挲着,他看着低身蹲在他的面前的杨宝黛,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杨宝黛目光温润无比,看着面前无助又坚强的夫君,捧着他的脑袋抵着自己的脑袋贴着,她慢慢说:“我在的,别怕,天塌下来,我陪着你,那些话都是我气急了胡说的,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等你回家。”
赵元稹仿佛心里被刺了下,手指颤抖的拢着杨宝黛的手,他底下头抵着妻子的手:“老师死了,受了四十杖吊着最后口气,他不求我收养张贵儿,他······”他眼眶红了起来,大概是真的太难受了,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会没有心呢?
赵元稹靠着妻子的肩头,他把人搂的紧紧的:“我和那个女人只是利益驱使,我从未碰过她,我今后也不会再去见她,朝朝,朝朝·····”他语气有的着急起来,都不知道如何去解释:“我真的是喝醉了,我,我是真的喜欢。”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杨宝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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