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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伤心地决定逃婚,逃到揭硕去,只有阿翁最疼她。
她收拾好行李,带着小雪,就逃婚了。
裴照手底下的人负责监视九公主,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何况她从王城逃婚而走这样的大事。于是分作两拨,一拨人悄悄去追踪公主的行迹,另有一拨人回来向裴照禀报,裴照听了,半晌不语,最后只是挥退众人。
他独自去见李承鄞,李承鄞听说九公主逃婚走了,却也不急,只说道:“有人缀在后头吧?过会儿我追上去就是了。”
裴照忍不住说道:“公主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干粮和水,还有那只猫。”
李承鄞笑道:“逃婚倒也罢了,怎么还要带上小雪?”
说了这句话,他忽地怔了一下,因为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打趣问她要不要嫁给末胡王,九公主突然特别不高兴,说道:“小枫和小雪,是不会分开的。”
说完她就扭头走了。
因为她常常闹这样的小性儿,他也并未理会,只当作她刁蛮公主脾气发作罢了。可是她说出那句话,倒好似真的生气似的。
裴照早看出了几分端倪,见他神色怔忡,于是又叫了一声:“殿下。”
李承鄞说道:“真是小孩儿脾气。”
他起身拿剑:“备马吧,我去追她。再过一会儿她去得太远,只怕追不上了。”
裴照却出乎意料,突然伸手按住了桌上的剑,说道:“殿下,可曾想好了?”
他说得几乎一字一顿,桌上油灯光焰微微晃动,照得李承鄞脸上神情模糊,他没有作声,裴照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放缓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殿下可曾想好了?”
李承鄞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剑,自顾自出门。
裴照听见马蹄声在夜色里渐渐远去,不由得十分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与李承鄞是君臣,更是知己,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的默契自然非同寻常,可以说这位殿下的心思,他总能猜到七八分。今天晚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了两遍,那便是,他的情谊。
只是,帝王家,哪里能容得下那一点点情意。
此次西来,本来是有全盘计划,中原素来重谋略,求万全之策。用兵一道,更不厌诡,所以方方面面,考虑得周全。
裴照从来持重,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向上京城里的父亲传信,甚至,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大约是,几日前他扮作商贩去货栈见李承鄞,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沙鼠阿巴和阿夏在笼子里吃胡豆,他见梯子放了下来,知道人在屋顶,便扶梯而上。屋顶上本来晾着满架的茶饼,九公主大约是玩累了,抱着猫儿歪倚靠在架子上睡着了,李承鄞坐在旁边,用自己的袖子给她遮着太阳,一人一猫都睡得香甜,而伸着袖子的那个人,嘴角噙着笑意,侧脸望着睡着的那个人。
太阳那样大,两个人的影子短短的,小小地缩成一团,像两个依偎着的孩童。
裴照没有惊动他,悄悄地从梯子上退下来,货栈里满屋幽凉,散发着茶叶淡淡的香气,他给自己煎了一回茶,吃过了,屋顶上仍旧静悄悄,仿佛并没有人在。阳光从窗格里缓缓移过,裴照心里明白,这一息何其短暂,这一息又何其漫长。此时此刻,又何必打破这白昼的浅梦。
尤其,这浅梦如此易醒。
梦里的李承鄞,会不会真的希望自己是茶贩顾小五?
大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揭硕王帐的营地河边,当顾小五捉住一百只萤火虫时,公主的眼里,似映着星波。
两个人站在无数飞腾而起的萤火虫中间,就像站在天河里,无数流星从身边轻盈地掠过。
要许愿啊,看见流星的时候。
李承鄞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仍旧是带着孩子的憨真神色,认真地告诉他,将衣带飞快地结一个结,愿望就可以实现。
他不由自主想将衣带打一个结,可是系错了,总也系不成。她从旁边伸出手来,笑着骂了他一句:“笨蛋!”然后替他将衣带系成了结。
他已经忘记了要许什么愿望,盈盈的萤火飞在她脸庞旁边,甚至还有一只萤火虫停在了她头发上,一闪一闪,像缀着一颗最亮的、小小的夜明珠。
他也不知如何那般大胆,就突然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九公主大约是被吓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顿足跑掉了。
“喂,你都答应嫁我了啊!”
他在后头远远地喊。
她大约是怕羞,头也不回,捂着耳朵跑得更快了,跑出了大约半箭远,突然又折回来,从他衣襟里将正睡懒觉的小雪掏走了。小雪咪咪叫着,睡眼惺忪拨着她的手指,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趁机抓住她的手:“猫是我的,你拿走做什么?”
“胡说!”公主大约是因为心虚,反倒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小雪是我的,你送我了就是我的,再说了,这是我的嫁妆。”
她说完扭头就跑了。
手掌心里,还有细腻的余温,也不知是小雪留下的,还是她留下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用那带着余温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从来都没有亲过他呢,不过,她答应嫁给他了啊。
他知道,她是真心诚意答应的。
答应了顾小五。
中原来的茶叶贩子顾小五。
他站在晚风里,回头看河岸边,点点萤火四散,像一个朦胧迷离的梦,正在逐渐消散。远处传来悠长的歌声,那是揭硕人,在心爱的姑娘帐篷前唱着情歌。
河水哗哗地流着,在星空下像一匹清浅的银纱。他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露水下来,斜月西沉,一点一点的萤火虫散尽,再也看不见了。
婚礼当天,裴照率重兵设伏于外的时候,心底深处竟然有一丝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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