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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有几个人噼里啪啦鼓着掌,我却突然又没了兴致,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碗酒,开始吃香喷喷的羊肉。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是想劝我少喝些,可是我没有理她,我正埋头吃肉的时候,忽然听到“唿律”一声,竟然是筚篥。我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桌子那头的裴照。
阿渡不晓得什么时候把筚篥交给了他,他凝神细吹,曲调悠扬婉转。
我托着下巴,听他吹奏。
这次他吹的曲子竟然是我刚刚唱的那半支小调,想必他从前并没有听过,所以吹奏得十分生涩,不过主要的音律还是没有错,只是一句一顿,吹过一遍之后就显得流畅许多。这首曲子本来甚是欢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只觉得伤心。
裴照又吹了一遍,才放下了筚篥。
我又饮了一碗酒,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裴照仍旧对我很客气:“公子请吩咐。”
“我一直没有到朱雀门城楼上去看过,你能不能带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难色,我自言自语:“算了,当我没说过。”
没想到裴照却说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过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随从。”
我顿时来了精神,拍手笑道:“这个没问题。”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随从,大摇大摆,跟着他上了朱雀门。
朱雀门是上京地势最高的地方,比皇宫太液池畔的玲珑阁还要高。这里因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门,所以守卫极是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令牌,我们顺顺当当地上了城楼。
城楼最高处倒空无一人,因为守卫全都在下面。
站在城楼上,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万家灯火,极是雄伟。市井街坊,一一如棋盘般陈列眼前,东市西市的那些楼肆,像水晶盆似的,亮着一簇簇明灯。远目望去,甚至遥遥可见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沉直接到天际。
裴照指给我看:“那便是东宫。”
瞧不瞧得见东宫,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着脚,只想看到更远。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瞧不见西凉。
我怅然地伏在城堞之上,无精打采地问裴照:“你会想家吗?”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末将生长在京城,没有久离过上京,所以不曾想过。”
我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所以有点讪讪地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袍袖飘飘,他站得离我挺远的,城楼上灯光黯淡,我也瞧不出他脸上是什么神色。我对他说:“吹一支筚篥给我听吧。”
阿渡将筚篥交给他,他慢慢地吹奏起来,就是我刚刚唱的那支曲子。
我坐在城堞之上,跟着筚篥的声音哼哼:“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
我知道,那只狐狸不是在等姑娘,它是想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没有哼哼了,可是筚篥的乐声一直响在我身边。这种熟悉的曲调让我觉得安然而放松,即使城楼上这样冷,我的心底也有一丝暖意,那是西凉的声音,是西凉的气息,是这偌大繁华的上京城中,唯一我觉得亲切、觉得熟悉的东西。
满天的云压得极低,泛着黄,月亮星星都瞧不见,只有风割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我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阿渡的身上。
筚篥的声音渐渐浮起来,像是冬天的薄雾,渐渐地飘进我的梦里。
我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脸上一凉,我抬起头。
原来是下雪了,无数纷扬的雪花从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绵绵的,密密的。晶莹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飞开,天像是破了一个大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东一片,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城里的灯火也渐渐稀疏了,雪像一层厚重的白帘,渐渐笼罩起天地。
裴照终于收起筚篥,原来他一直吹了这么久。一停下来,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定是吃了许多凉风,他也真是傻,我不叫停,就一直吹了这么久,也不怕伤肺。裴照勉力忍住咳嗽,对我说道:“下雪了,末将护送太子妃回去吧。”
我看到他眼睫毛上有一朵茸茸的雪花,眨一眨眼,就化了。
我任性地说:“我才不要回去。”
“太子妃……”
“不要叫我太子妃。”
裴照并没有犹豫,仍旧语气恭敬:“是,娘娘。”
我觉得十分烦恼,问:“你喜欢那个公主么?”
裴照怔了怔,并没有说话。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估计你就不喜欢啦!没想到你也要被逼着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唉,你们中原的男人真可怜。不过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即使李承鄞身为太子,都不能册立喜欢的人为太子妃,你呢,也和他惺惺相惜……”
我的成语可能用得乱七八糟,所以裴照的脸色挺不自然,最后只淡淡地答了个“是”。
我慷慨地说:“别烦恼了!我请你喝花酒好了!”
裴照似乎又被呛到了,又是好一阵咳嗽。我大方地告诉他:“我在鸣玉坊有个相好哦!长得可漂亮啦!今天便宜你了!”
“太子妃……”
“别叫我太子妃!”我兴兴头头拉着他,“走走!跟我吃花酒去!”
裴照显然没想到我是风月场中的常客,等看到我在鸣玉坊的派头时,简直把他给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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