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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不要太气馁。”

燕竹思量了半天,也没想到其他能够安慰林氏的话,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

“无妨,我都懂得。”她的笑意太淡了,淡到让人几乎难以捕捉。

春日繁花似锦,蝴蝶围绕在花丛间翩翩起舞,鸟儿们停在树枝间唱个没完,路边的杏花明艳夺目,飞扬若雪,一阵风吹来,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时常罩住底下路过的人一头一脸,尽是春雨杏花。

林七许没管肩上的杏花瓣,回沉香榭的路上便在思索这个问题,依照王府内的规矩,丫鬟年过十八便可婚配,有父母的可由家人来求,无父母的便由主子自行配,也有俩人彼此看对了眼,男方自可托人求娶。倘使年过二十还没有安排,会有专门的嬷嬷来询问。

而走到最后这步,往往下场惨淡。要么随便配个前院小子,要么就出府去某个庄子上寻个庄稼汉,彻底脱离府内当丫鬟的娇贵生活。

看得出来,佩玖与裘管事间,是有那么些真情实意的。

这在闭塞又森严的王府,是很难以生的事。

不过,裘管事是王妃的陪房,换言之林七许若真的将佩玖许给了他,等于自断一条臂膀,或者说是,这些年尽心培养的丫鬟就此…没有了。

反而会落不少把柄在王妃手中。

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好在,这桩姻缘不是王妃强求而成。想来是今早裘管事走之后,王妃盘算下来,觉让自家的陪房取了佩玖,好处极多。

因为,嫁了人的丫鬟很难保持住对旧主的忠心。

而在王府讨生活,占得一席之地的林氏定有些不堪入目的秘密,论起来,哪个妃妾没有些阴暗事儿呢?何况林氏手腕通天,心思阴沉。想来私底下隐秘不少。

哪怕王妃不需要对付她,可手上捏着这么个人想来能很舒坦。

可林七许就不一样了。

她从前无依无靠,如今不依不靠。

突然间,被人握个把柄在手中。她能习惯吗?

林七许望着早跪伏在她脚边的佩玖,久久不能言语,春日温煦,偏偏夕阳照常稀薄,昏昏黄黄、影影重重的光影射进她眼帘中。竟有了片刻的不真切。

晴好那天正站在旁边伺候,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因为佩玖如今的下场,很有可能也是未来的她的归宿。

她只比佩玖小那么几岁,很快就轮到她了。

晴好清楚无比地记得林七许的问话,声音是往常的柔和平淡,含着一丝丝的漠然。

“和我说说,怎么认识裘管事的?”

佩玖已然泪流满满,泣不成声地说完了一件件细小又充满幸福的琐事,然后抬眼去看主子,道:“奴婢没奢求他会去向王妃求我的。毕竟,他是王妃的陪房,娶了奴婢难免会遭王妃猜忌,未免得不偿失。小姐,奴婢跟在您身边,一切都听您的,绝无半点怨言。”

晴好听得连心都在抖。

谁不知道嫁人的重要性,从某种角度来说,只要裘管事对佩玖有那么一丁点的真心,就不枉佩玖此时的满脸泪水了。

“其实你跟在我身边。不过两年光景。”林七许虚虚一笑。

佩玖继续伏在地上哭,姿态卑微又脸颊,滚烫的泪水溅在手背,她都觉得麻木。

居然做了这种背叛主子的事……

佩玖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好了。不用哭了。你下去静静心,明天我去和王妃说。”林七许使了个眼色给一旁作桩子的燕竹,又瞄了眼感慨万千的晴好,心底说不出的感觉。

佩玖没脸问主子决定怎么办,左右都听她的!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听主子的!

丫鬟莫名的坚定眼神,映着案几上明若朝霞的海棠,两相生辉。

最后决定成全佩玖和裘管事,只因为林七许的生命里没有这样的怦然心动,大抵正常的女人在这一生,都会遇上一个令她对未来向往的男子。

佩玖,何其幸运。

这是林七许的想法,同样是晴好的想法。

去门房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心情起起伏伏的晴好客气无比地与门房小厮说笑了几句,然后又打点了几块碎银子,将信递给了他们。

林侧妃的受宠在王府一直就是个神话般的传说,门房没有多为难晴好,就热情地应下了。

暮色深深,四下静谧。

正是传膳时分,林其琛缓步在路上,都能闻到院落中四散的香味。

他稍稍摸了摸瘪瘪的肚皮。

沉香榭的院落被一盏明暗不定的羊角灯照亮,林其琛谢过引路的丫鬟,弹了弹衣裳上粉嫩的杏花,却见廊下站着身形单薄、面容清寡的姐姐,一时站住了脚步。

连腹中强烈的饥饿感都忽略了。

“其琛。”

“嗯。”

林其琛感受到姐姐身上的低气压,上前低声道:“姐姐,咱们进去说。”

春寒渐浓,夜间潮湿。林其琛碰到姐姐微湿的衣裳,打心眼地心疼道:“晚上更深露重,作什么站在外头吹风。”

林七许开门见山,让燕竹几个下去后道:“今天谢儇来了,塞给我一张纸条。她告诉我,杨映拿到了你的玉佩,预备着反咬你一口。”

“啊?喔。”林其琛深吸口气,立刻正色道,“姐姐安心,那块东西我心里有数。反正楚小媛有孕时,我还不在京城。谁都没法拿这个赖我的。其他的罪名,我都有把握洗脱。”

林七许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袍角,静静道:“干脆,你和皇帝挑明得了。就说你心上人是谢儇,省得旁人再以此构陷。”

“啊?什么?”林其琛第一次怀疑自己耳朵错了。姐姐对他和谢儇的事,即便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但林其琛能够体会到姐姐心中的不情愿是很强烈的,不过出于爱弟弟的缘故,没有多加指责。

“你没听错。”

受佩玖和裘管事的影响在先,林七许的想法变得简单又粗暴了起来。

是啊,既然一辈子只能碰上一回有缘人。只有一次幸福的机会,其琛怎么可以失去?

先将此事在御前备案,有什么不妥。

林七许漠然道:“凭他靖安侯府如何势大,可显然皇帝和他们不对盘。而哪个贵戚之家没做过什么错事,等侯府势去,挑个错打压下定不成问题。倘若罪证够大,拿下整个侯府又有何难。难得是如何让谢儇与之和离归家。”

“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不切实际。林其琛素来讲究脚踏实地。靖安侯府依旧煊赫,顶多他就在梦中思念下漂亮的谢儇,不过今天他一早看出姐姐今日情绪不对,观其语气神态,显然和平常格外不同。

自打姐姐进府为妾,林其琛天天都感觉姐姐在王府受压迫,被欺凌。

不要问他为什么,作为弟弟的他就是感受地到。

奈何平素林七许调节自我的本事太过于完美,做弟弟的指责不出什么,可现在姐姐都把情绪写在脸上了。他再现不了简直枉为人弟。

“是不是王妃欺负你了?”林其琛第一反应。

“你想岔了。”

“那王爷对你做了什么?”林其琛第二反应。

“没有。”

“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婆子……”林其琛第三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瞅着弟弟气鼓鼓的神情,林七许笑得苍白,道:“其琛,你莫胡思乱想。是姐姐今日心绪不佳,没整理好自己。”连带着对弟弟说了那么多的胡话。

“这样才是正常的。你平时就是把自己憋得太狠了,所有的苦楚辛酸都往下咽,你肚子里没有装着钢铁,也不过血肉之躯,哪能消化所有委屈?长此以往,我都怕姐姐在王府疯了。”林其琛尽力以最温和的态度来说。努力平息着胸腔内滚滚的怒气,可惜这些话说出来就不可能柔和平稳,任谁听了,都以为姐弟在——吵架。

“姐姐。我是不相信你在王府生活地很幸福很快乐的,每天清晨天不亮你就要起床,去向王妃请安问好,仅管我起得也早,但我是奔着功名利率、荣华富贵去的。你有什么指望呢?天天在王府里熬日子,连个孩子都没有……”

林其琛愈说得委屈。眼眶瞬间红透,直到谈及孩子……

本就心神崩溃的林七许身形不稳,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慢慢扶着案几,坐在长榻上,揉着没几两肉的手腕,唇齿间不出一个字。

“姐姐,你看你瘦得都没个人样了。王府里吃食再好,可你心态郁结,根本不可能活得自在。姐姐,不如我去求求摄政王吧,就算继续挂着侧妃的名分,也好歹出去透透气,摄政王在京城有别院,京城外也有庄子,你去住段时间调节下自己吧。”林其琛捏着姐姐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可以预料到某天,姐姐在王府疯了。

“哪有侧妃出去住庄子的?”那都是不受宠或者犯了错的妃妾需要思过才会去的地方,何况摄政王不见得会大方允许。

林其琛犟嘴道:“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说王爷王妃对你好,怎么会连庄子都不让你去住,你要是不愿意去说,那我去说好了。”

林七许反握住弟弟的手,默然许久才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怎么还能过段时间,你现在都成这样了?一个月后,我看姐姐都瘦得没有肉了。”林其琛捏了捏姐姐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

林七许只道:“风口浪尖上,王妃近来总找不到借口治我。”

她不得已向弟弟吐露了近况堪忧。

林其琛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分外显眼,冷笑道:“我就说,王妃怎么可能对你和蔼,但凡有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总会拿姐姐你开刀的。”

自小在赵氏魔掌下战战兢兢长大的林其琛,对于嫡母是没有半分好印象的,如今把这种恶劣的印象都扣在了王妃头顶上。

“不算鸡毛蒜皮的事,王妃心胸算宽大了,她可以容忍我受宠,即便生下儿女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作为摄政王妃,就注定了没有办法独占丈夫,她能坐稳正妻之位,说白了就是谢家嫡长女的身份,辅国公府是她最大的依仗,她是万万容不得我打谢家的主意的。”林七许徐徐道,每一个字都透露无限的苍白和无力。

林其琛继续不以为意。

“法华寺的事情,算是彻底让王妃警醒了,即便她没有确切地知道我做了什么,会对谢家造成什么影响,但这样的趋势和苗头,令她不得不防备我。我借着摄政王的宠爱,已经把手越伸越长了,有了宁氏和韩氏的例子在前,她是时刻不会放松的。”吃过一次亏就该学乖了,王妃的精明注定不会容许有第三个同样的例子。

“姐姐怎么可以和她们相提并论?”林其琛对于自己的姐姐已经回护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林七许看着这样的弟弟深信哪怕有天她真做了对不起王妃,对不起谢家的事,弟弟都会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这边为她辩护。

林七许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只是比她们稍微聪明了一点,稍微识时务了一点。”

林其琛看着姐姐的神态,忍不住地喊道:“姐姐——”

“不要说了,我跟她们都是一样的,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好。”林七许近乎崩溃地大喊道,其琛呀,你怎么可以把我想地那么好。

你以为我心中没有过那些恶毒的念头吗?

你以为我忘记过母亲临死前的话吗?

你以为我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做妾吗?

从我爬上摄政王的床的那一刻起,你的那个好姐姐就死了呀——

“那你教教我,怎么可以不把你想得那么好,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呐,我不把你想得好,要怎么接受呢——”

林其琛前段声音骤然拔高,在静谧的春夜里格外响亮,恰好落在往沉香榭来的摄政王耳朵里。

好在林其琛后半句收敛了音调,姐弟俩方能在摄政王跟前把话圆回来。

“是沉香榭传来的?”摄政王皱眉道。

燕许道:“是的。应该是林公子进府陪侧妃说话了。”

本来就打算去沉香榭的摄政王,这下更有兴致了。听这架势,万年感情好、不吵架的他们是在拌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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