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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南漓边境不远有处胜景,唤作三峰五湖,三峰倒的确是三座雄奇山峦,五湖却并非仅是五湖,而是四座大湖勾连。
三山拱卫一湖,山外更是有三湖包裹,其中大湖水尤清冽,夏时不温,冬时无冰。
古来此地极得南漓文人青睐,三座险峰之下低矮处,仅是游走多半日,就足能够瞧得无数前贤诗篇,当中大多是文人留墨,而后人再凭字迹雕镂,故而经过百年不坏,字迹仍显。笔锋壮阔者大多诗赋雄奇磅礴,而笔锋柔和者大多是揣测此地当年模样,或真或假,总能将人心吸扯到笔墨镂刻脸面无穷尽的山脚下去,如遇嗜好文墨之人,大抵足足能逗留几日观瞧评点,也不足为奇。
许多人言说,三峰五湖压根不是甚虚数,而是将长天也算在其中,尤其每逢秋时天高云阔,湖水青绿天色旷远,山间枫林点缀,不费吹灰力气就可凑足十余迥异色泽,更能惹得人尽折腰。
车马由南漓离去,并不往别处,而是径直去向三峰五湖此间,压根不像是有俗务在身,反倒像是在山间憋闷过于久了,好容易有这等时机前去外头转悠一番,哪里还顾得上师门吩咐的琐碎事。
马儿且也欢畅,因这三峰五湖并无多少通路,唯有这三座山山脚向远处绵延开去的低矮峰脊,起初尚不过一丈宽窄,四指高矮,周遭湖水经雨水略微一填,湖面稍升,自然就可没过马蹄,也可令久在烈日之下行脚的马儿得来许多难得清凉。此间并不乏有人前来游赏,有穿朴素衣衫的少年少女或是孩童,乘车时节特地坐到车帐尾处,将双足垂下,马匹趟水而去的时节,恰好将双足垂到漫上道面的湖水当中,但见清波浮动,双足划开四条水纹,甭管如何看来,皆是教人欢心得紧,恨不得将久为凡俗事捆缚的心尖也沉到碧波里头,总是令人心舒缓。
车帐缓入三峰之中,车上那位年轻人也是难得将心思放下,找寻处地界栓罢车马,也并不忧心车帐之中有金贵物件被人拿了去,摇头晃脑离去,只是赤脚走路的时节,能略微瞧出双足微跛,很像是早些年受过甚伤损,尽管瞧来不曾令赶路有恙,但总也是别扭些。但这位模样无甚出众,且腿脚稍差的年轻人却并未在意周遭时而三三两两望来的眼光,仔仔细细顺眼前题于山壁上的诗句,且不住微微摇头。
“兄台必定也是习文之人,这山壁之上所题诗文,兄台可否也觉得良莠不齐参差多变?”
跛足年轻人挑眉,回头看时,却发觉身后站起位同样赤足的文弱书生,手头拎着柄折扇,正很是热切看向自个儿,当即就有些狐疑。
“在下还真是不曾读过两卷圣贤书,看不懂这山上所书密密麻麻字迹,此行前来不过是为寻物,兄台所言,的确是不懂。”
持折扇这位书生闻言咂咂嘴,收起折扇来,可无论如何据举动,皆是瞧不出零星翩翩公子的意味来,任由跛足年轻人怎么看,这书生由头到脚都是有些穷酸滋味,且举动很是小气,端的同风雅二字没半个铜钱干系,上下打量几眼跛足年轻人,微微笑道,“兄台可休要瞒我,就依你这满身书卷气来看,定是同道中人无异,纵使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也无妨,你我一同端详观瞧,定能有所长进。”
随后足有近两时辰光景,跛足年轻人耳畔始终难得清净,这书生大概是许久无人搭理,难得应茬两声,却是将年轻人当成半个知己,寸步不离,一路上评头论足言说这诗文不赖,或是那作诗之人引错了何等俗语,倘若是自个儿来写,断然出不得这等纰漏,身怀学问之人也不应当触这等纰漏才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就如同蚊蝇在侧,总叫跛足年轻人心生厌烦,有几次险些都是将掌心伸直,抽到身后人那张面皮上。
随夜色徐至,年轻人轻轻叹过口气,刚要打算打道回府,却是瞧见兴致尤在高处的书生正要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去,好歹是松过口气来,晃晃脑袋就要离去,却不想那书生想起自个儿还有这位半日好友,紧赶两步走到跛足年轻人眼前,狐疑问道。
“兄台是来寻物的,怎么如今一无所获,却是打算离去?”
“时运不济,要找寻的东西大抵不再这座山上,明日再来找寻剩余两座山,就此离去。”
年轻人分明是不愿同这位读书读得略微有些痴傻疯癫的书生多言,随意拱拱手便答案算离去,却是不了这位书生又是犯起混来,非要扯这年轻人袖口,问起找的物件是何物,更是惹得不胜其烦,只好是无奈将此行所图如实道来,说也并非是物件,而是一处隐于三峰五湖处的楼宇,要前往那处解惑。
谁人不晓得三峰五湖处从来便无楼宇,这位书生亦是如此,闻听年轻人这番话后,也是好生觉得纳闷,倒是不曾说甚,大抵是觉得面前这位命途多舛,跛足的年轻人多半是因时运不济,略微有些疯癫,小心翼翼道来,“兄台可是记错了,倘若是这三峰五湖处有楼宇,估计许多人都能知晓,并不能藏匿起来,况且说起来是三座山,可也断然算不得大岳,如有楼宇一目了然,怎又能直到今日都未曾有人察觉踪迹。”
见一时半会也甩不开这位相当顽固的主儿,跛足年轻人索性也是讲起,言称当初有人同自个儿说起过,说是这三峰五湖中必是隐有楼宇,但寻常人难见得,唯独寻到一句诗文方可知那楼宇身在何处,那诗文唯有一句,唤作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杀机必现,最不留情。
而书生何曾在意过什么楼宇屋舍,反而是单单念叨起那句诗文来,由起初面皮淡然,很快就是有些手舞足蹈,压制不得心头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来,拽起年轻人急忙走到山壁前,取出笔墨来连忙研墨添笔,动作过快以至于衣袖都是染得了些许墨迹,浑然不顾,提笔便是写就方才由年轻人口中说出的那句诗文来,笔走龙蛇,浑然未有平日寒酸相,反而是豪迈气愈足,墨锋如刀,不过寥寥数笔,竟能使得一旁年轻人都觉察出杀机游动,通体生寒滋味。
“兄台此举,莫不是盗用旁人诗句?”跛足年轻人端详两眼有龙蛇相的一行诗句,无奈摇摇头,“况且现写上句诗文,怕是不作数,又怎能找寻到那楼宇,这般举动当真有些唐突。”
“站到湍流江心,还能渴死不成。”书生却是丁点不曾色变,很是满意打量眼前一行诗文,越看越觉得欢喜,“你想瞧远山秀影,恨不得将山峦周遭尽数凭脚步丈量,难道还要奢求心念触动上苍,令那座山移到眼前不成,既然是明知不行,何不自行朝山间走去?再说回来,这诗文在下只是觉得好,且从未听过,替那位写出这句诗文的前贤今人写到此间,并未落款。”
按理说来,书生最不应当是疯癫之人,平日里读得最多的诗句乃是所谓礼义廉耻,或是温良恭简,故而大多所见的读书人,最是注重言语举止,哪里曾见过这等堪称魔怔的读书人,故而一时间顿觉新奇,也不去在意那书生如何言语,而是盯紧那行字迹,抬手伸出两指,朝山壁处微微一点。
万道金光缕缕不绝,从三峰五湖当中渗出,但许多不曾离去的书生游人,却是视若无物,并不曾发觉半点异样,唯独书生满脸愕然,年轻人也是欣慰笑笑,拍拍那书生瞬息为冷汗淹没的后背,“受教了,看来有些事还非要强求不可,若我都不曾强求,那山断然挪不到脚下去。”
金光喷涌,而后连成丝线,条条坠到湖水当中,轻如无物,整座山峰犹如新笋剥衣似舒展开来,褪去周身石碎屑,直到化为一座通天楼宇,正是书生落笔那处石壁,恰好便是楼宇正门,从中走出两位身形极低矮的人来,瞅瞅两人面皮,却是将二人恭恭敬敬迎入楼去。
从始至终,三峰五湖周遭的游人文士都不曾看出半点异状,更是无人在意,此间凭空少了两人身影。
书生总算是将神情平复下来,可看向通往楼上堪称金碧生辉的甬道时,还是免不得通体生出寒凉滋味来,刚想着薅住那跛足年轻人的袖口,又是觉得不妥,有失风雅,又是悻悻缩回手去,面皮颤抖跟着年轻人缓缓登楼。
哪里还在意周遭景致。
前头跛足的年轻人只觉得好笑,方才能豪迈至极挥笔书就那般笔墨的书生,如今却又变为怯懦模样,看来这读书人,实在是脾气怪得很,心血来潮时身前无阻,心境平缓后才是觉察出惧意来,倒真不晓得应当说甚好。
但总也好过练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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